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哈的酸楚

李伶伶

馬哈失眠了，為他十六歲的兒子馬躍。

馬躍上高中一年級，在學校跟同學打了架。老師說了他幾句，他不服，拎起書包就走，說這書他不念了。馬哈接到馬躍的老師打來的電話時，正在山上放羊。他匆匆把羊群趕回家，騎上摩托車去了縣城兒子的學校。

老師說：“馬躍最近脾氣不太好，動不動就發(fā)火。同學打籃球時不小心打到他身上，他非說同學是故意的，把那同學打了一頓，把人家鼻子都打出血了?！瘪R哈很抱歉，趕忙替兒子道歉。老師說：“馬躍學習很好，平時也不惹事，突然變成這樣？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情況？”馬哈聽完，臉上一陣陣發(fā)燒，表情也很不自在。他知道兒子為什么反常，是他跟柳梅私奔的事影響到兒子了。他覺得兒子不是在沖同學發(fā)火，是在沖他發(fā)火；兒子也不是在打同學，而是在打他。當然，這些他都不能跟老師說，只說他回去好好管教馬躍，讓他回來繼續(xù)上學。

馬哈從學校往家走時，摩托車騎得很慢，他在想怎么管教兒子。要是以前，兒子敢做出這樣的事，他能打斷他的腿。現(xiàn)在，因為有了他跟柳梅的事，他再想在兒子面前擺老子的威風，就有點兒底氣不足。老師說，這個年紀的孩子正處在青春叛逆期，不能來硬的，要循循善誘，耐心說服。馬哈覺得老師說得有道理，決定到家跟兒子好好談?wù)劇?/p>

馬哈到家時，兒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玩手機游戲。馬哈一看就氣不打一處來，大吼一聲：“馬躍，你給我起來！”馬躍嚇了一跳，趕緊起來站到炕沿邊。馬哈說：“你為啥打你同學？你馬上給我回學校去，該賠禮賠禮，該道歉道歉！”馬躍脖子一梗，說：“我不去！”馬哈沒想到兒子會不聽他的話，他加大音量說：“你再說一遍？！”馬躍說：“我說我不回學校去，我以后再也不念書了！”馬哈揚起手要打馬躍，馬躍竟然不躲。幸好在院子里喂雞的菊英及時趕過來攔住了他，要不馬哈的巴掌就落在兒子的臉上了。

馬躍跑到他二叔家去了，晚飯也沒回來吃。馬哈躺進被窩后想，還是老師說得對，不能來硬的。

第二天早上，馬哈讓菊英把馬躍從他二叔家叫了回來。馬哈說：“你不念書就得干活兒，莊稼院不養(yǎng)閑人。一會兒吃完飯，你跟我放羊去，我先帶你踩一遍道兒。從明兒個開始，咱家這群羊就歸你放?！瘪R躍不以為意地說：“放就放，有什么了不起！”馬哈斜了兒子一眼，心說：“放幾天你就知道苦了?！?/p>

吃完早飯，馬哈和馬躍來到羊圈門口，馬哈扔給馬躍一根放羊鞭子，自己拿起另一根，然后打開了羊圈門。小皮第一個躥出羊圈?！靶∑ぁ笔邱R哈給新買的一只小公羊取的外號。它太不老實了，整天調(diào)皮搗蛋的，馬哈沒少為它操心。

馬哈放羊一般是去西山，西山大，草也多。羊群從家里出來先往北走，走到北河套，然后沿著干涸的河道往西走，得走六七里地才能走到西山腳下。這一路馬哈并不輕松，因為路兩邊種了不少莊稼，馬哈得隨時阻止羊吃路兩邊的莊稼。馬哈對馬躍說：“看見誰吃莊稼就拿鞭子打它?！闭f著打了一下正想吃莊稼的小皮。

小皮走路很不老實，綠油油的花生秧、半尺多高的玉米苗都是它眼中的美食，一不注意它就掠一口，為此挨上一鞭子也不在意。

走過花生地和玉米地，馬哈暗暗松了口氣。前面是一片杏樹園，應(yīng)該沒什么怕吃的。沒想到小皮走到杏樹園后，一轉(zhuǎn)身拐了進去，然后撒腿就往北跑。馬哈讓馬躍看住羊群，自己趕緊去追小皮。杏樹園剛澆過水，有的地方很泥濘，馬哈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來后繼續(xù)追，追得鞋都掉了，也沒追上小皮。小皮跑到杏樹園北頭的油菜花地，連吃帶踩地把油菜花毀了一大片。馬哈這個氣，把它一頓好揍。

小皮挨了一頓鞭子，老實了些，跟著羊群一起走到了西山腳下。到這兒就沒事了，周圍沒有莊稼，都是草，隨便吃。

馬哈說：“可算到地方了。你以后放羊，把小皮看住就沒事了，這家伙太不聽話?！瘪R躍看著馬哈，沒說話。馬哈追小皮累得滿頭大汗，鞋上褲子上都是泥。被一只羊遛得這么狼狽的父親，馬躍還是頭一次見。

羊群在山腳下安靜地吃草，天上偶爾有小鳥飛過，時光在這時候過得很慢。馬哈坐在草地上休息，他想跟兒子聊會兒天，想跟他說：“你書念得那么好，不念實在可惜。我跟你爺兩輩人都是農(nóng)民，不想讓你再吃當農(nóng)民的苦。我跟你柳梅嬸私奔讓你生氣我也理解，我希望你將來有一天能體諒我的苦衷。我跑到半路又回來，不就是想著不能給你和柳梅的孩子帶去傷害嗎？你現(xiàn)在這樣我很難過，我真的很難過?！?/p>

馬躍站在離馬哈很遠的地方看著羊群吃草，他好像沒有想跟父親交流的想法，一直背對著他。馬哈想把他喊過來，想想又作罷了，怕倆人一言不合又吵起來。兒子長大了，個頭跟他一般高了，不能再用打罵的方式教育他了，他想等過幾天他倆氣都消了，再心平氣和地跟他談。

中午，見羊們的肚子一個個都鼓了起來，馬哈和馬躍一起把羊群趕回了家。馬哈匆匆吃了碗飯就去了趙林家。那片油菜地是趙林家的，給人家糟蹋了，得道歉和賠償，不能等人家來找你。

馬哈從趙林家回來，沒見到兒子。馬哈問菊英：“兒子干啥去了？”菊英說：“回學校去了?！瘪R哈說：“咋的，剛半天就受不了了？”菊英說：“不是，他說他這輩子不想活得跟你一樣?！瘪R哈聽后，心里一陣酸楚，又一想，甭管怎么說，兒子又上學了，只要他能好好念書就好。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