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扉 A-Fie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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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shù)谝荒柟鉃⒃诤C嫔蠒r,曼羅已經(jīng)到了上次和媽媽分手的地方。找遍了整個海灣也沒有找到媽媽,曼羅想來想去,這個地方或許是最后的希望,因為媽媽最有可能在自己離開的地方等著自己。曼羅圍著附近海域搜索,然而茫茫大海之中,除了自己,繞了無數(shù)圈也沒有看到別的身影。
曼羅心急如焚,在大海中四處游弋。長這么大,他從來沒這么驚慌過。在他的心中,媽媽是他的全部,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從沒想過會失去媽媽。
可是,媽媽到底在哪兒呢?
曼羅在蒼茫的大海上呼號著、尋找著,不分晝夜,不知疲倦。他堅信,媽媽一定會回來。是的,媽媽怎么能把自己一個人扔在這里呢?
曼羅一遍遍地游過這片海域。忽然,海底一塊凸起的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
曼羅慢慢地潛了下去,當他游到凸起的地方,一副完整的骨骸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這是一具大白鯨的骨骸,一具等待兒子回家的骨骸,也是曼羅的全部。骨骸直對著洋流的方向,靜靜地臥在淤泥里,長長的尾巴支撐在海底,腦袋費力地向上仰著。這個姿勢很不舒服,時間一長肯定會非常難受。為什么不轉(zhuǎn)個方向?為什么不換個舒服的姿勢?難道是怕轉(zhuǎn)一點便會失去什么,錯過什么嗎?
曼羅圍著骨骸一圈圈地轉(zhuǎn)著,他的動作很輕、很輕,生怕水一流動便會驚擾到媽媽。
媽媽累了,該好好休息了。
曼羅不時地用嘴唇碰觸著媽媽的骨骸,就像小時候,媽媽溺愛地碰觸自己的身體一般。而那個時候自己是多么不懂事,不但體諒不到媽媽的用心,還要很不耐煩地遠遠躲開。人生就是如此,很多東西只有失去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它的珍貴,然而等體會到珍貴的時候卻已經(jīng)無法挽回,無從彌補了。
曼羅看著媽媽的骨骸,忽然覺得媽媽的姿勢好累好辛苦。不行,必須讓她舒舒服服地臥下來,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曼羅游到媽媽的右側(cè),頂著媽媽的上身輕輕一推。力量不大,可是媽媽的骨骸卻突然散作一團,變成一堆黑灰色的粉末。
曼羅愣住了,他實在想不明白怎么會這樣。不論何種動物,骨頭都是身體上最堅硬的部分,不可能如此輕易地碎成粉末。不對,粉末為什么不是亮白色,而是毫無光澤的黑灰色?
死亡之海!這四個字猛地跳進曼羅的腦海。害死媽媽的罪魁禍首一定是死亡之海!
曼羅環(huán)視著這片曾經(jīng)無比熱愛的海洋,眼里充滿了厭惡和仇恨。他在心底發(fā)誓,也對媽媽發(fā)誓: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弄清楚這片死亡之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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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羅義無反顧地跳入洋流。他要去找遮諾,去找遮諾的媽媽,不管他們?nèi)绾螌Υ约?,都要問清楚死亡之海的秘密?/p>
曼羅記得,遮諾在臨別之際告訴自己,他們將有一次長途的遷徙,而遷徙的路線就是這道洋流。洋流很寬,寬到望不到邊。不過,曼羅知道,遮諾的鯨群是一個很大的鯨群,只要不離開這道洋流肯定能夠碰到他們。曼羅游得很慢,他不斷在洋流之中來回游動,他擔心游得太快會錯過遮諾的鯨群。
日子一天天過去,曼羅越游越遠,漸漸進入大洋深處。由于不像上次那樣拼命趕路,曼羅的體能已經(jīng)恢復到最佳狀態(tài),他試了試,甚至比以前飛得更高更遠,入水的動作也比以前更加霸氣威猛,更加充滿力量。不過,曼羅很少飛,因為心中壓著一塊巨石,讓他提不起任何飛的興致。
最近幾天,曼羅一直跟在一個龐大的馬哈魚群后面。一是順路,二是想了解一下馬哈魚的生活習性和行進路線。不過,曼羅并不去打擾他們,而是遠遠跟在后面。他不想讓自己的樣子嚇著他們,更不想讓別人把自己看成一個丑陋而討厭的怪物。
一天午后,馬哈魚群忽然騷亂起來,并且快速擴散,整個魚群像是風暴中的一團海藻,在海水中瘋狂地甩來甩去,遠遠看去,如光與影一樣不斷變換,場面極為震撼。
看來馬哈魚群碰到麻煩了,不知道是鯊魚?還是虎鯨?
雖然曼羅不怕鯊魚也不怕虎鯨,但是自己只有一個人,凡事還是小心為妙。曼羅提高警惕,仔細查看著周圍的情況。過了好一會兒,馬哈魚群又變得安靜下來。
警報解除,曼羅的心也放了下來。忽然,一陣奇怪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曼羅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巨大的怪獸貼在海面之上,轟轟怪叫著向這邊駛來。
人類的捕魚怪獸!
一路上,曼羅不止一次見過這樣的怪獸,而且知道這樣的怪獸是人類的捕魚工具。每次碰見,曼羅都會想,魚類不會給人類帶來任何威脅,人類為何要帶著這樣的怪物來吞噬魚類?每次曼羅都看到各種各樣的魚被怪物吞噬,而魚群除了逃跑,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曼羅正要遠離怪獸,忽然又停了下來。因為在怪獸的轟鳴聲中,他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鳴叫聲,極像是白鯨的聲音。曼羅凝神細聽,沒錯,果然是白鯨的叫聲。會不會是遮諾他們?
曼羅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開足馬力向鳴叫的方向沖去。海水被曼羅強大的沖擊力劈開一條通道,剛剛安靜的馬哈魚群再次驚慌失措,四散奔逃。
離怪獸越來越近,白鯨的叫聲也越來越清晰。顯然,白鯨落入了怪獸的虎口,只是相隔太遠,曼羅無法確認被困的白鯨是不是遮諾他們。
但無論是誰,曼羅都不能見死不救。
曼羅用最快的速度繞到了怪獸的后面。怪獸劈波斬浪,身后掀起的浪花久久不散,仿佛拖著一條巨大的尾巴。在巨大的尾巴底下,一只白鯨正在拼命掙扎,試圖從一條又細又長的繩索上掙脫開來。然而,那條繩索卻死死勒在白鯨的身體里,任憑他如何擺動都無法脫身。
繩索在不斷收緊,將白鯨向怪獸拉近。一旦被拉到怪獸旁邊,迎接白鯨的必定是殘酷無情的殺戮。
曼羅游到白鯨身側(cè),仔細一看,不由得又驚又喜。他大聲道:“遮諾,是你!真的是你!”
遮諾扭頭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邊掙扎邊說:“曼羅?我……我被怪獸咬住了!”
曼羅看著滿身鮮血的遮諾,連忙道:“你不要亂動,讓我看看是怎么回事?!?/p>
遮諾從小就信任曼羅,他停止了掙扎,沿著繩子的方向平穩(wěn)地向前游動。曼羅靠近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在遮諾的背上,插著一只閃閃發(fā)光堅硬無比的利齒,它的一頭深深扎在遮諾的身體之中,另一頭縛在那根又細又長的繩子上。由于遮諾的掙扎扭動,被利齒死死咬住的傷口已經(jīng)變得血肉模糊,鮮血不斷從傷口中流了出來,周圍的海水都被染成了紅色。
如果想救遮諾,必須將他背上的利齒拔出來。可是,怎么才能拔出來呢?扭動和跳躍肯定不起作用,否則以遮諾的力量,他早就掙脫了。
對,用牙齒!遮諾沒有長長的牙齒,可是自己有??!今天正好試試看是我曼羅的牙齒厲害,還是這只怪獸的牙齒厲害。曼羅游到遮諾的右前方,看準繩子和利齒的位置,瞅準時機奮力躍起,長長的牙齒正好位于遮諾和利齒之間。
曼羅落入遮諾的另一側(cè),他急忙游轉(zhuǎn)回來,卻見遮諾被自己的沖擊力帶動得不斷翻轉(zhuǎn),而那只利齒仍然嵌在遮諾的身體里。汩汩鮮血從傷口中涌出,遮諾咬緊牙關,不吭一聲。
怪獸得意地轟鳴著,依舊耀武揚威地向前行駛。但是它似乎發(fā)現(xiàn)了有人想救遮諾,立刻加快了收取獵物的速度。細長的繩子不斷向回收縮,在生拉硬扯之下,將遮諾一步步向死亡拉近。
曼羅知道這個辦法不行,必須再想其他的法子,而且必須要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遮諾見曼羅束手無策,焦急地說:“曼羅,你不要管我了。趕緊走,要不你也會有危險的?!?/p>
曼羅仿佛沒有聽見一樣,繼續(xù)圍著遮諾狂轉(zhuǎn)。
遮諾急道:“曼羅快過來,我告訴你死亡之海的真相!要不然真來不及了!”
曼羅還是無動于衷,仍圍著遮諾轉(zhuǎn)圈。
眼見怪獸越來越近,遮諾心急如焚,他不顧鉆心的劇痛,拼命往后用力,以求延緩速度,為曼羅贏得時間。
曼羅再次撞在了緊繃的繩子之上。忽然之間,一個念頭像一道閃電照亮了曼羅的心頭。他來不及抓住這道閃電,一切憑著本能,大聲對遮諾道:“跟我來,用最快的速度!”
說完,曼羅拋下遮諾,奮力向怪獸沖去。
遮諾一下子愣住了,曼羅要帶著自己自投羅網(wǎng)?然而,遮諾只是愣了一下便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曼羅這家伙竟然如此強大!遮諾拼命追趕還是落下了一大截。
眼看曼羅就要追上怪獸,遮諾正要高聲提醒,卻見曼羅突然轉(zhuǎn)身向自己全速游來。那速度疾如閃電,眨眼間,曼羅已到了跟前,遮諾能夠清楚地看到他臉上那副邪惡的笑容。
遮諾心頭一震,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
就在一瞬之間,曼羅已凌空飛起,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擦著遮諾的頭頂飛過,帶著滔天的巨浪,帶著駭人的氣勢,像一個龐然巨獸飛出海面,彈向半空。一道雪亮的水柱挾著破空的唿哨刺破藍天,一朵浪花在海面上傲然綻放。
遮諾急忙轉(zhuǎn)身,曼羅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海面上。在他長長的牙齒上掛著一件閃閃發(fā)光的硬物,而那件硬物后面,拖著一根長長的繩索。
什么時候了,還玩這種游戲,曼羅瘋了嗎?
遮諾又急又氣,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聽曼羅喊道:“遮諾快跑啊!”
遮諾如夢方醒,身體不自覺地扭了兩扭。背上依舊很痛,可是那只苦苦糾纏自己的利齒已經(jīng)沒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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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諾大喜,飛也似的竄到曼羅身邊道:“太好了,曼羅我是服你了,你可真厲害!”
曼羅道:“快離開這里!”
遮諾答應道:“好,到時候我告訴你死亡之海的真相,我媽媽告訴我的。對了,我還有更重要的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曼羅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安全了咱們再說吧。”
曼羅心情愉快,帶著遮諾橫向游動。只要游出“大尾巴”,遠離怪獸的行進范圍,他們就安全了。
眼看就要游出“大尾巴”,曼羅忽然感到有種巨大的危險向自己襲來。他剛要躲避,只覺得背部一陣劇痛,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硬生生拉回到“大尾巴”之中。
遮諾沖出“大尾巴”,正要歡呼慶賀,卻發(fā)現(xiàn)曼羅沒了蹤影。他急忙回頭,發(fā)現(xiàn)曼羅正在翻騰跳躍,攪得“大尾巴”浪花翻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忽然,一團紅霧從曼羅背上升起,像一只隨波逐流的紅色水母。遮諾大吃一驚,沖到曼羅身邊道:“曼羅,你怎么了?”
曼羅喘著粗氣道:“我……我被咬住了!你快走,不要管我!”
遮諾腦中一片空白,隨即冷靜下來道:“別慌,我用剛才的辦法救你?!?/p>
說完,遮諾學著曼羅的樣子,拼命向怪獸追去。感覺距離差不多后,遮諾調(diào)轉(zhuǎn)身體,拼盡全力向曼羅迎面沖去,在迎頭相撞的那一刻凌空飛起,貼著曼羅飛了過去。
遮諾落在水中,回身道:“怎么樣?開了沒?”
曼羅掙扎了一下道:“你這樣沒用的。”
遮諾焦急地問:“為什么?”
曼羅道:“因為你沒有長長的牙齒?!?/p>
遮諾一下子傻了眼。曼羅可以用那顆被大家看成怪物的長牙挑掉咬住自己的利齒,可是關鍵時刻,自己卻無法用同樣的辦法救他?,F(xiàn)實是多么的諷刺,如果此時此刻讓自己在白鯨和怪物之間選擇,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
繩子在急速回收,拖著曼羅向怪獸快速靠近。曼羅拼命掙扎,遮諾紅著雙眼,圍著曼羅一圈圈狂轉(zhuǎn),不斷地用頭去頂那根細繩。
曼羅忍著劇痛道:“沒用的,你快走吧!要不然我們誰也走不了。”
遮諾說:“不,我一定要救你!”
曼羅道:“我是一個怪物,救下來也是一個怪物。你快走,不要管我!”
遮諾大聲喊道:“不,你不是怪物!你是曼羅,是獨一無二的曼羅!”
曼羅怒道:“說這些有什么用?你是救不了我的,快走!”
遮諾不理不睬,繼續(xù)瘋狂地游動,一次次撞擊、撕咬著堅韌牢固的細繩。細繩越收越緊,怪獸越來越近。
曼羅心一狠,朝著遮諾用力撞去。遮諾毫無防備,被曼羅結(jié)結(jié)實實撞到頭部,頓時暈了過去,身體一沉,消失在浪花滾滾的“大尾巴”中。
曼羅停止了掙扎,靜靜地浮在水中,任由細繩拖著自己,拖向罪惡的大怪獸。
轟鳴聲越來越響,曼羅很快被細繩拖至怪獸近前。曼羅剛要騰身而起,一只只又長又利的尖牙閃著刺眼的光芒,呼嘯著向他飛來。曼羅只聽到一陣噗噗的聲響,尖牙一只接一只扎在自己的頭上、身上。這些尖牙不帶倒刺,可以毫無障礙地刺穿厚厚的皮肉,直刺入曼羅的肉體深處。赤紅的血花一朵接著一朵在水中綻放,像是進入一片奇美的水母潮中。
曼羅嘶吼一聲,拼盡最后的力氣,猛地沖出水面,直直飛向空中。他越飛越高,超越所有的浪花;越飛越高,將怪獸都甩在了身下。在飛翔的過程中,他看到怪獸上直著行走的小怪獸們嚇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這些可恥的懦夫,膽子比卑鄙的海狗還要小,還要懦弱。
沖到最高點,曼羅忽然覺得背上一輕,咬住自己的長牙竟然從身體上脫落下來。曼羅吃力地轉(zhuǎn)過身來,腦袋朝下,如一塊巨石,直直地扎入大海。
海水真清啊,清得可以看到海底的每一塊巖石。海水真靜啊,靜得仿佛能夠聽到媽媽呢喃的私語。
曼羅閉上雙眼,放縱著自己的下沉。他知道,只有一沉到底,才有可能徹底擺脫怪獸的追襲。他也知道,一旦沉到底,自己有可能永遠也浮不上來了。
曼羅想起了媽媽,他努力控制著昏昏沉沉的大腦,用盡最后的一點力氣扭轉(zhuǎn)身體,調(diào)整成最端正的姿勢向下落去。自己雖然是一只不被認可的白鯨,但是一定要像真正的白鯨那樣高傲地沉入海底。
忽然,曼羅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是媽媽嗎?媽媽回來了?曼羅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一朵朵盛開的血花,也看到了遮諾激動的面容。
曼羅微微笑了一下,道:“死亡之海……”
遮諾帶著哭音道:“我媽媽說了,死亡之海是因為爆炸?!?/p>
曼羅問:“爆炸?火山?地震?”
遮諾說:“不是。”
曼羅疑惑道:“那是什么?”
遮諾說:“是……是人類?!?/p>
矮小短腿的小怪物浮現(xiàn)在曼羅的腦海里。曼羅喃喃道:“哦,人類……”說完,他閉上雙眼,慢慢向海底沉去。
遮諾追隨著曼羅,呼喊著曼羅的名字:“曼羅,曼羅,我還有一個好消息沒告訴你呢!你醒醒,你醒醒好嗎?”
曼羅毫無反應,繼續(xù)向下墜落。
遮諾哽咽著道:“我媽媽說了,這不是你的錯,你是無辜的。我們大家都歡迎你回來,包括每一個人……”
然而,曼羅卻再也聽不見了。他穩(wěn)穩(wěn)地落在一塊平整的巖石之上,傷痕累累的頭部不偏不倚,正好對著死亡之海的方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