會鞠躬的貓

徐永忠

老賈這人很聰明，下崗后做起了生意，掙了不少錢，買了商品房，從老小區(qū)搬了出去。誰知道這幾年老賈的體重開始瘋長，竟達到200多斤，醫(yī)生說他是得了肥胖癥。于是夫妻倆一商量，又搬回原來的老小區(qū)，為啥？那邊是一樓，進出方便。反正奔六的人，也不差錢，生意也不做了，在家安心養(yǎng)病。閑著無事，老賈問一起穿著開襠褲長大的兄弟阿強要了只花貓，養(yǎng)著逗樂子。

誰知他一搬回老小區(qū)就攤上事了。老小區(qū)要裝電梯，社區(qū)王主任拿了張表，挨家挨戶征求意見，要大家簽字。按照規(guī)定，只有樓道里的所有住戶都同意并簽了字，這電梯才能裝。裝電梯，國家有補貼，不足部分由住戶按樓層高低攤派，一樓住戶不需要分攤費用，只要同意就行?？衫腺Z堅決不肯簽字，三言兩語就把主任打發(fā)出了門。

他老婆來娣弄不懂了：“老賈，這裝電梯是好事，又不要我們出錢，你為啥不同意呢？”老賈瞪了她一眼：“你懂啥？這要是裝了電梯，我們一樓房價肯定要跌！而且，我一見那社區(qū)主任就來氣。這姓王的原先在廠里是車間主任，管著我;下崗了，都一樣了吧？可他卻到社區(qū)當起主任來了，又要來管我！哼，我就是不同意，看他怎么辦！”說完，老賈喚起了花貓來：“阿咪，過來……”

來娣看著老賈這副德行，搖了搖頭，徑自出門去了。

你還別說，阿強送給老賈的這花貓可是只奇貓，它能像人一樣站立，抱著兩只前爪給老賈鞠躬。老賈將花貓當成了心肝寶貝，時不時地就逗逗它。

可現(xiàn)在老賈“阿咪、阿咪”地喚了半天，卻一點兒回應(yīng)也沒有。糟了，花貓不見了！

老賈不敢怠慢，當即出門尋貓。他在小區(qū)里還沒走上半圈，貓沒尋著，人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有人建議他在小區(qū)的微信群里說一下貓丟了，尋求鄰居們的幫助。這辦法好！老賈趕緊照辦，還發(fā)了幾張花貓的照片。沒多久，就有人回復說：“貓在我家呢，你來抓好了。”

老賈一問，竟然是自己這棟樓的六樓。他扶著墻“哼哧哼哧”到了六樓，果然，那貓正悠閑地躺在樓梯口吃著熟帶魚。

這六樓的住戶是老賈小時候就認識的張阿婆，張阿婆患有嚴重的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行動不方便，家里雇了個保姆，剛才的消息就是保姆回的。保姆見到老賈便開口說：“你家的貓成精了，見了張阿婆拼命鞠躬，張阿婆一高興，就讓我叫外賣，買份帶魚給它吃?！?/p>

張阿婆看見老賈，很開心，當即喚起了他的小名：“阿根，聽說你回來了，好呀！這里都是老鄰舍，鄰舍好，三分寶呀！”老賈連連應(yīng)著，又對張阿婆說了幾聲謝謝，這才抱著貓下了樓。

這一折騰，老賈累得腰痛腳酸，回家倒頭就睡……

第二天早上，老賈起床吃早飯，竟然發(fā)現(xiàn)貓又不見了。他盤算著，這貓昨天吃了帶魚，估計今天又惦記上了。他想上樓找，可大腿兩側(cè)隱隱作痛，就打電話給張阿婆，詢問貓是否去她家了。電話是保姆接的，她說：“貓一大早就來了，你來抓好了?！崩腺Z想了想，說：“你下樓買菜時辛苦一下，幫我把貓帶下來，怎么樣？”

誰知保姆卻為難地說：“賈師傅，買菜我都是網(wǎng)購的，張阿婆要我照顧，我走不開的?！?/p>

無奈，老賈只能咬著牙再次爬六樓，爬一層，歇三歇，等他抱著貓回到家，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老賈有些氣急敗壞，從那天起，他開始像防賊一樣防貓上六樓?？墒琴\好防，貓難防，它動作敏捷，還通人性，知道趁老賈放松警惕時行動。這天，老賈盯貓盯累了，剛打了個瞌睡，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貓又不見了。

沒辦法，老賈只能再次動身上六樓抓貓。他上到三樓時，看見王主任正背著張阿婆下樓，保姆跟在后面扛著輪椅。老賈側(cè)身讓道，問：“咦，你背張阿婆去哪兒？”

王主任回道：“張阿婆十幾天沒下樓了，她想出去曬曬太陽，這不，我來背她下樓?！?/p>

這時，來娣在樓道中喊：“老賈，貓回來了！”哈哈，剩下的樓不用爬了，老賈暗喜，跟著王主任他們下了樓。

張阿婆坐上輪椅，王主任說：“阿婆，我先去辦事，等會兒回來背你上樓?！睆埌⑵艆s說：“王主任，你那么忙就別來了，反正等下阿根又要上樓抓貓的，讓他順帶著將我背上去?！闭f著，張阿婆轉(zhuǎn)頭對老賈說：“阿根，這點兒忙你總不會拒絕吧？”老賈尷尬地回答：“不會，不會，鄰舍好，三分寶，背您上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回到家，老賈還沒坐一會兒，電話響了，是張阿婆讓老賈幫忙背她上樓。老賈咬著牙走到門外，背起張阿婆，一路喘著粗氣上了六樓。張阿婆愧疚地說：“阿根，累壞了吧？”保姆插嘴說：“身大力不虧，賈師傅那么大的個子，怎么會累呀！”老賈只好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附和說：“不累，以后要下樓，盡管叫我。”張阿婆一聽開心了：“你小時候我抱你，現(xiàn)在我老了，要你背了，呵呵。”

等張阿婆一進門，老賈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子。

此后，張阿婆也不客氣，想下樓時都會給老賈打電話，幾天下來，老賈一聽到電話響便心驚肉跳。

這天，花貓又不見了，老賈嘆口氣，條件反射般“哼哧哼哧”上了六樓。張阿婆家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鞒霰Ｄ房┛┑男β暎骸鞍⑵?，這貓真聰明，你每次給它吃東西，它都會給你鞠躬呢?！?/p>

張阿婆說：“這是我教出來的！有人給你吃東西，要感謝呀。喏，我當了一輩子老師，教書育人成了習慣。孩子們大了搬出去住了，我也沒人好教了，于是就養(yǎng)了只貓，讓貓也懂得感謝！去年我感覺行動不便了，就把貓送給了外甥阿強……”門口的老賈一聽，愣住了，張阿婆說的“外甥阿強”，不就是他那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嗎？

張阿婆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這貓也確實討人喜歡，一開始是來娣放它上來的，來娣和我說，阿根天天在家吃吃睡睡不肯動，干脆讓他爬樓來抓貓，權(quán)當鍛煉身體。這次阿根反對裝電梯，上面的幾戶人家都對他有意見，說他小時候家里窮，都是鄰舍照顧他的?？涩F(xiàn)在，他還不如這只貓呀……”

老賈覺得臉上火燒火燎的，他沒有進屋抓貓，而是輕手輕腳地下了樓，一到家，就給王主任打電話：“王主任，你來一趟，裝電梯的事，我同意簽字了。”

王主任愣了一下，驚訝道：“你不是說……”

老賈打斷王主任的話，誠懇地說：“主任，此一時彼一時。我想通了，人要知道感恩，樓道里都是老鄰居，裝電梯能給大家?guī)矸奖?，我不能對不起大家呀！?/p>

電話那頭，王主任高興地說：“好，我馬上來！”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選刊》2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