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黨生
清晨,是被鳥叫醒的。黃鶯、喜鵲、布谷、麻雀,有的說話,有的呼喚,有的純粹是為了練嗓子,有的也為了一比高下。鄉(xiāng)村的聲音清脆、悅耳,讓人通透、暢快。
公雞依然準(zhǔn)時鳴叫,卻被摩托車、大貨車和小轎車的喇叭聲時掩時顯。
東方剛開亮口,對面山上就傳來一陣陣悶響,那是送葬的火炮聲?;鹋谡f,再響些,再響些,我們是代兒孫們來響的,可不能輸給那四吹四打的鑼鼓、嗩吶和小號;小兒子在剛剛復(fù)工的外省建筑工地,二孫子還要上網(wǎng)課,大重孫剛剛滿月,為親人送別的任務(wù)就交給了我們。
天,除了白就是藍(lán);地,除了綠就是黃;山,除了青還是青。溝渠開始漲水,河里白霧升騰。西院的夏爺爺剛脫下棉襖就只穿著短袖,他在給寸長的秧苗拔草,一伸腰,鵪鶉蛋大的青杏就碰著他的汗津津、光溜溜的額頭,他拉下樹枝握著一顆青杏笑笑說,你還沒有我硬。
月亮升起來,一兩顆星星躲在兩三朵云后。蟋蟀在大聲說話,偶有狗叫聲在山谷回響。我在香樟樹下吹著初夏的夜風(fēng),幾片葉子落在我發(fā)酸的頭發(fā)上,它們提醒我,可以睡覺了。
三四個女人,天不亮就出門了,等太陽一出來,田里就割下來一堆一堆的油菜和一袋一袋麥腦殼。一兩個男人開著小型收割機(jī)來到田里,女人們從剛歇的桉樹下又開始忙活起來,用大塑料口袋去接黃澄澄的麥子和黑油油的油菜籽,一邊刨一邊用口吹麥褲子和菜殼子,還不時放一兩粒到嘴里嚼嚼,然后輕輕吐到地里。
所有早起的人,都趕在天亮之前開始勞動,總把汗水、疲憊、滿足和笑當(dāng)作迎接太陽的最好禮物。
那些半黃半青的枇杷、杏子和桃子,那些半紅半黑的桑葚,都用超過數(shù)倍專門養(yǎng)植的同類深深的甜和香吸引著采摘、咀嚼與吞咽。
想了,等了,盼了59 天的雨,終于姍姍而至。地上起初升起道道白煙,卻很快被更多的雨水澆滅在兩米的半空。那只雞高昂起頭,張開嘴巴,讓雨水自碩大的紅冠流進(jìn)喉嚨,偶爾甩甩腦袋,搖搖身子,以圖再換新的雨水淋上它。幾只鴨子,一會兒縮成一團(tuán),一會兒甩甩膀子,伸長脖子喝著地上的積水?;爻驳哪秆?,沒有為乳燕叼回蟲子,只讓它微微張嘴,把一滴雨水渡進(jìn)小嘴,再甩下幾滴雨水,濕了乳燕的全身。那只花狗躺在屋檐下,伸出腦袋看雨水從半空落到水泥地,也用鼻子使勁兒聞聞久違的雨水味,一會兒往后退一截,一會兒再退后一截,以躲避濺濕地面的雨滴。那些卷了筒的獼猴桃和玉米苗慢慢舒展,狠狠吮吸。有中老年婦人在雨里奔跑,邊跑邊捋捋淋濕的長發(fā)說,這背時老爺,這么久就不落一滴,咋說來就來,還這么大的陣勢,好,好呢!有兩位老大爺還立在一床一床的有些葉子發(fā)黃的秧苗旁看它們喝水的姿勢。有尖厲的呼喚聲從豆大的雨滴中傳來,你們站在地里做啥?像個死木墩,下雨了,你們都不曉得?他們回應(yīng)說,正好幫你把衣裳洗了,正好可以沖個冷水澡,正好可以脫了臭垢甲!這下莊稼有救了,啥都有救了,老天爺總是好人呢!
一場雨后,橋溝河水庫有些清凈起來。琳瑯山下,滿目琳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