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麗琴
漳州西北角,在蒼翠的芝山下,有一座紅色的小樓掩映于綠樹當中。萬綠叢中一點紅,這座小樓顯得極為醒目。略為知道一點漳州歷史的漳州人恐怕沒有不知道它的。它就是赫赫有名的“毛主席率領紅軍攻克漳州紀念館”,別稱“芝山紅樓”。如果不是1932年紅軍進漳,如果不是紅軍進漳時毛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曾住在這座小樓,它肯定不會這么出名,也許早已被拆毀。
讀初中時就在學校的組織下參觀過它。紅軍進漳時總指揮部設在當時漳州龍溪中學干之樓(即今漳州一中新華樓),漳州一中很以此為榮,在對學生進行思想教育時一定會有“紅軍進漳”的內(nèi)容,于是便是參觀完本校的新華樓再走到旁邊市政府大院里接著參觀芝山紅樓。
但當年參觀時我還是懵懂的少年,只知“紅軍進漳”是個大事件,至于它對紅軍、對我們黨、對漳州的影響,并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而如今年歲漸長,又在歷史與文化研究上摸爬滾打了多年,庶幾能夠領會“紅軍進漳”的重大意義與深遠影響。
一
撥開歲月的風塵,依稀可以看到上世紀一二十年代漳州的繁榮。從明中葉開始,漳州人就“下南洋”去賺錢。清末百姓民不聊生,漳州人更是大量涌入東南亞。漳州人勤勞敢拼,東南亞開發(fā)急需勞動力,兩相投合,于是,很多漳州人就這樣以自己的辛勤與汗水拼出了家業(yè)。
漳州到現(xiàn)在還存留有很多番仔樓。所謂番仔樓,不是傳統(tǒng)的亭臺樓閣,而是方形帶拱廊的二至三層歐式連排建筑,石頭外觀,木質(zhì)地板,內(nèi)壁鋪有彩色磁磚,整體漆黃藍白三色。更為重要的是,這些番仔樓衛(wèi)生設施建得極好,有的還裝有抽水馬桶。漳州古城中的燈謎博物館、角美流傳村的天一總局與東美村的曾氏番仔樓就是其中的代表。這些番仔樓大多建于清末民初,是那些“下南洋”的漳州人回來蓋的。由這些番仔樓可見當時漳州的富庶。
1932年4月,紅軍進漳后的一件大事是籌款籌物。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戰(zhàn)是需要資源與成本的。從4月底到5月中旬,短短的一個月不到,紅軍就在漳州籌得款項100多萬大洋,并籌到大批的糧食、食鹽、藥品、布匹、鞋子、煤油、印刷機等急需的戰(zhàn)略物資。
100多萬的大洋在當時是多大呢?我們可以通過數(shù)據(jù)的比較來了解這筆款項的大小與重要性。當年廈門《江聲報》記載,1931年福建省全省的財政收入不足300萬大洋,而江西省全省的財政收入則不足60萬大洋。所以,紅軍在漳州籌到的款項相當于當時江西省近兩年的財政收入。而這也從另一個方面印證了毛主席攻打漳州決策的正確性。毛主席目光如炬,他總是能夠看到事情的核心。
事實上,當時的閩西蘇區(qū)政府財政非常困難,每月開支不足6000元,也就是說,紅軍在漳州籌得的這些款項,夠蘇區(qū)政府開支十二三年了??铐椈I得后,紅軍非常高興,在長汀舉辦了“金山銀山”展覽會。而這些款項為紅軍第四次反圍剿的勝利奠定了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
二
漳州很早就受到馬克思主義與俄國十月革命的影響。1920年前后漳州曾被稱為“閩南的蘇俄”。
根據(jù)當事人的回憶,十月革命后,蘇俄派赴中國的第一個代表是到漳州與陳炯明會面的。這個叫路博的代表1919年持著列寧的親筆信前來,而陳炯明亦給列寧復函。路博參觀完漳州后十分激動,既覺得城市建設十分先進,又為漳州的革命氛圍所感動。后來,共產(chǎn)國際的機關刊物便刊文盛贊漳州是“中國南部革命的中心”,是“中國革命青年和社會主義者的朝圣地”。
值得注意的是,其時國民黨還沒有開始排斥馬克思主義,也允許馬克思主義與蘇俄的書籍出版與流通。事實上,1921年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之后,孫中山還采取了“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的政策。所以, 1920年前后陳炯明在漳州建“閩南護法區(qū)”,既進行拆掉城墻、拓寬馬路、修建公園的現(xiàn)代化建設,又提倡新文化,改良風俗、創(chuàng)辦新學,乃至于宣傳社會主義,擁護十月革命。他還在漳州設立閩星周刊,并力邀孫中山、胡漢民、廖仲愷等國民黨大咖為刊物寫稿。而胡漢民、吳稚暉、李石曾、廖仲愷等人也都到訪過漳州。
在這種情境下,加之漳州商業(yè)發(fā)達,民眾思維開放,所以外面新的出版物很快便傳入漳州。這使得當時的漳州不僅革命氛圍濃厚,而且有較多的馬列書籍流通。像恩格斯的重要著作《反杜林論》中文首譯本1930年在上海江南書店出版,漳州龍溪中學馬上就購入了。
因此,紅軍進漳州后,毛主席便在龍溪中學的干之樓圖書室發(fā)現(xiàn)了恩格斯的《反杜林論》、列寧的《兩個策略》與《“左派”幼稚病》等馬列中文譯著及一系列經(jīng)濟類書籍。據(jù)當時陪同毛主席去找書的曾志回憶說,當時找到的書有好幾擔,是用汽車運回中央蘇區(qū)的。
這些書籍的重要性當然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反杜林論》《兩個策略》與《“左派”幼稚病》這三本。毛主席在長征中反復閱讀《反杜林論》,且在寫作《矛盾論》時引用了其中的兩段原文。他后來還把這本書推薦給梁漱溟閱讀。而毛主席也在1933年將《兩個策略》與《“左派”幼稚病》推薦給彭德懷閱讀。所以,可以說,當時毛主席在漳州找到的這些書籍對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對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產(chǎn)生了大作用。
三
我的另一所母校原龍溪師范,也有著深厚的革命傳統(tǒng)。我們的校史,總鐫刻著彭沖、王德、蘇靜、李兆炳、王占春、高捷成、許土淼等這些革命者的名字。而彭沖、高捷成、王占春、蘇靜4人都與紅軍進漳關系密切。
當年紅軍進漳,不僅籌到了錢與物,更籌到了“人”。紅軍離開漳州時有近1000人跟隨紅軍北上。而這其中就有我的校友高捷成與蘇靜。尤其高捷成,是紅軍“籌”到的極為難得的金融人才。
談到中國共產(chǎn)黨的紅色金融奠基人,就一定避不開高捷成。雖然他在抗戰(zhàn)中犧牲了,但他任首任行長的冀南銀行與其成功發(fā)行的冀南鈔票卻在與日本侵略者及國民黨的貨幣斗爭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戰(zhàn)爭總讓我們想起硝煙彌漫、戰(zhàn)火隆隆的戰(zhàn)場,但其實還存在著許多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并且這些戰(zhàn)場的重要性不亞于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這些年,因為全民金融知識的普及,很多人都知道了貨幣戰(zhàn)爭的存在及其重要性。高捷成正是我們黨這一方面的功臣。
高捷成上世紀二十年代中期就讀于原龍溪師范前身福建省立二師時,就在學校濃厚的革命氛圍下參加革命活動。不久他考入廈門大學經(jīng)濟系,后家貧輟學在錢莊當出納。紅軍進漳的籌款籌物活動中,高捷成主動參與,并表現(xiàn)出了十分出色的會計能力與金融才華。當時的中央蘇區(qū)不缺乏將帥之才,可其他各方面的人才尤其是金融人才奇缺。于是,毛主席力邀他加入紅軍。那時高捷成已結婚,且兒子剛出生不久,但他還是毅然離開妻兒隨紅軍北上。
彭沖與王占春等人則是留下來繼續(xù)戰(zhàn)斗。我的母校原龍溪師范學校有排演話劇的傳統(tǒng),20世紀90年代丹霞劇社排演的課本劇《金色的魚鉤》還獲得全國中師匯報演出二等獎。這一傳統(tǒng)算起來要追溯到1934年9月成立的薌潮劇社。1932年,紅軍進漳進行了大范圍的革命宣傳,贏得很好的民眾基礎。為了鞏固擴大這一成果,彭沖在紅軍離開漳州后受中共漳州工委委派,加入到當時的左翼知識分子團體虹橋文藝研究社。后來根據(jù)斗爭的需要文藝社改組為“薌潮劇社”。接下來幾年,薌潮劇社在彭沖、柯聯(lián)魁等人的領導下排演了許多進步話劇,并在漳州、廈門的街頭、劇院等場所以生動的形式向民眾宣傳黨的主張,影響巨大。薌潮劇社主要成員在1938年加入新四軍奔赴抗戰(zhàn)前線。之后,我的母校即當時漳州市最高學府龍溪師范學校接過薌潮劇社的星火繼續(xù)將之發(fā)揚光大,并在不同的時代都推出精彩的話劇演出。
在我們的校史館中,王占春的頭像不是照片復制的,而只是一張畫像。最初我想大概是因為王占春犧牲得太早,所以一張照片都沒有保存下來。后來比較熟悉漳州歷史后知道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照相在漳州已是很平常的事,所以,現(xiàn)在我傾向于認為是王占春當時為了隱蔽自己而故意不去照相,所以最終沒能留下一張相片。在紅軍進漳前,王占春已是赫赫有名的閩南紅軍游擊司令部司令了,是國民黨通緝的主要對象,自然他不能輕易泄露自己的外貌與行蹤。紅軍進漳后,漳州成立閩南工農(nóng)革命委員會,王占春隨即擔任主席。紅軍在漳期間,他配合中央紅軍完成了“籌款、擴軍、抗日宣傳”的任務。紅軍離漳后,他沒有跟隨中央紅軍北上,而是繼續(xù)留在漳州進行閩南游擊戰(zhàn),擴大農(nóng)村革命根據(jù)地。事實上,這也是毛主席的戰(zhàn)略決策之一。
毛主席離開漳州時將閩南紅軍游擊隊與新招的600多名戰(zhàn)士整編為俗稱紅三團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閩南獨立第三團,王占春擔任政委。紅三團堅持在閩南開展革命工作,尤其是建立了經(jīng)廈門進靖和浦蘇區(qū)到閩西蘇區(qū)和經(jīng)汕頭進饒和埔詔蘇區(qū)到中央蘇區(qū)兩條地下交通線,使得我黨可以在后方安全轉移人員、傳遞情報與運送戰(zhàn)爭物資。事實上,紅軍進漳后,閩南的革命中心就從泉廈轉移到了漳州,這也是為什么現(xiàn)在的中山公園建有閩南革命烈士紀念碑的原因。
如今,芝山紅樓與其前面紀念碑已成為漳州前行的紅色航標。漳州人以之為榮,更是以之激勵自己,龍江精神、谷文昌精神、女排精神、漳州110精神正是對紅軍進軍精神的繼承與發(fā)揚。而漳州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無論是新黨員還是老黨員,都常到芝山紅樓與紀念碑前瞻仰宣誓,定標自己的人生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