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東京，蕭紅寫給蕭軍的第二十四封信

譚樹正

蕭紅（1911—1942），與呂碧城、石評梅、張愛玲并稱“民國四大才女”，又被譽為20世紀“30年代的文學洛神”，她的《呼蘭河傳》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名作。不過，許多人提起蕭紅，首先想到的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她與多位男主角傳出的那些“緋聞”。有意思的是，這一點蕭紅在生前就猜測到了。“當我死后，或許我的作品無人去看，但肯定的是，我的緋聞將永遠流傳?！?/p>

其實，當你真正讀完蕭紅的文章后，你會發(fā)現(xiàn)蕭紅應該以小說家和散文家、詩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文學史的宏偉殿堂之中。但蕭紅的存世手稿十分稀有，除北京存有一小輯詩稿手稿外，幾乎再無流傳。蕭紅的著作手稿至今仍未發(fā)現(xiàn)。

近期，蕭紅1936年在日本東京寫給蕭軍的“第二十四封信”浮出水面。蕭軍與蕭紅同為魯迅先生晚年的知心小友，也是近現(xiàn)代文學史上極富傳奇色彩的一對情侶。此前，我們對蕭紅和蕭軍的故事只是從文學作品和影視劇里“道聽途說”，這封書信作為“物證”，能真切證明兩人的過往，還有與魯迅先生之間的友誼。

“第二十四封信”中藏著的一段過往

近年蕭大忠先生為文化傳播將蕭軍舊藏蕭紅信札分別捐贈上海圖書館、黑龍江文學館、耶魯大學、斯坦福大學、牛津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等機構(gòu)做永久收藏。此封《1936年10月21日致蕭軍》，便是蕭紅在日本東京寫給蕭軍的第二十四封信。

釋文：

均（蕭軍）：

昨天發(fā)的信，但現(xiàn)在一空下來就又想寫點了。你們找的房子在那里？多么大？好不好？這些問題雖然現(xiàn)在是和我無關(guān)了，但總禁不住要想。真是不巧，若不然我們和明他們在一道住上幾個日子。明，他也可以給我寫點關(guān)于他新生活的愿望嗎？因為我什么也不知道。小奇什么樣？好教人喜歡的孩子嗎？均，你是什么都看到了，我是什么也沒看到。

均，你看我什么時候總好欠個小賬，昨天又在夜市的一個小攤子上欠了六分錢，寫完了這頁紙就要去還的。

前些日子我還買了一本畫冊打算送給L·。但現(xiàn)在這畫只得留著自己來看了。我是非常愛這畫冊，若不然我想寄給你，但你也一定不怎么喜歡，所以這念頭就打消了。

下了三天晝夜沒有斷的小雨，今天晴了，心情也新鮮了一些。小沙發(fā)對于我簡直是一個客人，在我的生活上簡直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它給我減去了不少的孤獨之感。總是坐在墻角在陪著我。奇什么時候南來呢？

祝好。

吟? ?十月廿一日

此信著錄甚多：

1.《為了愛的緣故：蕭紅書簡輯存注釋錄》P47，蕭軍著，金城出版社，2011年。

2. 《蕭紅書簡輯存注釋錄》P37、38，蕭軍著，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

3. 《蕭蕭落紅情依依：蕭紅的情與愛》P317、318，丁言昭編著，四川文藝出版社，1995年。

4. 《蕭紅新傳》P237，傅滔著，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

5. 《中國現(xiàn)代經(jīng)典文庫：感情的碎片》P337，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年。

6. 《蕭紅散文名篇》P307、308，蕭紅著，時代文藝出版社，2002年。

7. 《蕭軍全集》第九卷散文P226，蕭耘主編，華夏出版社，2008年。

8. 《蕭紅書簡》P113，蕭軍編著，牛津大學出版社，2014年。

9. 《蕭紅全集》詩歌戲劇書信卷，蕭紅著，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

10. 《八月天》P111，蕭紅著，蕭紅紀念館編， 2010年。

11.《蕭紅精品散文集》P233，蕭紅著，中國畫報出版社，2010年5月。

12.《為了愛的緣故：蕭紅書簡輯存注釋錄》蕭軍著，金城出版社，2011年8月。

13.《我有著青春的時候：蕭紅散文集》蕭紅著，中國華僑出版社，2012年9月。

14.《民國最美的情書》萬卷出版公司，2015年2月。等百余種書籍、期刊、文學影視作品。

魯迅先生于1936年10月19日逝世，當時蕭紅已察覺到當日魯迅先生去世消息的報道但因日語原因并未確信。如文中說“前些日子我還買了一本畫冊打算送給L.。但現(xiàn)在這畫只得留著自己來看了……”。L即為魯迅先生，因日本當局去過蕭紅住處盤查搜索厲害，二蕭使用L代號。信中說 “為魯迅先生買的一本畫冊 好像用不上了”。是當年魯迅先生病情，內(nèi)部協(xié)商去日本治療，蕭紅獲得該消息幫忙，后來諸多因素行程未赴日治療。

蕭紅手稿墨跡有著屬于女性而又超越女性的審美特質(zhì)，筆畫結(jié)構(gòu)更多表現(xiàn)出一種靈動性，墨跡線條簡約而有韻味，如果對蕭紅文字的結(jié)體進行細致觀察，還可以發(fā)現(xiàn)與魯迅手稿墨跡有著審美風格上的相似性，不知蕭紅及蕭軍在魯迅身邊是否有著潛移默化的學習借鑒和內(nèi)在影響?。（參考李徽昭《靈動隨心蕭紅手稿手跡》《光明日報》2017.11.17）

蕭紅學術(shù)價值逐漸為文學愛好者、收藏者所關(guān)注，隨著改革開放，人們的思想有了較大轉(zhuǎn)變，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出現(xiàn)了大量的研究蕭紅的學術(shù)文章、影視作品、舞臺劇，形成一種全新的“紅學”。截止到2020年，知網(wǎng)上關(guān)于蕭紅學術(shù)方面的文章高達5628篇，百度搜索指數(shù)3200萬條，各類出版物幾千種，紀錄片、影視、話劇作品百余部。

過眼蕭紅民國出版物

蕭紅的文章很獨特，往往是用詩的筆調(diào)來進行寫作。有著對來世美好的憧憬，也給人們帶來啟發(fā)和激勵，如《拜墓詩--為魯迅先生》：

我哭著你，

不是哭你，

而是哭著正義。

你的死，

總覺得是帶走了正義，

雖然正義并不能被人帶走。

除此之外，蕭紅先后匯集出版過《橋》《蕭紅散文》《回憶魯迅先生》等集子或單行本，都有其獨特的風格。而蕭紅的散文成就不在小說之下。

《跋涉》散文小說集，1933年哈爾濱五畫印刷社版，初印1000冊。是蕭紅與蕭軍的首次著作出版刊物，因有反滿嫌疑出版，即被偽滿政權(quán)查禁銷毀，目前存世的僅魯迅紀念館（蕭紅、蕭軍贈魯迅者）、蕭軍1947年自藏本。此版本幾近絕跡，對于蕭紅研究、現(xiàn)當代文學版本研究具有極其珍貴的文物、文獻價值。

《生死場》，1935年12月上海榮光書局版。蕭紅在上海期間文學創(chuàng)作進步極大，發(fā)表了許多作品。《生死場》因?qū)彶樵驍R置，最后魯迅先生決定編入他主編的《奴隸叢書》之三自費出版。在東北淪陷和日本進攻前夕，此書文壇影響巨大，魯迅在《生死場》寫的序文中評價：“北方人民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jīng)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致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睆摹渡缊觥烽_始，蕭紅筆名在刊物上首次使用與蕭軍合稱“小小紅軍”。此書初印存世極少且較之后印版本內(nèi)容有所不同，據(jù)章海寧先生的著作（《生死場》的版本及其差異）研究，《生死場》一年中三次再版到1941年時已是第十一次再版，但其版本研究至今是個謎，此次同時出現(xiàn)《生死場》一版一印、二印、三印三種，在30多年的拍賣市場及流通市場均未出現(xiàn)。

《回憶魯迅先生》1940年重慶婦女生活社出版，初版。這篇回憶魯迅先生的散文稱之為絕唱，文章極妙，對人們認識真實的魯迅意義重大。讓所有寫關(guān)于或回憶魯迅的大作家顯得臉紅且蒼白。周令飛談到此篇文章時曾說過這篇文章令他驚訝起來，魯迅在他眼前復活了。筆者寓目共有五種版本的蕭紅回憶魯迅先生的民國出版物版本內(nèi)容不盡相同，對于蕭紅文學的研究有著重要的版本價值。（參考章海寧《蕭紅印象之書衣》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12）。

《馬伯樂》（第一部）1941年1月初版，重慶大時代書局出版?！恶R伯樂》是蕭紅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至今也沒有引起研究者的足夠重視，這是一部讓人驚異的作品。應該說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還從來沒有被描述過的性格，文筆幽默，有些無厘頭似的風格。

《呼蘭河傳》1947年6月上海寰星書店出版。它很特別，難以按傳統(tǒng)的辦法將它歸類，甚至沒有主人公，每個章節(jié)像是散文，像是詩歌，像是小說，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一道經(jīng)典永恒的靚麗風景。很多作家和文章可能隨著時代變遷或社會迭代而消亡，而蕭紅就是這類文章作者的先驅(qū)之一。站在今天仍是中國最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之一，幾乎所有文學方面出版社都出版過此書，從未間斷。

由于篇幅有限不在此一一介紹，還有很多非常重要的版本如《蕭紅散文》《曠野的呼喊》《橋》《蕭紅小傳》及著名學者葛浩文、平石淑子與蕭紅方面專家的往來信札等。

筆者寓目的這批蕭紅民國著作是新中國以來首次集大全式展示蕭紅文學著作和展現(xiàn)蕭紅文學才華的一次難得機會，許多著作市面幾乎絕跡，如1940年香港齒輪編譯出版社翻譯出版的《手》是近年首次發(fā)現(xiàn)蕭紅的出版物，堪稱孤本;1941年《時代批評》連載《馬伯樂》因蕭紅的離世永遠地停更等實物見證。再如《小城三月》“翠姨式戀愛”也是一篇在思想上、藝術(shù)上都非常令人驚艷的作品。

蕭紅31歲去世，文學創(chuàng)作只有十年，而在這十年期間無時無刻不在顛沛流離，從黑龍江到北京、青島、上海、武漢、西安、重慶、香港，輾轉(zhuǎn)10余省市，忍受著疾病和饑餓及親情、愛情、友情上的多重摧殘。即便如此蕭紅依然堅持寫下了43篇小說、140余篇散文、64首詩歌、戲劇兩篇、書信57封、11本單行本文集，文章發(fā)表在《中流》《太白》《作家》《海燕》《七月》《中學生》《大公報》等。其中《拜墓》，《沙粒》組詩，《王阿嫂的死》《小城三月》《海外的悲悼》《九一八致弟弟書》等詩歌、散文、小說至今讀來依舊震撼人心，如身臨其境。

蕭紅誕辰110周年最好的紀念

女性、革命、自由、愛情，叛逆、逃亡、寂寞、溫暖……每一個詞放在蕭紅身上都別有意味。而蕭紅短暫的一生最缺少的就是平安、溫飽與愛。

1942年1月蕭紅去世，端木蕻良帶著筆、墨和裝有蕭紅骨灰的花瓶，一半埋葬于香港淺水灣，另一半埋葬于圣士提反女校（端木蕻良逝世后，按照他的遺愿與蕭紅合葬香港圣士提反女校后山）。1957年因端木蕻良受審查，無法親自去廣州迎回蕭紅另一半位于淺水灣的骨灰。還得感謝蕭紅的朋友們，最終讓蕭紅安眠于廣州銀河公墓。廣州是個平安、富饒之地，有愛之地，可撫慰她安眠休息。

以上是對蕭紅誕辰110周年最好的紀念，之前的喧鬧終歸平靜，也希望越來越多的文學愛好者、收藏者，真正了解蕭紅、熱愛蕭紅的作品，感受蕭紅的人生，珍惜眼前的和平。

（編輯/余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