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富
漢文《大藏經(jīng)》中共收錄《真實名經(jīng)》的四種漢譯本,分別是:
編號1187《佛說最勝妙吉祥根本智最上秘密一切名義三摩地分》二卷,西天譯經(jīng)三藏朝奉大夫試鴻臚卿傳法大師臣施護奉詔譯;
編號1188《文殊所說最勝名義經(jīng)》二卷,宋西天三藏明因妙善普濟法師金總持等奉詔譯;
編號1189《佛說文殊菩薩最勝真實名義經(jīng)》一卷,光祿大夫大司徒三藏法師沙啰巴詔譯;
編號1190《圣妙吉祥真實名經(jīng)》一卷,元講經(jīng)律論習蜜教土番譯主聶崖沙門釋智譯。
一般認為,施護本和金總持本譯自梵文,沙啰巴本和釋智本譯自藏文,且與藏傳佛教在西夏和蒙元的傳播有關?!墩鎸嵜?jīng)》的主體經(jīng)文為偈頌體,共170頌,包括:祈禱16頌、回答6頌、觀察六種姓2 頌、幻網(wǎng)現(xiàn)證菩提次第3 頌、金剛界大中圍14 頌、清凈法界智25 頌、不動中圍10頌、妙觀察智42 頌、平等性智24 頌、成所作智15 頌、贊如來智5 頌、結尾8 頌,還包括散文體的五輪功德。這四種《真實名經(jīng)》在形式上最主要的區(qū)別是前三個譯本的偈頌皆為五字一句,只有釋智譯本為七字一句。
除了漢文大藏經(jīng)中收錄的四個譯本之外,在西夏故地亦出土了三個殘本:一為科茲洛夫發(fā)掘于黑水城遺址;二為1991 年出土于賀蘭山深處的拜寺溝西夏方塔;三為2005 年同樣出土于賀蘭山腹地的山嘴溝石窟。現(xiàn)簡要介紹如下:
黑水城出土的殘本,現(xiàn)藏于俄羅斯圣彼得堡東方文獻所,編號為ТK184,孟列夫《黑城出土漢文遺書敘錄》對其版本形式介紹如下:木刻本,蝴蝶裝,頁面22 厘米×16.5 厘米,欄面19 厘米×13.5 厘米,單欄,頁碼在白口上,頁碼上方有經(jīng)名簡稱:《真實名》,面7 行,行13—14 字,或兩句七言詩,紙色白,柔軟,厚0.08—0.10 毫米,每厘米7 道簾紋,字小,沒有粗筆,印刷不清晰,無書題,元刊本(14 世紀上半期),經(jīng)文同《大日本校訂大藏經(jīng)》第27 秩,第13 冊第53頁下欄至58 頁上欄中所載相同①[俄]孟列夫著,王克孝譯:《黑城出土漢文遺書敘錄》,寧夏人民出版社,1994 年。。影印刊布于《俄藏黑水城文獻》第4 冊第155—161 頁,經(jīng)文內容自第1 頁的“具足有大慈悲者,汝為利益有情故,具足智身妙吉祥,誦真實名是大益(第20頌)……”開始,直至第14 頁的“……不令忘失一切智智性大菩提心,決定不入聲聞羅漢緣覺乘中。持金剛金剛手,如是具足(“第五輪功德”的末尾和“總結五輪功德”的開頭),中間多有殘缺。經(jīng)過錄文比對,可以確定ТK184 與釋智漢譯本基本一致,唯有幾處有少許文字出入,如:
拜寺溝方塔出土的《真實名經(jīng)》,共有殘片36 紙,刻本經(jīng)折裝,每折寬9 厘米,高19 厘米,上下單欄,欄距14.6 厘米,每折6 行,每行15 字,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拜寺溝西夏方塔》之時①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拜寺溝西夏方塔》,文物出版社,2005 年,第180—193 頁。,未認出是《真實名經(jīng)》,而是根據(jù)其中一片殘頁中“此下初輪功德十二偈”的字樣,暫將該經(jīng)命名為《初輪功德十二偈》,后收錄于《中國藏西夏文獻》第15 冊時,方更名為《真實名經(jīng)》②寧夏大學西夏學研究中心、國家圖書館、甘肅省古籍文獻整理編譯中心編:《中國藏西夏文獻》第15 冊,甘肅人民出版社、敦煌文藝出版社,2005 年,第192—200 頁。,2007年,《山嘴溝西夏石窟》出版之際,始對這一刻本作了簡要勘注③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山嘴溝西夏石窟》(上),文物出版社,2007 年,第299—311 頁。。方塔本與釋智本亦有微小出入,見下表:
首先來看釋智本和方塔本的關系:除了F036-10 的“于”與“是”、F036-20 的“眾”與“聚”、F036-18 的“脫”與“說”這些細微差別之外,二者最大的差別其實在于釋智本“五輪功德”一氣呵成,沒有注記,而方塔本F036-1 中則有“此下初輪功德十二偈”的注記④方塔本的注記“此下初輪功德十二偈”與其他文本的注記位置不同(如沙啰巴本作“已上初輪功德計一十二頌句”),此亦可作為考察諸文本傳譯過程的一個窗口。;再看方塔本和黑水城本的關系:根據(jù)“此下初輪功德十二偈”的注記,我們基本可以推測方塔本殘缺的下文中必定還有“此下第二輪功德五十二偈”“此下第三輪功德五十二偈”“此下第四輪功德十九偈”“此下第五輪功德五十二偈”“此下總結五輪功德”之類的注記,但黑水城本第14 頁的“不令忘失一切智智性大菩提心,決定不入聲聞羅漢緣覺乘中。持金剛金剛手,如是具足(“第五輪功德”的末尾和“總結五輪功德”的開頭)”中間未見注記,可見方塔本和黑水城本之間亦存在版本上的較大差別。綜上,釋智本、黑水城本和方塔本雖然在內容上差別甚微,但無疑是三個不同的版本,據(jù)此可以推測目前《大藏經(jīng)》中所收釋智譯本所呈現(xiàn)的面貌應該也是經(jīng)過多次???、厘定之后的結果。
山嘴溝石窟出土的《真實名經(jīng)》亦為經(jīng)折裝,欄距9 厘米,僅存2 折,每折殘存3 行,每行14 字,為五輪功德之后的內容,與釋智本完全一致,錄文如下⑤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山嘴溝西夏石窟》(下),文物出版社,2007 年,圖版二八六。:
……
我等真實救度者 作護菩提大利益
宣說幻化微妙理 此是清凈微妙道
亦是甚深極廣大 大義有情作利益
……
三世諸佛真實說 諸祕密中真實王
此妙吉祥真實名 真實無私而翻譯
為護真實善根故 一切有情皆真實
《真實名經(jīng)》的西夏譯本眾多,但均非足本,主體偈文部分皆為七字一句,主要有四處收藏地,分別是:俄羅斯圣彼得堡東方文獻研究所、大英博物館、日本天理大學圖書館和臺灣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現(xiàn)分述如下:
俄藏本共有10 個編號,分別是:Таng63 的Инв.№0728、7578、0695、0707 和Таng91 的Инв.№2828、4086、5466、5814、6469、7090,現(xiàn)重點介紹其中兩個較完整的文本:Инв.№0728 和Инв.№7578。
Инв.№0728,共計40 頁,79 面,刻本,蝴蝶裝,上下單界欄,左右雙界欄,每面7 行,每行14—15 字,版心上書一西夏字“(名)”,下書西夏字和漢字相間的頁碼,該刻本部分頁面刻寫粗糙,筆畫訛誤較多,如第18 頁左面第二行,共計12 個小字,一多半的字都有筆畫訛誤,參見圖1:
圖一
Инв.№7578,共78 頁,草書寫本,蝴蝶裝,沒有界欄,每面6—7 行,字體潦草較難辨認,從第5 頁開始為《真實名經(jīng)》的正文部分,其他內容筆者尚未仔細識讀,但推測或為《真實名經(jīng)》的釋論部分。在內容上,寫本Инв.№7578 與刻本Инв.№0728 幾乎每一偈頌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差別,據(jù)筆者初步判斷,二者當譯自不同的底本,而并非同一譯本因校勘而產(chǎn)生的差異。
英藏本原有3 個編號,分別是Or12380 的Νо.3165、Νо.3465 和Νо.0862①分別收錄于《英藏黑水城文獻》第4 冊的第26 頁、第299—300 頁和第一冊的第294 頁。,林英津已做過考證②林英津:《西夏語譯〈真實名經(jīng)〉釋文研究》,“中央研究院”語言學研究所,2006 年,第12—13 頁。,李曉明在此基礎上,又指出英藏的另外3 個編號亦為《真實名經(jīng)》的內容,分別是:Or12380-3723/3723V、Or12380-3752/3752V 和Or12380-3893/3893V①李曉明:《英藏若干西夏文〈真實名經(jīng)〉殘頁考釋》,《西夏研究》2017 年第1 期。。
日藏本《真實名經(jīng)》均收藏于天理大學圖書館,共有4 個編號,分別是天圖(183 イ279)39-04b、39-04с、39-05а、39-25,刊布于《日本藏西夏文文獻》②武宇林、荒川慎太郎主編:《日本藏西夏文獻(下冊)》,中華書局,2010 年,第252—255 頁、第297 頁。。
臺灣史語所藏本為1931 年西北考古所獲,僅有臨時編號,據(jù)林英津介紹,共有81 個圖版,經(jīng)折裝幾乎沒有一折是完整的③林英津:《西夏語譯〈真實名經(jīng)〉釋文研究》,“中央研究院”語言學研究所,2006 年,第13—14 頁。詳見林英津:《史語所藏西夏文佛經(jīng)殘本初探》,《古今論衡》2001 年第6 期。。
上文已及,《真實名經(jīng)》是密宗諸經(jīng)之首,在藏傳佛教中地位甚高,因此在一些藏傳密教文本中多有引用《真實名經(jīng)》的內容,近年來,學界對傳為元朝帝師八思巴(1235—1280)編輯的《大乘要道密集》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同定出了部分文本的藏文原本④參見沈衛(wèi)榮:《藏傳佛教于西域和中原的傳播——〈大乘要道密集〉研究初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 年。。目前所知,《大乘要道密集》中共有《解釋道果逐難記》《新譯大手印不共義配教要門》《大手印引定要門》《依吉祥上樂輪方便智慧雙運道玄義卷》4 篇文本引用了《真實名經(jīng)》,現(xiàn)分列如下:
《解釋道果逐難記》引《真實名經(jīng)》云:“過去正覺等已說”。
《新譯大手印不共義配教要門》引《真實名經(jīng)》云:“決定出于三乘者,住在于彼一乘果”,又引“準《真實名》云:‘了解見宗無迷惑,一切錯謬皆舍棄。’”
《大手印引定要門》亦引“《文殊真實名》云:‘即以剎那大勝慧,覺了任持一切法,現(xiàn)前了解一切法,牟尼實際最上意,不動極善凈自體。’又云:‘若能了解內心體性,一念得證究竟明滿?!?/p>
《依吉祥上樂輪方便智慧雙運道玄義卷》引《真實名經(jīng)》曰:“大供養(yǎng)者是大癡,以愚癡心如愚癡。”
經(jīng)過比對,《解釋道果逐難記》中的“過去正覺等已說”和《新譯大手印不共義配教要門》中的“決定出于三乘者,住在于彼一乘果”分別是《真實名經(jīng)》第12 頌和135 頌的內容,完全同于釋智漢譯本,其余篇章的引文則與釋智本不同,或為文本作者自行譯出?!督忉尩拦痣y記》的譯者為“甘泉大覺圓寂寺沙門寶昌”,《新譯大手印不共義配教要門》的題記為“大巴彌怛銘得哩斡集,果海密嚴寺玄照國師沙門惠賢傳,果海密嚴寺沙門惠幢譯?!苯?jīng)學者考證,甘泉大覺圓寂寺即張掖大佛寺,始建于西夏,沙門寶昌很可能是西夏時期人,而玄照國師實為西夏之國師。①才讓:《法藏敦煌藏文本P.Т.99 號〈正說圣妙吉祥名〉相關問題研究》,《西藏研究》2009 年第3 期?!洞蟛亟?jīng)》的“元講經(jīng)律論習蜜教土番譯主聶崖沙門釋智譯”表明釋智是元朝人,而文本顯示西夏時人沙門寶昌和玄照國師卻引用了元朝人釋智的譯文,上文已及西夏故地出土的《真實名經(jīng)》漢文殘本亦與釋智本極為接近,諸多證據(jù)顯示釋智實為西夏人,這一點自卓鴻澤(Нооng Теik Тоh)率先提出之后,已為學界廣泛關注,下文亦會提及。
俄藏編號為Инв.№2530 的西夏文《大手印定引導要門》,與《大乘要道密集》中所收《大手印引定要門》的內容基本一致,二者很可能是根據(jù)藏文本同步譯出的,西夏文《大手印定引導要門》中引用《真實名經(jīng)》的內容為:
西夏引文基本可以與漢文本《大手印引定要門》所引《真實名經(jīng)》的內容對譯,即:“《文殊真實名》云:‘即以剎那大勝慧,覺了任持一切法,現(xiàn)前了解一切法,牟尼實際最上意,不動極善凈自體?!庇忠唬骸叭裟芰私鈨刃捏w性,一念得證究竟明滿?!蔽ㄎ飨奈娜弊g“覺了任持一切法”一句②這里也許不是缺譯,而是譯者看串了行,將上一句開頭的()當成了下一句的 ()而導致的誤譯。。
而相應的內容在西夏譯本Инв.№0728、Инв.№7578 以及釋智漢譯本中分別是:
Инв.№0728:
釋智漢譯本:
廣大智慧剎那中,解持諸法無遺余,現(xiàn)解一切諸法者,勝持寂默真實際,殊勝不動自性凈……彼諸剎那現(xiàn)了解,亦解剎那諸有義。
顯然,西夏文《大手印定引導要門》的引文亦不同于Инв.№0728 和Инв.№7578,很可能是譯者根據(jù)藏文原本自行譯來的。有意思的是:漢文本《大手印引定要門》所引“若能了解內心體性,一念得證究竟明滿”一句,沈衛(wèi)榮先生認為可能是釋智本“彼諸剎那現(xiàn)了解,亦解剎那諸有義”的異譯①沈衛(wèi)榮、侯浩然:《文本與歷史——藏傳佛教歷史敘事的形成和漢藏佛學研究的建構》,中國藏學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 年,第331 頁。,我們根據(jù)這一句在《真實名經(jīng)》中的位置找到其相應的藏文應該是(第134 頌),但這句藏文似乎很難與漢文本《大手印引定要門》的那句引文對譯。
此處引文為《真實名經(jīng)》第135 頌中的兩句,與Инв.№0728 和Инв.№7578 的內容完全相同,說明《心地法門文》中的這句話很可能直接引自西夏文《真實名經(jīng)》,而非作者自行譯出,由此亦可進一步推測《心地法門文》的成書年代應晚于《真實名經(jīng)》譯成西夏文的時間。
漢文《大藏經(jīng)》收錄的四種《真實名經(jīng)》漢譯本中,施護本和金總持本譯自梵文,釋智本和沙啰巴本譯自藏文③經(jīng)過比對,才讓先生認為釋智本與敦煌藏文本最為接近,筆者通過夏、藏、漢多語種的對勘,證實了西夏文本的《真實名經(jīng)》也譯自于敦煌系統(tǒng)的藏文本,這一點將另文討論。參見才讓:《菩提遺珠——敦煌藏文佛教文獻的整理與解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第83—95 頁。。至于其翻譯年代,施護本和金總持本譯自北宋,沙啰巴本譯自元代,而關于釋智本,目前學界一般認為譯自西夏時期,譯者釋智亦為西夏時人,而非元代僧人④參見Нооng Теik,Тоh:Тibеtаn Вuddhism in Мing Сhinа,Dissеrtаtiоn,Наrvаrd Univеrsitу,2004,рр.23-32;沈衛(wèi)榮:《〈大乘要道密集〉與西夏、元朝所傳藏傳密法》,《法鼓學報》(臺北)2007 年第1 期;才讓:《法藏敦煌藏文本P.Т.99 號〈正說圣妙吉祥名〉相關問題研究》,《西藏研究》2009 年第3 期。,聶鴻音先生更進一步推測釋智可能就是《真實名經(jīng)》藏文本的譯者羅追丹巴⑤聶鴻音:《〈西夏語譯真實名經(jīng)釋文研究〉讀后》,原載《書品》2007 年第3 期,后收錄于聶鴻音:《西夏學述論》,甘肅文化出版社,2018 年,第115—120 頁。。上文提到西夏故地出土的三個漢文殘本與釋智譯本基本相同,更加佐證了學者們推測的合理性。
關于西夏文《真實名經(jīng)》的譯者和翻譯時間,目前所見的諸多藏本中均無這一信息,至于其翻譯底本問題,前人已有諸多討論,西田龍雄、松澤博和聶鴻音均認為譯自藏文本⑥西田龍雄:《西夏文華嚴經(jīng)III》,京都大學文學部,1977 年,第52 頁;松澤博:《敦煌出土西夏語佛典研究序說——天理圖書館所藏西夏語佛典(2)》,《龍谷史談》103—4,1994 年;聶鴻音:《〈西夏語譯真實名經(jīng)釋文研究〉讀后》,原載《書品》2007 年第3 期,后收錄于聶鴻音:《西夏學述論》,甘肅文化出版社,2018 年,第115—120 頁。,林英津認為西夏文《真實名經(jīng)》在翻譯過程中主要以釋智本為底本,并參考了其他文本⑦林英津:《西夏語譯〈真實名經(jīng)〉釋文研究》,“中央研究院”語言學研究所,2006 年,第28—35 頁。,同時在文中隨行指出了很多漢、夏文本十分密合的例證。我們知道,西夏境內雜居著諸多操不同語言的民族,西夏人在翻譯藏文佛經(jīng)時,往往遵循同時譯出一個漢文本和一個西夏文本的基本模式,如:《大手印定引導要門》①漢文本收錄于《大乘要道密集》,西夏文本編號為俄藏Инв.№2530?!斗鹫f圣大乘三歸依經(jīng)》②漢文本編號為ТK121、122,西夏文本編號為俄藏Инв.№4940、7577、6542、5558?!妒ゴ蟪藙僖馄兴_經(jīng)》③漢文本編號為ТK145,西夏文本編號為英藏Or12380-3183?!冻终b圣佛母般若多心經(jīng)要門》④漢文本編號為ТK128,西夏文本編號俄藏Инв.№2829?!妒倩鄣奖税豆Φ聦毤省发轁h文本見于房山云居寺,西夏文本編號眾多,散見于世界各地,據(jù)段玉泉先生整理研究,共計殘片70 件。參見段玉泉:《語言背后的文化流傳——一組西夏藏傳佛教文獻解讀》,蘭州大學,2009 年。《圣觀自在大悲心總持功能依經(jīng)錄》⑥漢文本編號ТK164、165,西夏文本散見于世界各地,據(jù)段玉泉先生研究,共計25 件。參見段玉泉:《語言背后的文化流傳——一組西夏藏傳佛教文獻解讀》,蘭州大學,2009 年?!秳傧囗斪鹂偝止δ芤澜?jīng)錄》⑦漢文本編號ТK164、165,西夏文殘片據(jù)段玉泉先生研究,共計20 件。參見段玉泉:《語言背后的文化流傳——一組西夏藏傳佛教文獻解讀》,蘭州大學,2009 年。等皆存在夏、漢兩種譯本并流傳至今,若學者們推測釋智本為西夏時代所譯可信的話,那么我們相信《真實名經(jīng)》的夏、漢譯本應該也是由藏文本分別譯出的,符合西夏譯經(jīng)的基本模式,林英津為了證明西夏本的翻譯底本是釋智本,舉出了二者在結構、用詞等方面保持一致的大量例證,筆者認為二者皆自藏文譯出,內容上存在一致性不足為奇。不過,要討論夏、漢文本之間的具體關系,還需要從整篇文本語言的概貌來分析,根據(jù)我們以往的夏、漢對讀經(jīng)驗,凡是從漢文譯出的西夏文佛經(jīng),二者在語言層面的密合度往往很高,但《真實名經(jīng)》的夏、漢文本并非如此,試舉幾例說明:
刻本Инв.№0728:
寫本Инв.№7578:
釋智本:
向彼如來末遏鑁,究竟正覺禮敬已
敦煌藏文本:
刻本Инв.№0728:
寫本Инв.№7578:
釋智本:
究竟正覺出有壞,是有情師及導師
敦煌藏文本:
如此一來,至少有兩個問題需要解釋:1.釋智本同時出現(xiàn)了音譯梵文的詞匯“末遏鑁”和意譯藏文的詞匯“出有壞”①在釋智本中,“末遏鑁”共出現(xiàn)了3 次,“出有壞”共出現(xiàn)了13 次。,如何解釋它的翻譯底本問題?同樣的現(xiàn)象也出現(xiàn)在刻本Инв.№0728中,既以“”音譯梵文的,又以“(妙吉祥)”意譯藏文的②刻本Инв.№0728 共現(xiàn)音譯詞mjа1dj1ji1rjir1 和意譯詞(妙吉祥),可能有照顧音節(jié)數(shù)量的原因。。2.以Инв.№0728為代表的刻本與以Инв.№7578為代表的寫本之間的關系問題。關于第二個問題,筆者擬另文討論,這里主要討論第一個問題,既然釋智本與刻本Инв.№0728和寫本Инв.№7578 在內容上都無法完全密合,那么說它們互為翻譯底本便很難成立,而無論是釋智本還是刻本Инв.№0728,都既出現(xiàn)了音譯梵文的詞匯,又出現(xiàn)了意譯藏文的詞匯,這一點也許可以這樣解釋:
西夏在將藏文佛經(jīng)譯成西夏文和漢文兩個文本的時候,往往會把這一傳譯過程中的所有人物列出,以《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的題記為例:
[現(xiàn)前凈本寫者李長剛寫]
奉天顯道耀武宣文神謀睿智制義去邪惇睦懿恭皇帝 再詳勘。③這段題記綜合房山云居寺的漢文題記和俄藏西夏文獻Инв.№598 的西夏文題記而成,參見段玉泉:《西夏〈功德寶集偈〉跨語言對勘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79 頁。
該題記列出了參與這部佛經(jīng)傳譯過程的所有人物和他們各自的分工,其中的“漢譯”“番譯”和“梵譯”分別是指譯成漢文、譯成西夏文和譯成藏文①對“梵譯”的考證參見段玉泉:《西夏〈功德寶集偈〉跨語言對勘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81 頁。,而“拶也阿難捺親執(zhí)梵本證義”一句則表明西夏文和漢文的《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譯成之后,由來自克什米爾的高僧拶也阿難捺②關于拶也阿難捺的討論參見L.W.Vаn dеr Kuijр,“Jауаnаndа.А Тwеlfth Сеnturу Guоshi frоm Kаshimir аmоng thе Таngut”,Сеntrаl Аsiаtiс Jоurnаl 37/3-4,1993,р188-199;漢譯文見陳小強、喬天碧:《拶也阿難捺:12 世紀唐古忒的克什米爾國師》,載《國外藏學研究譯文集》(第14 集),西藏人民出版社,2006 年,第341—351 頁。參照梵文本進行校訂??梢圆聹y,《真實名經(jīng)》從藏文譯成夏、漢文本之后,必然也經(jīng)歷了“親執(zhí)梵本證義()”的過程,如此一來,便可以理解釋智本和刻本Инв.№0728中何以會出現(xiàn)或音譯梵文、或意譯藏文的現(xiàn)象③目前所見《真實名經(jīng)》中或音譯梵文、或意譯藏文的詞匯多為極其常見的佛教術語,這一點暗示我們西夏譯者的佛學水平甚高,腦海中已然形成了一個常用詞匯的梵、藏、夏、漢對應詞表,在翻譯過程中,會根據(jù)語境或音節(jié)限制等現(xiàn)實因素調用合適的詞匯來表達經(jīng)義。。目前所見《真實名經(jīng)》的所有文本中,沒有這一傳譯過程的詳細記載,唯釋智本中保留了兩行非常符合西夏譯經(jīng)風格的題記:“元講經(jīng)律論習蜜教土番譯主聶崖沙門釋智譯”“元講經(jīng)律論出家功德司判使銘箇沙門道圓綴文”,其中的“聶崖”“銘箇”很可能就是“彌藥()”的異寫。如果以上推論可以成立的話,我們也許可以參照以往解讀過的西夏文獻將這兩行題記回譯成西夏文:
事實上,筆者通過對《真實名經(jīng)》夏、藏、漢諸本全文的嚴密對勘,已基本證實了西夏文本和釋智本皆直接譯自于藏文本,且與敦煌藏文本最為接近,這種例證俯拾皆是,由于篇幅所限,現(xiàn)僅舉一例以說明之:
刻本Инв.№0728④草書Инв.№7578 文本中只有偈頌,缺少五輪功德的散文部分,因此此處西夏譯文僅以Инв.№0728 刻本來作對勘。:
釋智本:
欲宮殿者為作宮殿,欲擁護者為作擁護,欲親軍將者為作軍將。
敦煌藏文本:
首先,釋智本的“欲宮殿者為作宮殿”“軍將”等無論如何也不能譯成西夏文的“礠棍嘩諜棍(諸宮無之宮)”“硧緈(佑助)”,因此西夏文本不可能自釋智本譯出;其次,藏文的有“軍隊”之意,為“親屬、親近”之意,因此除了“佑助”之意外,還可表示“友軍、援軍”,此即為西夏譯“硧緈(佑助)”和釋智譯“軍將”之來源,這一點可以令人信服地佐證西夏本和釋智本均分別譯自藏文本,且夏、漢文本之間可能未經(jīng)歷相互參考的過程。
綜上,目前對《真實名經(jīng)》漢、夏譯本在西夏、元朝的流傳、翻譯、校訂的研究還有非常廣闊的空間,但這一傳譯過程無疑十分復雜,諸多可能性和偶然因素雜糅其中,想要完全還原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唯有通過多語種文本的詳細??奔皩W界相關的研究成果,從微觀和宏觀的層面仔細考察,或能逐漸剝離出一個令人信服的傳譯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