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山市非遺保護中心,廣東鶴山 529700)
對于傳統(tǒng)龍舞,學界已有相當深入的研究,特別是針對其傳承發(fā)展提出了諸多建設性的建議。有學者從功能路徑的角度提出龍舞發(fā)展建議,如舒云久等就新型城鎮(zhèn)化進程中地方龍舞的傳承提出了規(guī)范機制、媒介傳播、城鄉(xiāng)文化融合、產業(yè)驅動等發(fā)展路徑。有學者從文化發(fā)展的角度提出龍舞發(fā)展建議,如蘇雄從地方文化特質的角度分析,提出加大教育投入、重視民族傳統(tǒng)體育的保護與建設等建議。有學者從學校教育的角度提出龍舞發(fā)展的建議,如周爭蔚提出從課程建設、舞龍隊伍建設、師資隊伍建設、舞龍科學研究以及社會推廣等五個方面的推動策略。
本文認為,由于發(fā)展的多元性以及區(qū)域的差異性,傳統(tǒng)龍舞的傳承應該結合具體個體的要素進行分析。因此,可以嘗試以個案為例,分析其特征,通過特征構建,提出相應的傳承思路和有針對性的建議。本文著重討論鶴山竹朗金龍這一個案的特征及其體系結構,為下一步進行傳承策略研究奠定基礎。
鶴山竹朗金龍的歷史源遠流長,流傳至今已有200多年歷史。竹朗施姓始祖自福建遷粵,施姓始祖遷粵后生活于廣東省順德龍崗,生四子,長子在竹朗塘尾村定居,生兒育女,安居樂業(yè)。始遷地順德龍崗有舉行“洪圣誕”的習俗,施氏先祖定居后也把這項習俗也帶到了竹朗。至嘉慶十七年建造洪圣廟,當年洪圣廟建成入伙時,舉辦洪圣誕打醮祭神活動。施氏族人提議,龍是吉祥物,能引竹朗風生水起,遂在“洪圣誕”打醮活動期間舞龍助興,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后便成為傳統(tǒng),成為當地重要的民俗表演樣式。
按照舊俗,打醮舞龍為10年一次,有“許十年愿,還十年?!钡恼f法。改革開放后,當地為了發(fā)掘民間傳統(tǒng)藝術于1985年恢復了打醮舞龍民間傳統(tǒng)活動,并由打醮為主轉化為舞龍為主,其表演周期也從10年一次改為逢重大喜慶表演,近年因應鶴山每年春節(jié)辦“龍獅會”的活動,而變成每年一次。該項活動在2012年列入鶴山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整個活動歷時7天,以打醮為主線,輔以包括舞龍在內的各類表演,吸引著海內外施氏族人。
在“洪圣誕”之前一段時間擇好良辰吉日,確定打醮時間。大醮期間設壇祭祀,祭壇設在施氏祠堂門口,壇高數層,上置香花燈燭,蔚為壯觀。巡游前,村人先到洪圣廟接出洪圣大王菩薩,用大轎抬起走在隊伍最前面,村里有名望的男丁等人騎馬或抬轎走在菩薩像之后;接著,是兩隊將軍(一隊是成年人扮演,一隊是少年兒童扮演)一左一右;羅傘大旗隨后,之后是龍紋日月牌;緊接著是鯉魚、鰲魚;最后是金龍、獅子。
巡游之后,整個隊伍來到田浪村進行龍舞表演。
1.將軍舞:大小兩隊將軍人手一條木棒,繞著四條龍門大柱走出“雙鳳朝陽”“雙飛蝴蝶”“剪刀”“燕子尾”等花式。
2.鯉魚鰲魚舞:將軍隊伍表演完后,鯉魚慢慢游出,在龍門柱前試水,觀察水紋變化,在龍門兩側三前三退都被龍門的大水阻擋而不能跳過去;鰲魚出,表演者先翻一輪筋斗,以手代腳走路,驅逐沖散拼命想跳過龍門的鯉魚,形成鰲追鯉的精彩場面。
3.金龍舞、獅舞:舞龍與舞獅同臺演出。鯉魚、鰲魚表演完后,金龍蜿蜒而出,追趕在龍門側邊出沒的獅子,獅子滾地、跳躍躲避金龍的追擊,但被金龍身體圍住而逃不出,便跪在金龍面前,以舌頭舔龍須,表示對金龍服服帖帖。
金龍表演的套路有“金龍追獅”“獅子洗龍須”“翻龍肚”“鯉魚跳龍門”“鰲魚游龍門”等。其中,“翻龍肚”是舞金龍難度最大的花式,100余個壯健男子舞著七十米長的金龍在龍門前慢慢盤繞著身體,然后龍頭沿逆時針方向慢慢伸向龍門中間昂頭前進,再按順時針方向折回(龍回頭),待龍尾穿出龍門后,便以逆時針方向回卷,直至整條龍以大U型變成n繞過龍門四條龍柱為成功。
舞龍活動的第二日,便開始游村活動。竹朗有6條村,每條村都設有門樓,金龍必經門樓穿過,村人在門樓兩側鞭炮相迎,龍要側身而過,按照習俗,在金龍經過時要給龍灌酒,必須一飲而盡。
在為期7天的打醮活動期間,白天是金龍巡游、表演為主,晚上則有很多輔助性的表演項目,如在祠堂側搭臺唱大戲,上刀梯、磨雞蛋、走火炭路等。
金龍原來有12節(jié),后為了滿足族人子弟舞龍的需要而逐漸增長,發(fā)展至進已有38節(jié),全長78米。每節(jié)需要2-4人不等,參與整個龍舞的人數超過100人。金龍的龍身、龍頭、龍尾用竹篾織成,龍頭龍尾各重50多斤,必需孔武有力者才能舞動。從龍頭到龍尾都用金黃色的飾物裝飾,以為龍鱗。先在紙上描出龍鱗,貼上金鉑,再描顏色,之后一片片貼在骨架上。
除了金龍之外,還要為龍舞搭建龍門,寓意“魚躍龍門”,一般會搭建5座龍門,分別在廟門、三角地、田浪、鶴仔窩、長崗。另外,從廣義上說,村莊周邊的山、水、廟、橋等自然環(huán)境也成為竹朗金龍活動的道具,這一點在與其他同類活動的對比中顯得較為突出,具體將在下文詳述。
廣東其他地區(qū)的龍舞活動大多單獨進行,或是輔以鯉魚、鰲魚,而竹朗村把將軍舞、鯉魚鰲魚舞、獅舞與龍舞結合起來,注重突出龍舞的地位,形成一個完整的表演體系,大大豐富了龍舞樣式和舞蹈內涵,具有較強的地方特色。
據傳,龍是鯉魚的化身,黃河上游有石似龍門,鯉魚須越過龍門方能化身成龍;鰲魚者,古有獨占鰲頭之說,是為中狀元,寓意竹朗村民努力讀書,爭取高中狀元。將鯉魚鰲魚融入龍舞之中,就與村人的世俗需求結合起來,強化了教化進取的作用。
另外,鶴山有深厚的獅舞傳統(tǒng),各地鄉(xiāng)村均有獅舞團隊,逢年過節(jié)以獅舞助興,但獅舞大多為獨立開展。而竹朗村則一改傳統(tǒng),以龍舞為主角,把獅舞融入其中,成為襯托龍舞的重要配角。這一變化顯示,竹朗村既秉承了區(qū)域傳統(tǒng),也將本村的信仰融匯其間,使之更具適應性與觀賞性。
按照傳統(tǒng)規(guī)矩,竹朗金龍必定在洪圣廟起龍,而洪圣廟坐落于該村的龍頭崗,其崗如龍頭,正對著桃源河,經過村莊的河道的上游有見龍橋,下游有鎖龍橋。村人將圍繞村落的桃源河喻為龍身,將建有神廟的山頭喻為龍頭,使之成為一條山水開成的大龍。竹朗設置四個牌坊,村莊的三個牌坊均以方位命名,曰東牌坊、南牌坊、西牌坊,唯有北面的牌坊因應其接龍功能而命名為“接龍門”,金龍必定從接龍門進入村莊,在各個村莊游走,最后在村中廣場起舞。“接龍門”的命名很好地把村莊與山、水、廟、橋的布局聯系起來。由此可見,竹朗金龍除了從人員表演的層面表現之外,還有山、水、廟、橋、村等多個層面的介入,共同完成整套舞蹈,使整套舞蹈更具寓意,更長久而深刻地烙印在村民的日常生活與節(jié)慶活動之中。
竹朗金龍的整套規(guī)儀與當地的民間信仰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以翻龍肚等舞蹈形式吸引觀眾參與到活動之中,實現人與神、人與龍、人與族、人與人的和諧。
在人與神互動上,整個活動是為洪圣大王菩薩而舉行的慶典,祈求這一神靈保佑地方平安、人丁興盛,通過龍舞就能愉悅神靈,獲得神靈的青睞,達至村人的意愿。在人與龍互動上,龍在當地有深厚的信仰基礎,而龍舞則又是主流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活動,龍舞能夠獲得跨地域的認同。在人與族互動上,整個活動以宗族為主體,宗族通過活動既擴大本宗族在區(qū)域的影響力,也有效鍛煉了族人的行動力與紀律性,有利于提高宗族活力。在人與人互動上,由于整個龍舞活動要動員超過100人參加,參與人員就能在活動過程中增進團結。表演者與觀摩者也有一定形式的交匯,使龍舞活動易于沖破原有的表演界限,成為全民同樂的活動,達至和諧共融的目的。
以上概括的三個特征從表演內容、表演空間、表演功能三個維度共同構建起竹朗金龍的表演體系與傳承結構。
由表演內容、表演空間、表演功能共同形成的表演體系。表演內容是整個表演體系的重要支撐,將軍舞、鯉魚鰲魚舞、獅舞與龍舞等多種元素整合,彰顯出竹朗金龍表演內容的特色,成為區(qū)別于其他龍舞表演的重要外在標識。表演空間是表演的重要載體,山、水、廟、橋、村則共同構成竹朗金龍的表演空間,提升了龍舞的表現力,在人與自然交融的過程中賦予表演更加深刻的社會意義。表演功能對表演內容和表演空間的選擇與改造有決定性影響,在竹朗金龍舞中,人與神、人與龍的互動彰顯的是祈福功能,人與族、人與人的互動彰顯的是睦族功能,兩者的結合則是通過活動謀求人與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的和諧,為人的生存爭取更大空間。
三個維度除了構成表演體系之外,同時也成為竹朗金龍得以延續(xù)發(fā)展的傳承結構,這一結構是否穩(wěn)定,決定了其延續(xù)的生命力。
表演內容作為龍舞表演的重要標識,較為頑強地在當地族人當中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傳承,從目前來看,其團隊尚且較為穩(wěn)定,對穩(wěn)定傳承結構發(fā)揮重要作用。隨著時代發(fā)展,表演內容因非遺文化的保護而被不斷強化,逐漸成為新時代竹朗金龍傳承的重要支柱。
從目前來看,竹朗金龍的表演空間仍然較為完整地保存,現有的自然與建筑景觀較為完整保存,龍舞場所環(huán)境也得以進一步改善,為今后的傳承提供了基礎。其不確定因素在于,竹朗金龍隨著名氣提升,出外表演的機會增加,原有的表演空間不可能在外地復制,有可能使原有的在人與自然交融的過程中賦予的社會意義逐漸弱化。
表演功能的穩(wěn)定性較強,不會隨著外部環(huán)境的變遷而改變,也就成為龍舞活動得以延續(xù)的核心要素。現時每逢舞龍,散居各地的施姓族人大都回鄉(xiāng)參加活動,就在一定程度上顯現這一要素的作用。但是,隨著現代社會的變遷,正逐步降低人們依靠族群的愿望,削弱這一功能結構的穩(wěn)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