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個大家說的記者黎明呀,哎,總算見到你了!沒想到你還是俾寧的孫子,怪不得這么有出息!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父輩和你阿公當年曾經并肩戰(zhàn)斗過,他人真的不錯……”
那一年,在城市闖蕩許久的我回老家所在村委會幫家里人開證明,一見到我,村委會主任就很激動,簡直把我當作一個很重要的人物來接待,讓我汗顏;不過令我欣慰的是,已經離開人世好多年的阿公,居然還被這位村干部提起、肯定,如果九泉之下的他有靈,相信也會很開心的。
十多年來,久不久我就會聽到村里村外熟悉的人說到我的阿公,回憶他的勤勞善良、古道熱腸和老黃牛一樣的精神;而我在夢中也不時會和憨厚老實、慈眉善目的阿公相遇,他還是那樣愛管閑事,還是那樣講究衛(wèi)生,還是那樣愛唱歌愛說笑,仿佛還沒有離去……
對黨忠誠 癡心不改
我的祖先在浙江永嘉,聽說曾是衙門里的行刑手,負責拿著一把大砍刀砍犯人,不知何故與人結怨逃了出來,先在貴州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后來到廣西的大明山地區(qū),靠種八角、茶葉、杉樹和采摘木耳、砍柴賣炭、打獵為生,日子過得很窮苦,到阿公時已是第五代,屬于典型的清貧家庭。
說起來阿公的命比苦瓜還苦,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去世了,他的母親也很快改嫁,孤苦伶仃的他只好寄人籬下,跟伯娘一家生活,舊社會那樣的日子誰都知道是什么滋味。14歲那年,他娶了比他大兩歲的阿婆。沒想到結婚剛4年,他就被國民黨抓壯丁,成為一名勤務兵,天天服侍一個脾氣很壞的軍官,為軍官端飯菜、洗腳水或者洗衣服、跑腿等,稍有不慎就被責罵、毆打,幾乎嘗盡了人間的苦難。3個月后,忍無可忍的他趁機逃了出來,風餐露宿,日曬雨淋,從柳州步行數天,直到腳底板起了好多泡才回到日思夜想的家鄉(xiāng)上林。因為怕被再次抓回去,阿公整天提心吊膽,食不甘味。幸好不得人心的國民黨反動派很快被推翻,新中國宣告成立,阿公這個算是有點文化的泥腿子翻身得解放,當家做了主人,還進了農會,做起了干部,這大大激發(fā)了他的活力。獲得了新生的他對組織安排的工作任務從不挑三揀四,安排什么就做什么,都是盡心盡力去完成。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清匪反霸、土地改革、建立農會和新政權中,每天都忙個不停,深受組織的肯定和群眾的擁護,自然也被躲在深山老林中的土匪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久,阿公被土匪抓去,飽受折磨,好在有人認識那些殘暴無情的土匪,湊了一些錢財給他們,阿公才死里逃生。
阿公回來后并不畏懼作惡多端的土匪,他照樣一心為組織和群眾服務,他是這樣想的:黨把我救出火坑,又這么信任我,我的一切就應該交給黨。
從我記事起的20世紀80年代,我們老房子的大門口多年都貼著這樣一副對聯:喝水不忘挖井人,幸福全靠共產黨。新舊社會的對比,讓阿公對共產黨感激不盡。是共產黨給了阿公第二次生命,在他的心里共產黨的恩情比海深、比天高,他對共產黨的這份感情是單純樸素的,所以他要用實際行動來回報。
忠厚老實、任勞任怨的阿公擔任過鄉(xiāng)長(舊時的一種機構,與現在的鄉(xiāng)有差別)、支部書記等多個職務,在黨的領導下與其他村干們一起引導群眾發(fā)展產業(yè)、提高產量、擴大銷路、增加收入。比如,在大明山種上了漫山遍野的八角、茶葉等經濟作物,在平整的田地種滿了甘蔗、水稻、玉米等農作物,為鄉(xiāng)親們建起了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綠色銀行”。他的辛勤付出贏得了上級的贊揚,多次被評為各級優(yōu)秀共產黨員和先進工作者,20世紀六七十年代還作為勞動模范到南寧七一廣場參加萬人大會。他還連續(xù)幾屆被選為鎮(zhèn)人大代表,積極參政議政。說實話,擔任村干數十年的阿公,做的大多是吃力不討好甚至得罪人的事情,而且又沒時間幫家里干活,阿婆和家人為此沒少埋怨他、數落他。對此,他的表現是一聲不吭,不爭不吵,默默地走到一邊看書、寫字,等到村里需要的時節(jié),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他照忙不誤,全然忘了家人的牢騷。
潛移默化 潤物無聲
阿公的二兒子我的二叔性格脾氣很接近阿公。他初中畢業(yè)后回鄉(xiāng)務農,做事肯動腦肯賣力,為人積極、表現突出的他很快擔任了生產隊的隊長,還入了黨。22歲那年,南寧一家工廠到縣里招收優(yōu)秀農民去當工人,他毫無爭議地被村里作為推薦人選。在工廠里,二叔繼續(xù)發(fā)揚勤勞肯干、吃苦耐勞的精神,工作認真負責、群眾基礎極好的他受到上下的一致好評,上班沒幾年就擔任了車間主任等職務。
阿公曾經告訴過我,由于家境不好,他勉強高小畢業(yè),按這樣推測就是小學五年級文化程度。雖然他文化程度不高,但卻很喜歡讀書看報,買有《西游記》《朱元璋》《聊齋志異》《三國演義》《封神演義》等繁體字版的老書,以及《紅旗飄飄》等二十多本革命傳統教育叢書,還有作為黨員必讀的《支部生活》一類的雜志,這在農村并不多見。只要有空,阿公就會翻出書來看,邊看邊拿筆做記錄,把自己的心得體會用心地寫下來。
每逢圩日上街,阿公最愛逛的地方非新華書店莫屬,一到那里他就忙著找書、翻書,離開時自己帶去的雨傘或者買的菜等物品多次下落不明……我們村里的讀書風氣不好,像我們這樣的農民家庭,按理說是出不了什么讀書人的。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阿公的耳濡目染之下,我的閱讀興趣和習慣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長大后也愛寫點東西,居然也和文化沾了點邊,這不能不說阿公起了很大的作用。說真的,我之所以從小到大愛看書讀報,后來愛寫點東西小有成就,加入了省級作家協會,并有機會到報社、雜志社謀一份職,想來除了自己個人一路來的不懈努力,阿公直接或間接的影響自然也是不小的。
巧合的是,我今天所在的這家黨刊,正好是當年阿公作為黨員曾經時常閱讀的《支部生活》等9家黨的刊物合并之后重新組建的,我那時雖然只是一名鄉(xiāng)村少年,卻也不時翻閱那本刊物,對黨的常識和黨務知識有所了解,比起同齡人來說在這方面應該是懂得比較多。因而似乎是冥冥之中,那一年這家黨刊對外公開招考記者編輯時,我踴躍報名,最后在300多名應考人員中脫穎而出,成為10名聘用人員之一。
入職后不久,我主動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經過組織的多年考驗,成為和阿公一樣的中國共產黨員,我倍感榮幸,努力向阿公看齊,向他學習。而阿公不服輸、求上進的基因也像傳家寶一樣傳給了我,使我這個沒有受過普通高等教育的農家子弟借助成人教育先后拿到了大學???、大學本科和研究生班學歷,考取了中級職稱,通過了副高職稱的評審,這對于一個山里的孩子來說多么地不容易!
阿公是個勤儉節(jié)約的人,吃飯時如果飯菜不小心掉到桌面或者地上,就馬上撿起來放進嘴里;我們沒啃凈的骨頭或骨髓,他常常撿起來用自己的牙齒“再加工”,把肉筋、骨髓吃得干干凈凈——一個原因可能是當年缺吃少穿、油水不夠;另外一個原因應該是多年的勤儉持家習慣使然吧。在我們今天看來,這樣的行為不可思議,無法接受,但在阿公等老一輩眼里卻是自然而然、習以為常??雌饋碛悬c摳門的阿公,對我這個長孫偏偏情有獨鐘,不善表達情感的他,每當我從學?;貋恚蜁艽蠓降啬贸龈改?、叔叔、姑姑們給他,他卻一直不舍得用的私房錢,到街上買鴨蛋、水豆腐等一些好菜招待我,讓我倍感溫馨和幸福。
阿公在鄉(xiāng)村工作多年,難免會得罪一些不理解、小心眼的人,所以在“四清”運動和“文革”時,就有村民趁機找阿公的麻煩,讓他受盡了折磨。好在國家秩序恢復正常后,組織上及時給他平了反,那些強加在他頭上的罪名都被推翻,還了他清白。整他的人當中有一個特別過分,不但帶頭從人格上侮辱他,還毆打他,把他打得鼻青臉腫,幾天都動不了。按理說這個人簡直就是阿公的仇人、我們家的仇人,必將受到我們的白眼。然而,誰也沒想到,幾十年后,由于彼此間子女婚姻的關系,阿公居然和這個人成了“三角親家”,大家經常走動、喝酒,當年的種種恩仇煙消云散。對此,阿公豁達地說:“這是時代造成的,人要往前看,不要過于計較!”
積德行善 報答黨恩
實行生產責任制后,包產到戶,各忙各的,村干的作用越來越不明顯了,然而興修水利、修橋鋪路、修建校舍等公益活動仍然需要有人牽頭帶領,否則就會路不通、水不流、屋漏雨。這個時候,不需要有人發(fā)話,德高望重、威信極高的阿公和其他幾個熱心的黨員、村民商量一番后就主動承擔起這個責任,從籌集款項、購買水泥和磚瓦等一路忙個不停。而排解鄰里糾紛、家庭矛盾同樣是熱心腸的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項重要內容。由于他善于做群眾工作,處事公道,不偏不倚,能一碗水端平,當事人都心服口服,原先劍拔弩張的雙方也握手言歡。
農閑時節(jié),阿公會扛著一把鋤頭,或者一把鐵鏟,手執(zhí)一把鐮刀,到處走走看看,發(fā)現山上被沖毀的道路、田間地頭長滿草的小徑或者一些路面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積水嚴重,他都會停下來細心修整、墊土,給往來行人、車輛帶來莫大的方便、舒適。有時候他會獨自去疏通被堵塞的一小段水渠水溝,讓灌溉用的水能夠暢流……只要不刮大風不下大雨,手腳能活動,他都會出去幫助別人,都是自覺自愿的。我真心佩服阿公的這份執(zhí)著,沒有名沒有利,能幾十年如一日堅持下來真不容易!他曾經表示,自己年紀大了,做不了什么大事了,不過總還可以為黨分憂、發(fā)揮點余熱的。
阿公從20世紀50年代初加入中國共產黨,到2003年離開人世,黨齡超過了半個世紀,他生前熱愛黨,忠于黨,黨叫干啥就干啥,從無二話,更不會討價還價,真的是無私奉獻,初心不改。
這不由得讓我想起了我的家鄉(xiāng)所在的大明山地區(qū),低洼處隨處可見一汩汩清泉,緩緩流出甘甜的水,量不大,但長年累月都在流動,匯成大江大河滋潤著大地,讓大自然充滿著勃勃生機和無限活力。阿公就像當中的一汪清泉,默默地流淌,默默地匯入,雖不起眼卻不可或缺。正如我們偉大的中國共產黨一樣,有著千千萬萬無私奉獻的黨員,匯聚成強大的力量,勇往向前……
作者簡介:黎明,廣西上林縣人,廣西作家協會會員,廣西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廣西小小說學會會員,有小說、雜文、散文發(fā)表于各級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