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姿
西奧多·德萊塞是美國20世紀著名小說家,他被評為是美國歷史上最杰出的商業(yè)小說家。德萊塞來自底層社會,正是他過去和周圍人的經(jīng)歷,促成他完成了一部又一部揭露美國繁盛浮華下的虛偽現(xiàn)實之作。1911年,德萊塞發(fā)表了長篇小說《珍妮姑娘》,小說講述了農(nóng)村女孩珍妮,具備了世人能夠想象到的所有優(yōu)秀品質(zhì),她美麗、熱情、善良、勤勞,她渴望熱烈而真摯的感情并付諸真心,但最終卻被無情拋棄。小說中的珍妮只是一個被上流階級包養(yǎng)的情婦,但她身上諸如忠貞篤定、不世故的優(yōu)秀品質(zhì),與刻板印象中的情婦形象大相徑庭,反而凸顯出上流階層物欲橫流、為現(xiàn)實所累的陰暗面。然而,整個故事中并不是只有女性人物是社會的犧牲品,男性同樣沒有逃脫他們的悲劇命運。筆者運用??频臋?quán)力話語理論解讀在宗教當?shù)馈⒔疱X至上的社會里,所有陷入其中的人們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的隱性成因。
一、權(quán)力話語理論
不同于其他哲學家對于權(quán)力的看法,在《規(guī)訓與懲罰》中,福科提出了“全景敞視理論”,每個個體的行為都可以被隨時監(jiān)控,但個體本身并沒有辦法知道是誰、什么方位或者此時此刻是否有他人正在監(jiān)視他們。久而久之,個體從他律逐漸轉(zhuǎn)變?yōu)樽月?,也就是自我?guī)訓。在這種機制中,每個人都是被監(jiān)視者,每個人也都是監(jiān)視者,他們在無意識中行使權(quán)力,同時又受到權(quán)力的控制。這種自律使權(quán)力以一種更為便捷、自由的方式得到運作。相較于他律的被動,人們按照規(guī)則設(shè)定好的方式進行自律則更有利于對個人的控制。
二、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悲劇命運的必然性
“在這個現(xiàn)實世界里,珍妮身上就具有這樣一種精神。從她的孩提時期開始,她的一言一行都以仁慈為懷?!迸魅斯淠蓦m然出身貧寒,但她并沒有窮苦人身上憤世嫉俗、刻薄世故的性格特征,反而對這個世界仍然充滿善意和希望,她對任何人都不設(shè)防。她的這種秉性在當下唯利是圖、紙醉金迷的社會中顯得尤為“格格不入”,因此更加珍貴。同時,她還具備社會對于女性完美外表的所有標準,這也是為什么她在身份地位懸殊如此大的情況下,仍能俘獲上層男性的心。
布蘭德是個典型的美國中產(chǎn)階級,雖然不是無懈可擊,但在道德層面,布蘭德是個有情有義、溫文爾雅的體面人,尤其他的階級意識并不像普通人一樣強烈,這點難能可貴。他無時無刻都能關(guān)注珍妮的所想所需,不同于簡單粗暴地占有珍妮,布蘭德每次向珍妮伸出援手時都會考慮珍妮的感受并在細節(jié)上關(guān)注珍妮的想法。從珍妮好奇擺弄他的手表后,布蘭德為她精心挑選精美的手表;到珍妮一家禍不單行,因接連的債務(wù)無法償清和弟弟的入獄而一度陷入窘境時,布蘭德的慷慨相助。毫無疑問,珍妮是幸運的,因為因她的美貌和所有的優(yōu)秀品質(zhì),吸引到了一個足夠改變她和她家人一生的貴人。但珍妮卻在這段感情中始終缺乏自信。在與布蘭德產(chǎn)生情愫的初期,盡管珍妮可以選擇大膽面對感情,但卻因身份懸殊之大而選擇不斷逃避。布蘭德第一次拜訪她家時,她和家人始終都不愿意透露珍妮父親的職業(yè)。正如布蘭德所發(fā)現(xiàn)的,珍妮身上自帶矛盾的體質(zhì),一方面她對貧窮嗤之以鼻,另一方面她卻又因為貧窮感到自卑。前者來源于珍妮無畏物欲的純潔品質(zhì),后者來源于社會規(guī)則給珍妮的思想帶來的枷鎖,人終究無法逃離社會屬性,即便內(nèi)心再純凈的人也依然無法逃脫來自他人的“價值審判”和自我的“規(guī)訓意識”。
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性象征純潔,除了與合法丈夫的感情,此外任何感情都是不能接受且不被原諒的。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屬品,只能委身依附于男性。珍妮將自己的貞操交給了布蘭德,這本是愛情最美好的一部分,但她卻對家人難以啟齒。同時,就算是一向樂觀處世的珍妮也不免焦慮布蘭德是否會信守諾言與她結(jié)婚。在得知他死訊的時候,珍妮渾身顫抖,腦子一片空白。當然珍妮不只是因為布蘭德的離世感到恐懼,更是對自己將要面臨的處境感到無所適從。身體本屬于私人,對于性的選擇本應賦予女性同樣的自由,但這樣的道德觀念以真理的形式施加給每一個人,作為女性,珍妮的悲劇命運已經(jīng)深深烙印在她的基因里。
三、階級社會下男性悲劇命運的必然性
(一)格哈特的悲劇命運
格哈特是個典型的底層階級的男性代表,他貧窮固執(zhí)卻又充斥著男權(quán)主義思想,但他本性質(zhì)樸,認為只要光明正大,便也過得心安理得。格哈特一家育有六個孩子,這讓本就貧窮的家庭雪上加霜,每天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格哈特一家受到布蘭德的恩惠,布蘭德給格哈特介紹工作,送格哈特太太生活用品,給她送去經(jīng)濟上的補給,在一家人無法償還貸款又恰逢珍妮弟弟塞巴斯蒂安鋃鐺入獄需要贖金之時,布蘭德第一時間慷慨解囊?guī)椭艘患胰硕蛇^難關(guān)。格哈特對布蘭德的態(tài)度卻因知曉布蘭德與女兒陷入熱戀后發(fā)生了180度的轉(zhuǎn)變。布蘭德曾登門拜訪格哈特并表明自己對珍妮的真心,但格哈特卻出于身份懸殊的自卑武斷地拒絕了他。在這個等級嚴明、金錢至上的社會,真愛猶如夢境中的鏡像一樣虛無縹緲,因此不僅在格哈特眼中,在周遭所有人眼中,布蘭德與珍妮的關(guān)系一定是骯臟、無法暴露在陽光下的。他們捕風捉影,即便在沒有任何證據(jù)的情況下,僅僅看到布蘭德登門拜訪格哈特家便流言四起。這時,周遭人不再是普通的鄰居,對于格哈特而言,他們就是“監(jiān)視者”,而自己正在打破“規(guī)矩”,因此他對女兒珍妮的行為十分惱火,并嚴禁他們來往。
珍妮到了適婚年紀,但她的婚姻卻不能由自己控制,而必須經(jīng)過父親的同意,否則任何戀情都是應該被禁止的。格哈特具備這個時代的一切特征,男權(quán)主導的社會讓格哈特對家庭中的人和事都極具控制欲,但卻又因自己的窮困潦倒而極其自卑,墨守著階級間無法跨越的障礙。在兩個相愛的人互相許下愛的承諾后,因人類之間的真實感情而水乳交融,但一切的承諾卻因布蘭德的突然離世而戛然而止。這對基督徒格哈特來說,沒有什么是比貞潔更重的東西了。格哈特無視珍妮已有身孕,稱自己的親生女兒為“野雞”,將其看作整個家族的恥辱并將其趕出家門。在多年以后,格哈特孤身一人,曾經(jīng)親密的孩子都已離開他,而唯一還惦記他的人卻是曾被他無情對待的珍妮,但出于不愿意承認自己以前的錯誤,他選擇了繼續(xù)拒絕女兒的邀請。
格哈特一生坎坷,曾一度老無所依。最終他在珍妮的陪伴下離世,離世前他向珍妮懺悔祈求女兒的原諒,最終兩人和解。無疑,作為一名父親,格哈特是失敗的。然而他的悲劇屬性并不是由他表面的自由選擇決定的,他的悲劇命運是時代的產(chǎn)物。
(二)萊斯特的悲劇命運
萊斯特是珍妮的第二個男人。萊斯特出身于上流家庭,但他對珍妮也可謂一見鐘情,他閱人無數(shù),卻沒想到會有一個如此完美的女性,“善解人意,秉性溫柔,年輕,貌美”。萊斯特雖然家境殷實,但他從家人身上收獲的情感慰藉并不多,他的兄弟姐妹都是時代的產(chǎn)物,極致的利己主義者。這也是為什么珍妮的真誠、溫柔讓萊斯特深陷其中,對上流社會的社交和門當戶對的聯(lián)姻提不起興趣。雖然兩人差距懸殊,家人反對,旁人看笑話,但萊斯特絲毫不在意,在于珍妮相處的幾年時間里,他對珍妮的愛越發(fā)真摯,他越發(fā)不能離開珍妮。
萊斯特的格言是“循規(guī)蹈矩,不出差錯”。他終究無法逃脫社會準則對他的束縛。“他不愿意看見維斯德—這個象征珍妮從前品行不端正的人證?!?孩子只是一個個體,本不應該賦予其他任何屬性,但卻因為不是婚內(nèi)生育而被冠上品行不端的人證。萊斯特對珍妮的品質(zhì)一直贊賞有加,卻仍無法擺脫世俗的偏見重新定義珍妮。但出于私欲,他心里早已盤算好絕不會娶珍妮為妻,而是用補償金作為彌補虧欠的方式。萊斯特無法與珍妮分開卻又貪圖她為自己精神帶來的滿足,消耗珍妮的青春。盡管珍妮真心待他,也從未有過任何不妥,萊斯特最終卻背信棄義,拋棄珍妮。在他的再三權(quán)衡下,娶了上流小姐萊蒂,滿足了他所有的欲望。但萊斯特并不幸福,在他臨死前,他向珍妮吐露心聲表達了自己婚姻的不幸及分手后對珍妮的愧疚與思念。
四、總結(jié)
珍妮出身卑微,集所有優(yōu)秀品質(zhì)于一身,堪稱完美女性,忍讓、寬容,但在情路上屢遭坎坷。布蘭德溫和正直,不循規(guī)蹈矩,卻依舊在事業(yè)上受到重創(chuàng);格哈特信奉基督,行事正直,問心無愧,卻依舊一生凄慘;萊斯特出身上流階層,看似順風順水卻依舊在彌留之際吐露一生的懊悔。他們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卻都沒有收獲幸福的人生,其根本原因在于在這個物欲橫流、金錢至上、極端功利主義的資本主義社會,任何人都無法逃避自己的悲劇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