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的婚姻代價

苗煒

最近在看《毛姆傳》。毛姆一輩子以八卦口吻寫小說，到他死后，免不了也被人用八卦口吻寫一本傳記。

毛姆30歲開始獲得名望，成為搶手的劇作家。到40歲，衣食無憂。在社交場合，毛姆結(jié)識了后來的妻子西莉。西莉曾經(jīng)有過一段婚姻，她年少時結(jié)識了美國商人韋爾康，那是她進入上流社會的一條路徑。她往返于巴黎倫敦之間，享受自由生活，喜歡時尚服飾，喜歡藝術(shù)和奢侈品，遇到毛姆之后，西莉感覺要把他拿下。毛姆有錢又時髦，是個非常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兩人來往，西莉先經(jīng)歷了一次流產(chǎn)，然后弄出了一次自殺，接著又懷了一個孩子，逼得毛姆答應(yīng)，從南太平洋回來之后，就娶她為妻。

他的短篇小說是一流杰作，其敘述口吻飽含人世歷練和人性洞悉。

1917年3月，毛姆和西莉結(jié)婚，書中說，毛姆對新娘厭惡到了極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毛姆曾給西莉?qū)戇^一封信：“我之所以娶你，是因為我愿意為自己的愚蠢和自私付出代價。我之所以娶你，是因為這對你的快樂和女兒的幸福是最好的，但是，我不是因為愛你而娶你，你太明白這一點了。”婚后，毛姆很快寫出了《月亮與六便士》，主體當然是高更的故事和塔希提島的風情，但仔細看，能看出毛姆對婚姻圍城和社會成規(guī)的不滿，其中時不時會有厭女癥發(fā)作。

如果西莉不愛毛姆，這樁婚姻也許還好點兒，要命的是，西莉愛毛姆，并且希望從毛姆那里得到回應(yīng)，她知道丈夫是同性戀。1919年，毛姆和男友哈克斯頓踏上前往中國的旅途，這次旅行的結(jié)果是游記《在中國的屏風上》和小說《面紗》，《面紗》也寫到了婚姻生活的不幸。毛姆在上海曾經(jīng)給一位友人寫信，信中說，“ 結(jié)了婚的人有時會覺得日子糟透了，只要能擺脫出來，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可他還是堅持了下來，他認命了，妥協(xié)了，日子就這樣湊合著，最后也沒那么糟了”。

毛姆一有機會就出門旅行，但回到倫敦，夫妻兩個總免不了吵架。從外表上看，這對夫妻過的日子很紅火，搬進了新宅子，新家在女主人的收拾下非常漂亮，時常舉辦聚會，菜品精美，香檳充足，賓主盡歡，往來無白丁，實際上，夫妻兩人從未琴瑟和諧。有一天，毛姆發(fā)現(xiàn)書房里的寶貝書桌沒有了，被老婆給賣了，西莉告訴他，親愛的，新書桌明天就到了。毛姆緊繃著臉，說了句，知道了。那張被賣掉的書桌陪伴了毛姆二十多年，是毛姆寫作生活的一部分。多年之后，毛姆說，他最終決定離婚，就是因為自己的書桌被賣掉了。

1928年秋天，西莉和毛姆離婚。毛姆答應(yīng)，把倫敦的兩處房子，一處給西莉，一處給女兒麗莎，給妻子一輛勞斯萊斯汽車，每年3000英鎊生活費，直到西莉再婚為止。毛姆已在法國南部里維埃拉置辦了一套別墅，此后很多時光，都是跟男伴在那里度過的。他說，我娶西莉就是一個錯誤，我做了被認為“是對的”事，卻沒有為我和她帶來幸福。毛姆的作品中，對女性不乏理解和同情，但他對西莉的恨卻從不曾消失，他不能原諒西莉給他造成的痛苦和羞辱，也心疼西莉花掉他那么多錢。毛姆不喜歡談?wù)撟约旱幕橐?，這個非常精明、對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對大眾趣味都洞若觀火的作家，要為自己的婚姻付出一點兒代價。

毛姆經(jīng)常自謙說他是二流作家，但他的短篇小說是一流杰作，其敘述口吻飽含人世歷練和人性洞悉。他說過，要使世界成為一個尚可容忍的生活場所，首先得承認人類的自私是不可避免的。他的小說中經(jīng)常會寫到牌桌上或者酒吧里遇到的一個有意思的人，我讀他的傳記，也會覺得老毛姆實在是個有意思的人。并且會讓他的小說變得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