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聯(lián)濤
2020年9月8日,在加沙城內玩耍的巴勒斯坦兒童。圖/法新
新冠病毒也會有種族歧視嗎?當然不會。新冠病毒及其變種之傳播,既無視種族和信仰,更無國界藩籬之分。它無差別地感染所有人,因此防御上策唯有接種疫苗和社交隔離。
但應對此次大流行病的舉措,則已展現(xiàn)出強烈的政治性——以種族、階級和民族劃線。
是否應將病毒命名為“中國病毒”或“印度變種病毒”,這尚且需要爭論,足見其間之種族主義意涵。如今最緊迫的莫過于每個人、社區(qū)或國家,籌謀如何應對這種流行病??挂哔Y源被優(yōu)先分配給了有錢有權者,窮人和弱者排在其后,此種安排難逃歧視之嫌,但這恰恰是發(fā)生在許多國家的實情。
新冠病毒是以人傳人。流行病學家指出,最大限度上減少人們的旅行和相互接觸,才能減緩病毒傳播速度。但心里更珍視金錢者,則反對令經(jīng)濟停擺。亞洲人行動更為迅速,要求人們佩戴口罩,并盡量居家減少外出。西方人更關切個人自由,因而反對佩戴口罩,就此坐失時機,令疫情失控。好在投入巨量抗疫資金,加以推進疫苗接種,形勢開始重新被掌控,可只要新冠病毒及其變種仍肆虐在負擔不起疫苗且缺醫(yī)少藥的國家,便沒有人可以就此安枕。
由此,一個小小的病毒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釋放出所有此前被視而不見、置之不理的社會分歧。顯然,科學技術、高效的組織機構,以及大規(guī)模合作才是克服當下疫情的方法。但是這三個因素要發(fā)揮作用,需要的是信任,更需要所有人都得到一體平等的保護。
如我們所見,一些政府高倡民主、平等和基于規(guī)則的秩序,實際卻說一套做一套。在美國,為何太平洋島民、拉丁美洲人和美國黑人的新冠肺炎死亡率是美國白人和亞裔的兩倍?
以色列的疫苗接種進度領先于各國,但巴勒斯坦人獲取疫苗的進展卻十分緩慢。聯(lián)合國人權機構稱,以色列給予巴勒斯坦人的差別待遇“在道德和法律上都不可接受”。
自1967年中東戰(zhàn)爭以來,以色列一直占領巴勒斯坦領土,甚至在齋月期間,以色列方面突襲阿克薩清真寺,從而在疫情期間引發(fā)當前這場沖突。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斗爭。200多名巴勒斯坦人喪生,其中包括64名兒童,而以色列的死亡者為12人。加沙有超過5.8萬名巴勒斯坦人因戰(zhàn)事而無家可歸,以色列人還摧毀了該地區(qū)唯一可進行新冠病毒檢測的實驗室。
以色列議會中,一位阿拉伯裔成員公開指責以色列在耶路撒冷的行動為“種族清洗”。由于得到美國的強力支持,以色列政府才會無視世界輿論。
巴勒斯坦的人道主義危機已不僅僅是悲劇。以巴危機顯示了科學技術如何將大衛(wèi)王變成了歌利亞,將大屠殺中的受害者,轉變成了武力占領的施暴者。
正如地緣政治未來學家喬治·弗里德曼在其文章《加沙:道德與現(xiàn)實》中所說,道德問題極為復雜,因為雙方都視自己為受害者。以他的地緣政治現(xiàn)實主義視野來看,只要以色列擁有更為強大的軍事優(yōu)勢,并得到美國最強大的軍事力量的支持,那么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平息這里的沖突。
以色列人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們原本是分散各地的流浪民族,1947年之前并不具有多強大的實力。但是,他們才智過人,深入發(fā)展科學技術,從而超越了阿拉伯人的優(yōu)勢地位。
以巴局勢有一國、兩國、三國等不同出路。
如果將以色列占領的領土作為一個國家來管理,則人口構成將有利于出生率很高的巴勒斯坦人,因此這一方案不會被采納。從邏輯上講,兩國解決方案或許行得通,即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國。世界其他國家都支持這一選項,但巴勒斯坦人分為控制西岸的法塔赫派別和控制加沙地帶的哈馬斯派別。這就造成了一種三國的可能性。確實,敵人與其支持者之間的內部分歧越激烈,以色列的地位就越鞏固。這是帝國殖民者慣用的經(jīng)典“分而治之”策略。
埃及經(jīng)濟學家薩米爾·阿明在評價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時,總結了這一長期存在的阿拉伯困境。如果成功,那么阿拉伯世界將擺脫帝國主義中心的控制。如果失敗,那么阿拉伯世界將保持“目前的狀態(tài),處于順從的邊緣地位,喪失上升為塑造世界的積極參與者的資格”。
薩米爾在評論“全球化時代的資本主義”時,看到了一個由美國、歐洲和日本組成的資本主義中心,掌控著處于外圍的其他國家。其實現(xiàn)手段是通過在五個領域的壟斷地位:技術壟斷,金融壟斷,對自然資源、媒體和通訊的壟斷,以及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以色列人對此心知肚明,并對其加以利用,以取得成功并贏得生存空間。
因此,以色列對科學技術、軍事裝備,以及媒體和通信,投入極大熱情;此外,以其強大的游說能力,使以歐洲為中心的國家感到內疚,從而確保了他們對巴勒斯坦和阿拉伯對手的壓倒性優(yōu)勢。
這就是為什么僅憑信仰或意識形態(tài),不足以控制這場流行病,因為通過科學和有組織的力量,強國仍對弱者和被壓迫者保持著優(yōu)勢。阿拉伯世界可能對化石燃料等自然資源擁有控制權,但只要其在技術上仍處于落后狀態(tài),內部仍無法團結一致,它們將永遠是受害者。
因此,新冠病毒沒有種族歧視。槍支不會自己殺人,是人在屠殺同類或統(tǒng)治別人。弗里德曼的判斷是正確的。決定地緣政治現(xiàn)實的是實力。對于他和他的同胞來說,道德維度只供受害者用來訴苦,勝利者則對其鼓吹。那些無法從歷史中學習到經(jīng)驗的人,將始終成為歷史的承受者。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翻譯:臧博;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