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植 顧曉辰
某日,張某在某菜店里買菜,趁老板王某不備順手牽羊拿了數(shù)枚雞蛋,裝入自己口袋,出門時被店員發(fā)現(xiàn)并報警。民警到場后將張某傳喚至派出所。事后,張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表態(tài)愿意賠償菜店老板王某的損失,王某也表示不再追究張某的違法行為。民警認為,張某認錯態(tài)度良好,可調解處理此案,將該起警情當成一個糾紛當場予以解決。
對于此類案例,相信基層派出所民警并不陌生。筆者通過數(shù)據(jù)并結合曾經的工作經歷發(fā)現(xiàn),上述所謂的糾紛以及各類矛盾糾紛是基層派出所警情中占比最高且最耗費警力與精力的工作之一。然而,一方面由于相關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等對派出所糾紛調解工作規(guī)定得過于寬泛,另一方面則因學者們對此研究較少,便衍生出些許誤區(qū)。在此,筆者針對誤區(qū)最大的若干問題進行分析,力爭減少誤區(qū)對此項工作的不利影響,使基層派出所能更正確、更高效地做好糾紛調解工作。
誤區(qū)一:調解方法是衡量調解能力最重要的標準
筆者曾在朋友圈里吐槽,既然調解工作在基層派出所如此重要,為何絕大多數(shù)公安院校及實務部門的教育訓練部門沒有開設這門課程?雖然“圈友”給出的答案五花八門,但大致意思相同,即調解方法因人因案因地及風俗習慣等無法統(tǒng)一,沒有標準模式可以傳授他人,供他人學習參考,所以無法開設課程。
調解方法之于調解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方法對了,調解便可事半功倍,反之則不僅吃力不討好,還可能挫傷工作積極性。但,方法遠沒有方向重要。
《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九條規(guī)定,對于因民間糾紛引起的打架斗毆或者損毀他人財物等違反治安管理行為,情節(jié)較輕的,公安機關可以調解處理。上述法律規(guī)定是對治安糾紛的最具原則性、最具源頭性的規(guī)定,而上述法條中的“等”“情節(jié)較輕”“可以”該如何解釋?目前,法律法規(guī)等對此沒有解釋,學界的解讀也不多,實務工作中更缺乏統(tǒng)一的定論,致使民警的理解也各有不同,甚至認知產生偏差。一旦如此,便是方向產生了錯誤,隨之而來的方法必然更加錯誤。
就拿本文開頭的案例來看,民警對盜竊案件進行調解就是方向性的錯誤。因此,筆者認為對于《治安管理處罰法》《人民警察法》及相關規(guī)章制度中對治安糾紛與民間糾紛的中觀、微觀的理論解讀對解決調解實務工作中出現(xiàn)的問題,相比方法更加重要。
此外,筆者還認為,對于在職民警的培訓,不應該將調解方法放在教學重點上。調解方法確實因人因案因地以及地方風俗習慣等無法統(tǒng)一,無法作為標準的模式傳授他人。每個民警的調解方法、能力的進步,可能更多地來自于自己大量的實踐經驗、悟性以及師傅、單位優(yōu)秀同事的傳幫帶教,一兩次課堂教學是無法取得明顯效果的。
誤區(qū)二:調解就是“和稀泥”
一些人認為,無論是行政調解、人民調解、律師調解,還是司法調解,只要不嚴格依據(jù)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處理糾紛的制度,就是“和稀泥”,是對法律秩序的破壞,有違公平與正義。因此,公安機關應拒絕一切形式的調解工作。
對此,筆者則持反對意見。
調解工作不僅能夠節(jié)約當事人的時間、精力,還能減少訟累,避免矛盾升級,能起到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作用。判決在實現(xiàn)公平與正義的程度上無疑是調解不能與之相提并論的,但判決消耗掉的當事人的時間、精力、金錢也是調解工作無法比擬的。因此,筆者認為,無論調解還是判決,都是解決社會糾紛的一種方式,兩者各有利弊,沒有哪種方式處于絕對優(yōu)勢或領先的地位,應以當事人的維權立場來判斷采取哪種方式解決糾紛才更適合當事人的利益保障。
筆者的體會是,絕大多數(shù)當事人在糾紛發(fā)生以后,關心的并非法律如何規(guī)定或處理結果是否符合公平正義,而是如何使自己利益最大化、損失最小化,很多當事人更愿意偏向于選擇調解。因此,筆者認為,在調解時如何促使當事人打破法律規(guī)定的束縛、通過相互妥協(xié)尋找到雙方均可接受的方案、盡可能滿足雙方的利益才是調解工作的關鍵。至于調解方案,是否嚴格依法并非首要的。但這并不等于調解工作可以胡來或無章可循,甚至不經訓練就能做好。事實上,調解工作應是規(guī)范、科學的。
此外,從感性的角度說,筆者注意到,凡是反對調解工作的人,多數(shù)是缺乏基層派出所實務工作經歷的人。如果派出所拒絕一切形式的調解工作,其日常工作就無法正常運轉。也許有人認為,正是因為派出所的調解工作,才產生了各類無休止的矛盾糾紛。對此,筆者認為,基層派出所所處理的絕大多數(shù)矛盾都是百姓間雞毛蒜皮的瑣事引發(fā)的糾紛,當事人事后很快都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如果公安機關直接以行政處罰等方式解決這些糾紛,不但不能從源頭上解決糾紛,可能還會激發(fā)更大的矛盾,甚至產生惡劣的刑事案件。
誤區(qū)三:應拒絕調解民間糾紛
在基層派出所,糾紛主要分為兩類:治安糾紛和民間糾紛。多數(shù)人認為治安糾紛屬于公安機關的工作,而民間糾紛則屬于人民法院或人民調解等單位、組織的工作,公安機關應拒絕調解。作為一名警察,筆者私下里也贊成公安機關拒絕調解民間糾紛,但更清楚地知道在實務工作中暫難實現(xiàn)這一目標。
先說引起治安糾紛的民間糾紛。治安糾紛的根源往往是民間糾紛,比如雙方因為租賃糾紛引發(fā)的打架斗毆,如果僅僅處理打架斗毆,在租賃糾紛沒有解決的情況下還可能引發(fā)治安糾紛,治標不治本。因此,有經驗的民警會想辦法把民間糾紛調解好,隨后的治安糾紛處理會順利很多,甚至是迎刃而解。當然,也有人可能認為公安機關僅需處理治安糾紛,對于引發(fā)治安糾紛的民間糾紛直接移送人民調解等組織。但這更多的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在實務工作中,一起糾紛分兩個部門來處理,極易發(fā)生推諉扯皮的現(xiàn)象,從而降低效率,最后還是得由公安機關來兜底解決這些民間糾紛。
再說純粹的民間糾紛。對于雙方當事人間純粹的民間糾紛,確實具備告知當事人或者移送人民調解等組織的可能。對此,一些地方的公安機關與當?shù)氐娜嗣裾{解等相關部門建立了共同解決糾紛的機制,并已取得了卓有成效的成績。但是,在實務工作中很多地方仍然存在一些困難:比如民警告知了當事人到人民調解去解決糾紛,當事人不愿意去怎么辦?或者民警想移送人民調解等單位,對方不接受怎么辦?此外,還有更加重要的問題是,即使公安機關與當?shù)氐娜嗣裾{解等相關部門建立了共同解決糾紛的機制,如果做不到24小時無縫對接怎么辦?或者有人認為,等其他單位上班再交接。但事實上,一些民間糾紛尚未等到其他單位上班時,就已經演變成治安或者刑事案件了。此時,這些警情會自然而然地流向公安機關。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引發(fā)治安糾紛的民間糾紛移送其他單位是不現(xiàn)實的。而對于部分純粹的民間糾紛,如果其他單位做不到與公安機關24小時無縫對接,其移送或告知的效果必將大打折扣。因此,拒絕調解民間糾紛不切實際。
誤區(qū)四:糾紛調解的理論課程不重要
筆者多次與公安院校和實務部門負責在職民警業(yè)務培訓的老師交流發(fā)現(xiàn),上述部門均未開設過派出所糾紛調解的相關課程。筆者也咨詢了多地多個基層派出所民警和數(shù)家公安學院的學者,請教他們是否需要開設糾紛調解的理論課程。不少基層民警認為很有必要,且對這門課程很感興趣,也很愿意與大家交流自己的心得體會。而也有部分民警認為調解方法不可復制。
雖然眾說紛紜,但筆者認為開設相關課程很有必要。因為調解方法只是派出所糾紛調解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并非唯一。重要的是要對糾紛調解工作展開理論探討,為糾紛調解工作指明方向。
此外,還有些人認為,公安院校和實務部門多數(shù)沒有開設過派出所糾紛調解相關課程的原因無非有兩個:一是教授這門課程既需要糾紛調解的大量實踐,還要有一定的理論深度,而具備這兩者的老師太少;二是上級部門對派出所糾紛調解工作一般不做考核,故基層派出所對其不重視,需求與積極性自然不高。
鑒于此,筆者建議公安院校和實務部門早日開設派出所糾紛調解理論課程,尤其是對在職民警的培訓要及時跟進,減少因為理論的匱乏導致基層民警調解糾紛更多的是靠自己的實踐、悟性以及傳幫帶教。通過培訓,可以使民警具備更好的理論基礎,提高糾紛調解的效率,從而為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做出更多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