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命運”與“家國情懷”

黃健君 殷玉東

主旋律電影是我國社會主義文化的重要組成，是國家意識和民族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在紛繁復雜的文藝作品中，主旋律電影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主旋律電影音樂也成為表達時代的強音，奏響了時代的主題，讓觀眾感受歷史積淀里的文化，國家召喚下的凝聚，個人精神中的感動。

近年來，我國主旋律電影蓬勃發(fā)展，在多方面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實現(xiàn)了價值引領性，商業(yè)盈利性，藝術審美性三者間的平衡。2017年7月上映的《戰(zhàn)狼2》至今盤踞中國電影票房冠軍寶座，總計56.8億元。2019年的國慶檔主旋律電影《我和我的祖國》《中國機長》《攀登者》等也深受觀眾喜愛。2020年國慶檔上映的《我和我的祖國》同系列電影《我和我的家鄉(xiāng)》以親切的敘述風格，笑中帶淚的情緒節(jié)奏延續(xù)了這個系列的成功。傳統(tǒng)的主旋律電影為了滿足傳達國家意識，弘揚社會主流價值的目的，敘事往往選取重大歷史事件，著重塑造關鍵歷史人物。這使得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往往帶有說教感，人物塑造也過于平面，票房表現(xiàn)差強人意，社會反響也不甚理想。近年來主旋律電影的敘事結構從家國情懷轉向個人命運，敘事視角從國家角度轉變?yōu)閭€人視角，敘事風格從嚴肅刻板到親切輕松，在家國框架下，書寫普通人物命運，極大地拉近了與觀眾的審美心理距離。

在主旋律電影敘事方式轉變的過程中，電影音樂成為幫助主旋律電影連接個人敘事和歷史敘事的橋梁。彼得拉森在談到音樂的敘事功能時認為：“當音樂被整合到電影背景中時，它是作為一種結構分析起作用，不是對缺席的敘事的分析，而是對在場的電影敘事的分析?！?電影音樂完成了對電影敘事在個人文本和國家文本敘事間的連接。在表現(xiàn)主旋律電影中受到社會和時代感召的小人物時，電影音樂沒有吝嗇筆墨，通過具有審美價值的電影配樂來反映社會環(huán)境，抒發(fā)人物情感。主旋律電影音樂串聯(lián)了時代的大主題和個人的小悲歡，讓觀眾在一個個小人物的身上產生時代的共鳴，建立與觀眾之間的情感聯(lián)系。

主旋律電影音樂的敘事方式

主旋律電影音樂是補充電影敘事的重要方式。宏大的交響樂，莊重的人聲吟誦，具有時代特色的主旋律歌曲都成為構成主旋律電影音樂的標志性元素。近年來的新主旋律電影在延續(xù)了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配樂方式的基礎上，進行了更貼近電影敘事的轉變。

1.建構歷史與個人的雙重敘事時空

建構時空特征是主旋律電影展開敘述的基礎之一。主旋律電影正是通過展現(xiàn)不同歷史時期的歷史事件來激發(fā)和建構觀眾的集體記憶，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從而達到傳遞社會價值，共振觀眾情感的目的。傳統(tǒng)的主旋律電影在進行敘事時空的建構時往往傾向于突出特定時空中的重要歷史人物，對敘事時空的建構宏大而不夠細膩深入，而難以引起觀眾共鳴。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音樂在展現(xiàn)時空場景時，也側重運用交響樂突出肅穆感，震撼聽覺卻往往缺乏感動，忽略了建構敘事時空時對時代細節(jié)的把握。新主旋律電影則貼合主旋律電影敘事的轉變，增加了對時代中個人化細節(jié)的展現(xiàn)，既能夠反映時代特色，又能夠讓觀眾迅速置身于電影建構的情境之中，通過視聽感官迅速觸動腦海中對時代的回憶，實現(xiàn)角色代入和情感共鳴，獲得更好的觀影體驗。主旋律電影《我和我的祖國》通過七個片段，展現(xiàn)了從1949年10月1日前夕開國大典籌備到2015年9月3日慶祝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閱兵式等，66年間我國的發(fā)展歷程。電影音樂在凝練敘事的同時，也展現(xiàn)了其強大的抒情功能和橋梁作用。如，在薛曉路導演的片段《回歸》中，導演展現(xiàn)了從外交官，升旗手，女警官到偷渡者華哥等多方人員為了保證香港回歸時五星紅旗能在7月1日0時0分0秒準時升起做出的努力。音樂使群像式的電影敘事變得細膩深入，實現(xiàn)了敘事時空和人物情感的雙重蒙太奇。國旗在0秒開始上升，《國歌》以畫內樂的方式出現(xiàn)，將家國命運串聯(lián)起的普通人一一在畫面中以特寫鏡頭出現(xiàn)。莊嚴肅穆的《國歌》象征著國家形象的在場，在國家精神的音樂敘事下，個人情感也得以充分展現(xiàn)。伴隨著五星紅旗升空，鏡頭拉遠上移，環(huán)繞華哥，《東方之珠》響起?！靶『訌潖澫蚰狭?，流到香江去看一看”，隨著電影音樂的引導，站臺天臺上的華哥仿佛通過鏡頭“看”到了“浪漫依然”的東方之珠。歌聲舒緩沉靜，自然質樸，娓娓道來，正象征著以華哥為代表的普通人對于香港回歸的期盼。這首歌曲是羅大佑以香港為主題創(chuàng)作，發(fā)行于1991年，這首歌曲為流行歌曲，傳唱廣泛，影響深遠，音樂形象生動鮮明，符合短片熱切盼望香港回歸的情感主題，喚起了觀眾的文化記憶。此外在《你好北京》中京韻大鼓作為配樂，三弦作為插曲的伴奏樂器使用，《我和我的家鄉(xiāng)》中《發(fā)明家》配樂嗩吶的使用等，將民族元素融入電影配樂，也完成了音樂對于電影時空建構的延展。

2.塑造人物形象，反映人物心理

主旋律電影展現(xiàn)的是特定歷史時期電影角色身上所承載的時代精神。能否塑造出貼合時代脈搏，引發(fā)觀眾共鳴，反映社會情感的人物是主旋律電影成敗的關鍵。新主旋律電影的配樂在塑造人物形象時表現(xiàn)得更為多樣化，一方面為適應主旋律電影敘事方式的轉變，電影配樂的視角發(fā)生了轉變;另一方面，由于配樂理念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主旋律電影音樂融合了更為多樣化的音樂風格。在《我和我的家鄉(xiāng)》的片段《北京好人》中，張北京為了給表舅治病，讓表舅冒用其醫(yī)?？?，在這個過程中，發(fā)生了許多讓人啼笑皆非的事件。在塑造人物時，電影配樂采取了一種音畫平行的配樂方式，通過男聲襯詞和女聲哼鳴搭配弦樂形成第三方視角，對張北京和其表舅的行為進行凝視，塑造其滑稽荒誕的人物形象。電影配樂的第三方視角，既是觀察張北京和表舅的劇中人，也是坐在熒幕前觀眾的心聲。例如，張北京在逃離醫(yī)生護士的值班室，血壓升高暈倒的過程中，電影配樂通過一段輕快詼諧的男聲襯詞演唱融合提琴的撥弦演奏，隨后弦樂依次出現(xiàn)，形成緊湊跳躍的節(jié)奏，后半部分隨著畫面的轉場進入張北京暈倒后的幻想世界，配樂男聲襯詞消失出現(xiàn)了女聲的哼鳴融合鼓镲的打擊樂，進一步營造夢幻感，其間一直存在MIDI制作的類似響板打擊的聲音，且音響逐漸清晰，仿佛在暗示事件的發(fā)展越來越荒誕，進而超出人物的預想和控制。

主旋律電影音樂的情感表達

彼得拉森認為電影配樂的主要功能之一是在作為整體的敘事中，或者在單個部分內部，塑造出“情感”和“氛圍”。2主旋律電影弘揚民族精神，傳遞國家情感的重要方式之一便是通過表現(xiàn)電影中人物間的真摯感情，實現(xiàn)觀眾的情感共鳴。主旋律電影音樂是輔助電影表達情感的主要手段之一，在潛移默化中將國家意識和民族精神融入觀眾內心。

1.音樂烘托，表現(xiàn)“畫中情”

戴里克·柯克在《音樂語言》一書中認為音樂如語言一般存在意義，“音樂，在偉大作曲家的筆下，用純屬他個人的表現(xiàn)方法最完美地表達了人類的普遍情感”3柯克認為，音樂在表達情感時甚至比語言更具有表現(xiàn)力。在電影表現(xiàn)中，音樂配合畫面渲染人物的情感，塑造情緒氛圍，讓電影畫面的情感表達更加直擊人心。在電影《奪冠》中，1981年，中國女排戰(zhàn)勝日本女排時，電影配樂明朗磅礴，抒情大氣，反映了舉國上下對女排奪冠的歡欣鼓舞。賽場場景中，音樂中中國傳統(tǒng)鑼鼓樂與西方交響式打擊樂并重，銅管樂器輝煌的音色襯托出激昂的情緒和雄渾的氣勢。轉場至民眾聚集的街道時，加入了更多的弦樂，明晰硬朗的旋律將民眾的愛國情感推至高潮。2016年，里約奧運會淘汰賽場景中，奪冠瞬間，畫面中音樂消失，成為影片情感的積蓄的頂點，隨后，鋼琴聲起，旋律柔美內斂，抒情中充滿了回憶，畫面中教練郎平、運動員、場內觀眾在鋼琴、弦樂和輕柔木管樂器的襯托中流淚、歡笑，將一路的艱辛化為奪冠后的釋然。中國女排奪冠后，陳忠和接通電話，電話另一段傳來賽場上響起的《國歌》，郎平和陳忠和的個人情感在象征國家精神的《國歌》聲中得到充分抒發(fā)，個人使命和家國命運在同一時空共振，全劇情感推至最高潮。

2.制造共鳴，傳遞“畫外情”

主旋律電影承載著國家和民族的文化記憶，是國家意識和民族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主旋律電影音樂憑借其傳播特性能夠超越電影畫面，對觀眾的認知，情感和行為產生深刻影響。成功的電影歌曲能夠成為時代的經典，反映一個時代的民族精神，甚至代代相傳，歷久彌新。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國著名歌唱家李谷一，就為多部主旋律電影演唱插曲，如，電影《黑三角》插曲《邊疆的泉水清又純》、電影《年輕的朋友》同名插曲、電影《知音》同名插曲等，深受觀眾喜愛，成為一代人的回憶。主旋律電影音樂，充分體現(xiàn)了主旋律電影所弘揚和表達的民族精神。由郭蘭英原唱的電影《上甘嶺》的插曲《我的祖國》又被王源、王俊凱等演員作為《我和我的家鄉(xiāng)》的推廣曲重新演繹，這首歌曲是對祖國壯麗大好河山和勇敢勤勞人民的描繪，唱出了人們內心中最柔軟溫暖，最值得驕傲的地方—家鄉(xiāng)。在電影《奪冠》中，主題曲則是選取了由許美靜原唱，痛仰樂隊翻唱的中國女排隊歌《陽光總在風雨后》。“頑強戰(zhàn)斗、勇敢拼搏”是女排精神的概括，也是中國精神的體現(xiàn)，在奮斗過程中的人們都能夠產生共鳴，受到鼓舞，彰顯了頑強拼搏的積極社會情感。

主旋律電影音樂的生產策略

大眾文化理論家約翰·費斯克認為文化是在社會實踐中的一種持續(xù)演進。大眾文化并不是一個完整封閉的結構，文本的不完整性給予了受眾利用與自己相近的文本對原文本不斷進行“生產者式”解讀。4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通常較難獲得廣泛傳播的原因，一方面在于其生產策略沒有與受眾接受方式的轉變相適應;另一方面在于主旋律電影的敘事文本相對固定完整，缺少解讀的空間。主旋律電影音樂與電影敘事相適應，也在敘事上具有與電影類似的缺點，傳播效果也受到影響。近年來的主旋律電影音樂的敘事轉型則較為成功，通過其在情感表現(xiàn)方面的優(yōu)勢成為家國敘事和個人敘事之間裂痕的黏合劑，讓主旋律電影在家國框架下抒發(fā)個人情感而不媚俗，在傳達國家意識的過程中引起共鳴。

主旋律電影音樂在通過建構與受眾相關性強的文本來實現(xiàn)電影文本在互文性關系中的流動，其生產方式是多樣的，首先表現(xiàn)在對主旋律電影歌曲進行創(chuàng)新演繹。如：由我國著名女歌唱家李谷一原唱的主旋律電影《我和我的祖國》同名主題曲，在電影中由王菲重新演繹。李谷一在演繹這首歌時，運用了民族唱法，嘹亮開闊，傳達對祖國的濃烈自豪之情，演唱方式和音色更符合家國情懷背景下的審美追求。王菲在演繹這首歌曲時運用通俗唱法，溫柔細膩，以更個人化的音色和視角，表達對祖國的深切眷戀。此外這首歌曲在編曲上也進行了創(chuàng)新調整，李谷一演唱的歌曲中，以管弦為主要配器，歌曲開頭便能聽到明亮鏗鏘的小號聲，交響化的編曲也成為以往主旋律歌曲常見配器方式。而在王菲演繹的版本中，編曲以吉他和弦樂為主，弱化宏大的氣勢，更注重親切細膩的情感表達。其中多處融入民族元素，除了民族樂器在編曲中的使用外，還在歌曲的前奏部分融入了傳統(tǒng)民歌《茉莉花》的曲調，增強了歌曲的柔美氣氛。其次，主旋律電影音樂更加注重主流文化和流行文化的融合。在主旋律電影《我和我的祖國》的《北京，你好》片段中，歌手郝云的作品《北京 北京》《回到那一天》曾作為電影插曲出現(xiàn)?；顫?、輕快的曲風，不但幫助刻畫人物和表達劇情，也拉近了觀眾與電影作品的審美距離。使用流行歌曲作為主旋律電影的插曲的嘗試，豐富了主旋律電影音樂的表達方式，也為主旋律電影提供了更廣闊的解讀空間。

結語

近年來，主旋律電影的敘事轉型體現(xiàn)了電影創(chuàng)作理念的更新。主旋律電影音樂在適應電影敘事個人化轉型的同時展現(xiàn)出了家國敘事的在場，體現(xiàn)了音樂完善敘事的新角度，為此后電影音樂提供了新的創(chuàng)作理念。主旋律電影是我國社會主義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國家意識和民族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在紛繁復雜的文藝作品中，主旋律電影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主旋律電影音樂也成為表達時代的強音，奏響了時代的主題，讓觀眾感受歷史積淀里的文化，國家召喚下的凝聚，個人精神中的感動。

黃健君? 中國傳媒大學 音樂錄音學院 音樂表演 副教授

殷玉東? 中國傳媒大學 音樂錄音學院傳媒音樂研究2020級研究生

彼得·拉森著.聶新蘭、王文斌譯.電影音樂 [M].山東： 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203.

彼得·拉森著.聶新蘭、王文斌譯.電影音樂 [M].山東： 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207.

戴里克·柯克著.茅于潤譯.電影音樂 [M].北京： 人民音樂出版社.1987：45.

約翰·費斯克著.王曉玨、宋偉杰譯.理解大眾文化[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 149-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