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與未來

夏永亮 程凌云 曹世偉

摘要：據(jù)當前考古學研究可知，目前所知最早的漆器文物為距今8？000年前跨湖橋遺址中的漆弓，漆陶出土文物則晚了2？000年左右。在本文的第一部分，文章將結合新石器時代的歷史文化交流、地理條件和考古成果等因素，對漆陶出現(xiàn)的時間線向前進行溯源。本文的第二部分將探討漆陶材料的多樣性與應用方向，以生漆和腰果漆的材料性質為切入點，從材料學角度對漆陶工藝結合的未來進行理論闡釋。

關鍵詞：漆藝；陶瓷；文化；歷史

一、漆陶早期起源猜想—8 000年前的碰撞

迄今為止漆材料的最早使用記載可追溯到7 000-8 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2002年在浙江蕭山跨湖橋遺址考古發(fā)掘中出土了一個長121厘米的漆弓。弓身除了柑手位置，均有漆皮。漆皮微微皺起，部分脫落。專家經(jīng)過數(shù)理分析，確定漆皮為生漆，也就是大漆。大漆一滴入土，千年不腐的化學性質讓漆弓的漆皮部分得以經(jīng)受住歲月消磨，整體木質部分的生命借此延續(xù)。通透的漆面賦予了漆弓表面光澤，即使8 000年過去了，視覺上仍能感受到它最初的質感。這件漆弓比現(xiàn)今發(fā)現(xiàn)最早的河姆渡遺址中出土的漆碗還要早上1 000年，并且兩者皆為木胎漆器，部分專家稱漆弓箭為“漆之源”，這種說法是否可靠，筆者持懷疑態(tài)度。那么，同為漆器制品的漆陶是否和陶胎漆器一樣也是“漆之源”呢？

（一）漆器與彩陶的歷史重疊

最古老的陶制容器可以追溯到19 000—20 000年前，即在中國江西仙人洞文化中3B1層出土的條紋陶，以及夾砂紅陶、泥質紅陶、細砂或泥質的灰陶等。這些陶器樣式原始、表面粗糙，間接反映出當時人們審美意識的薄弱以及造型技術的不成熟，缺乏將陶材料與其他材料結合的能力。滄海桑田，到8 000年前的跨湖橋文化之時，早期的木胎漆器開始出現(xiàn)，到了距今7 000年時，河姆渡文化中的朱漆碗與大地河文化的彩陶也同時出現(xiàn)。這些考古成果從側面反映了當時人們對于材料結合的理解已經(jīng)較10 000年前更加深刻，黑陶河姆渡文化與紅陶仰韶文化有著遠古文化貿(mào)易的交流，彩陶大地河文化作為仰韶文化群的主要前身，同樣與仰韶文化關系密切。既然在河姆渡文化中人們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制作木胎漆器，由此看來這其中的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在7 000年前將陶與漆進行結合來創(chuàng)作陶胎漆器。

（二）漆陶誕生的地理因素—以大地河文化為例

漆樹是亞洲東部常見的一種落葉喬木，原產(chǎn)于中國，貴州、四川、云南、湖南、湖北、江西、陜西、河南等地都曾分布著大面積的漆樹。漆樹屬于高山種，性較耐寒，生于海拔800～2 800（3 800）米的向陽山坡林內(nèi)，現(xiàn)今以陜西、湖北、四川、云南、甘肅6省為盛產(chǎn)區(qū)。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存的彩陶遺址有甘肅的大地灣文化、河北的磁山文化、河南的裴李崗文化，這些文化遺址中除了山東的北辛文化，其余均分布在中國地形三大階梯中的第二階梯之中，這一區(qū)域山地眾多，海拔高度超過500米，適宜漆樹生長。同期屬于全新世大暖期，黃河流域氣候溫暖，降水豐沛，中國最早的彩陶便誕生在現(xiàn)今黃河上游甘肅秦安縣的大地灣文化之中。秦安縣地處黃土高原內(nèi)陸，地貌特征為典型的黃土梁、溝壑和河谷地形，相互穿插分布。王鋪梁、中山梁、千戶嶺、云山等各大山梁，均被厚層黃土覆蓋。地勢起伏不平，多趨向縣城所在地的興國盆地。縣境內(nèi)海拔120～2 020米。考慮到數(shù)千年的水土流失與氣候變遷，我們可以肯定地推測出新石器時期這里的地形更為平坦，在高原、盆地或是河谷地區(qū)人類均可形成聚居區(qū)，文化遺址的位置也處于現(xiàn)今的清水河谷，而漆樹極有可能廣泛分布在海拔800米以上的地區(qū)，在他們聚居的高原或是河谷之中。綜上所述，大地灣文化中大量出土彩陶，而漆樹大量分布在古今兩個時期的甘肅，從而有理由相信漆與彩陶這兩種事物是同時存在于大地河文化之中的。

（三）生漆繪涂陶器的可行性

大地河文化地域有著多樣的地形，這意味著部落居民可以在漁獵、采集、耕種中獲得更多的生存資源，他們將采集到的天然礦物質作為顏料在陶器上進行描繪，或是將涂料先繪制在陶器上再進行燒制。由此可見，當時的人們已經(jīng)具備了一定的審美意識，主觀的裝飾意愿比舊石器時代明顯增強。生漆作為一種分布廣泛且易獲得的天然顏料，有著棕和黑兩種顏色，光澤耐久，有可能被人們用于陶器繪制。當時甘肅較現(xiàn)在氣候更加溫暖濕潤，適合農(nóng)業(yè)定居，人們成功培育出了黍這一作物，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為陶器產(chǎn)生提供了必要條件，而漆材料作為一種天然塑料，漆膜硬度強且耐磨，覆蓋于陶胎表面可用于保護脆弱的陶器。除此之外，干漆本身化學物質中的漆酚也有驅蟲、破瘀的作用，對于儲存食物也有幫助，只要當時人們有使用漆的習慣，就極有可能做髹涂的嘗試。

彩陶燒制的技術條件有三：第一，生產(chǎn)彩陶的首要技術條件，是對天然礦物質顏料的認識。作為彩陶顏料，必須在高溫燒窯時不分解，比如含量較高的赤鐵礦具有耐高溫性能。而且還要掌握礦物的顯色規(guī)律，什么樣的顏料燒制后會變成紅色，或者會變?yōu)楹谏?，如此才能運用自如地生產(chǎn)出理想的彩陶。顏料經(jīng)加工稀釋后才能使用，粉末的粗細程度、加水稀釋的濃度，都需要一個不斷熟悉、掌握性能的過程。第二，陶坯表面必須達到一定的光潔度，顏料才能滲透到陶胎里面。這就需要認真對陶土進行篩選、淘洗，拉坯成型后還要對器表反復打磨。考古發(fā)現(xiàn)的彩陶大多是泥質陶，即便是夾砂陶如辛店文化，器表也都較為細膩。大地灣文化陶器主體是夾細砂陶質，但器表均抹有較光滑的泥質層。第三，燒陶的溫度越高，顏料的附著力就越強，紋飾越牢固。相比于彩陶復雜的燒制過程，漆涂工序更加簡單，因為生漆本身附著力就很強且對于胎面要求也并不高，這就意味著即使在低溫條件也能夠獲得穩(wěn)定的紋理，由此可見，漆陶加工的難度下限是低于彩陶的。

綜上所述，大地河文化很可能存在著漆陶制作的歷史，但這種猜想也需要更多的考古發(fā)現(xiàn)去進行佐證。

二、當代漆陶材料結合研究方向探索

漆陶材料具有可塑、實用、黏著的共性，這些共性為它們的物理結合創(chuàng)造了條件，先民在新石器時代便開始利用這兩種材料進行工藝創(chuàng)造，這也證明兩種材料的結合有著巨大的可能性。實用漆陶在早期奴隸社會方興未艾并在商周到達巔峰，但這種高峰并未持續(xù)太久，漆材料本身的局限性使得漆陶的結合在實用領域上必然落后于“低溫釉彩瓷器”這一后起之秀，漆陶的繁榮也同奴隸時代的青銅器一道在封建時代來臨的新風中逐漸消沉，直至歸于小流。山重水復疑無路，難道漆陶材料的結合注定要走向歷史的黃昏么？非也。盡管漆陶結合的潮流被歷史終結，但是他們卻在各自的發(fā)展中不斷更新材料語言。一方面，現(xiàn)代科學將“漆”與“陶”的材料特性精準并全面地剖析了出來，為我們重新認識漆陶工藝開辟了新的道路；另一方面，各種新型合成材料的出現(xiàn)也為漆陶結合的形式提供了無限可能。

（一）漆材料的多樣性為漆陶結合帶來新氣象

隨著中國現(xiàn)代材料學的快速發(fā)展，與大漆性能相似的腰果漆、聚氨酯漆等化學合成制劑進入了漆藝界。這種化學合成的漆液能夠受到一些漆藝家的推崇，是因為他們認為心中所想才是藝術的真諦，而天然漆在畫家眼里只是一種繪畫材料，在自己的創(chuàng)意面前用什么樣的材料表達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正是這種拋開了傳統(tǒng)文化觀念而從純藝術角度去判斷理念的產(chǎn)生，為漆陶語言的豐富創(chuàng)造了條件。

生漆品種較多，由于它是一種靠漆酶催化的天然生物漆，故對人體有一定影響，生漆未干燥時有一定的毒性和致敏性，但同時又是一味中藥，干燥以后毒性會消失。據(jù)《本草綱目》記載，內(nèi)服漆藥可以驅蟲、健腑、生發(fā)，所以生漆涂料是可以作為食具與玩具使用的。但僅針對工藝漆陶來講，生漆未必是一種完美的材料，其開漆周期長、環(huán)境要求高、制作成本高昂等特征都限制著它的廣泛普及。

腰果漆原產(chǎn)于日本，傳到中國之后以廣東陽江生產(chǎn)的腰果漆（又名陽江漆）最為知名。它脫身于腰果加工業(yè)，這種漆材料的性能接近于大漆，附著力強，堅硬且透明性好，與大多數(shù)顏料無化學反應，在常溫條件下自然干燥時間只需要24小時。相比于大漆的半透明質地，腰果漆顏色更加鮮艷，但不如大漆厚重。用腰果漆對色彩進行處理時也相較簡易。腰果漆的施工簡便、價格低廉、光澤度高，在實用漆陶領域大有可為。但是其也存在一個致命的弱點，即腰果漆是一種化學合成的氣干型漆（要依靠空氣主要是氧氣才能干燥）。首先，腰果漆中含有甲醛殘留物。其次，由于腰果漆要靠催干劑催化干燥，而催干劑主要由環(huán)烷酸鈷、錳、鉛組成，所以成膜后，重金屬含量和有機物殘留量均超過GB 9680-1988 食品容器漆酚涂料衛(wèi)生標準的要求，所以腰果漆不能用于食具和玩具等。干燥后腰果漆的主要味源就是環(huán)烷酸。由于環(huán)烷酸分子量較大，較難揮發(fā)，加之腰果漆干燥后將其及其他有機溶劑包裹其中，所以腰果漆干燥后會長期存在異味，這就使得腰果漆制作的漆陶生活實用性低，只能作為陳列漆陶而存在。但腰果漆的流平性比大漆要好，不容易起皺，而天然大漆容易起皺，而且干得慢容易起流掛，所以整個大漆工藝制約于這種復雜的材質而準入門檻特別高。從某種意義而言，相對于大漆，腰果漆的存在多少挽回了漆器的衰落，因為價格較生漆便宜許多，腰果漆被大量使用于漆畫創(chuàng)作，與便宜的陶胎結合也不會顯得浪費。

（二）跨學科實驗為漆陶理論發(fā)展探索了新道路

目前來講，國內(nèi)關于漆陶工藝的科學探索仍處于起步階段。在過去，漆陶工藝的傳承受地域、漆種、工藝、認知等因素影響而發(fā)展緩慢，經(jīng)驗論和保守主義占據(jù)主流。即使是信息與物質交流便利的當代，大多陶藝家和漆藝家仍然專注于一種材料的創(chuàng)作學習，鮮少有跨材料融合的嘗試研究，當代審美和科技能否更好地與漆陶工藝相結合，是漆陶工藝能否在未來得到發(fā)展的關鍵。許多理論學者站在美學或現(xiàn)代美術思想的角度探索過漆陶工藝的造型與藝術特色，但是關于漆陶材料結合的理工實驗卻鳳毛麟角。這意味著當下漆陶理論的探索木桶效應明顯，專業(yè)壁壘尚未打破。合成漆與生物漆并行、傳統(tǒng)經(jīng)驗與現(xiàn)代物化實驗分析并行，這便催生了漆陶理論對于科學性的需求。如果當下的漆陶材料結合領域有著更清晰的科學數(shù)據(jù)，一方面可以檢驗過去的漆陶工藝經(jīng)驗，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克服兩種媒介材料的局限性，為漆陶工藝制作和漆陶結合研究提供理論支持。

當代漆陶材料的結合，本質上是對于漆陶的本體研究與外部研究，在過去受限于工藝設備，人們的認知水平不高，人們對于漆陶這兩種材料的本體探索十分有限。匠人們把經(jīng)驗留給下一輩匠人通常是靠口頭傳授與手中示范的方式，有關漆陶結合的材料學與工藝的科學著作基本處于理論空白，如今有學者對西漢出土的漆陶作紅外光譜分析，這是本體研究。也有學者從人體工學和裝飾理論上進行漆陶與其他學科的外部結合研究。無論是哪一種，都處于起步階段，未來的漆陶理論仍需要利用新型的設備與儀器，也需要多學科的人才來記錄數(shù)據(jù)、分析特征，夯實科學理論的基礎。

8 000年前，祖先們把燦爛的華夏文明之花用漆裝飾在陶胎上，漆陶之戀歷經(jīng)跌宕起伏，訴說著中華民族的繁榮過往。8 000年后的今天，這顆文化的種子仍然扎根在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大地上，也伴隨著人們的勤勞與智慧迎接著它的又一個春天。

基金項目

江西省社會科學十三五基金項目“漆藝與陶瓷的交融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研究”（項目編號：20YS3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

通信作者：程凌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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