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象啟
那年,我來到這個荒廢已久的園子,姑且叫它“棄園”吧。
園里,有樹有草,有蟲有鳥。初春,樹的殘葉還沒落盡,新綠已在樹上一層層地披掛了;草,各種各樣的草,或纏繞,或挨擠,或舒張,從殘枝枯葉里爭先恐后地躥著、露著、綻開著嫩芽嫩葉。樹,不再寂寞,上面有鳥。鳥兒們的生存很容易,它們小小的胃里裝不下多少東西,有足夠的時間在陽光里飛上躥下,在枝頭上快樂鳴叫。鳥兒們大多成雙成對。在這片情和愛的領(lǐng)域里,有著純真和唯美,一切均然。
一場小雨后,許多小蝸牛爬出草叢了。它們似乎不喜歡潮濕的地面,拖著相對細(xì)小柔軟的身軀和龐大的殼,沿著墻腳往上爬。以一種肉眼察覺不到的移動固執(zhí)地爬。圍墻上什么都沒有哇,但這是些義無反顧的蝸牛們,它們生存的目的,似乎就是往上爬!一連幾天的驕陽暴曬,這些蝸牛成了圍墻上或中間或上面固定的小黑點(diǎn)。而那些留在草叢里的小蝸牛,正不時地在一粒小石子或半截兒枯枝上緩緩地蠕動,向四周靈動著它們光滑的觸角。
仲春,大地舒緩過來。園里開著的那些花,紅的、白的都有,它們憋足勁兒,慢慢大了起來,胖了起來。這使得園里的紅白恰到好處。微風(fēng)徐來,這些新生命們含情脈脈,羞赧低語,像是迎接我這個“園丁”似的。此時的我,跑去附近的公園取了幾株漂亮的花草過來,把它們栽在土里。幾天后,它們竟成活了。于是,我小心地呵護(hù),指望它們能快快成長,等炎熱天再來這里,就有背陰的地方了。
谷雨后,我在地里種了黃瓜和西紅柿,又新辟了一塊空地,種了絲瓜、扁豆。我依舊細(xì)心地照料它們,并期望它們快點(diǎn)兒成長,每天不時地從家里帶來水澆灌它們,我多么期望它們開出一些花,長出一些藤,結(jié)出一些果。為此,我常站在園里刨土施肥,儼然像一個“農(nóng)場專家”。
我小時候種過地,幾十年后的今天再次種地,我很忐忑,擔(dān)心我播下的每粒種子難以成活,直到我看到它們冒出了嫩芽。我突然驚訝它們居然有這樣的能力。
這些迎風(fēng)生長的幼苗無疑給了我驚喜,也給了我悲傷。由于我的參與,它們有了不一樣的生命,這不能不使我自豪,但我卻只能在它們?nèi)砍雒绲臅r候才敢度量我的能力。我不知道它們需要什么,只能像所有人那樣,在雨后的泥土里點(diǎn)上足夠的化肥和種子。看到它們成活,雖然有一絲安慰,但我無從知曉,這些能夠滿足生長的養(yǎng)分是否符合它的心意。我恍惚間從土壤里覺察到什么,卻又尋不到因由。
夏日的傍晚,知了的鳴叫淹沒一切。我驚異那些小小的蟬,它們棕褐色的身體在透明的蟬翼下微微地抖動,竟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這是些懶蟲子,很少見它們飛,總待在樹叢里,讓整個世界充斥著它們焦急的求偶聲。一個人在生命的不同階段,心中的園景會異彩紛呈:童年的花園純潔無瑕,少年的花園充滿幻想,青年的花園熱情似火,中年的花園博大精深,老年的花園仁厚綿遠(yuǎn)……所以說,每個人都有柳暗花明的喜悅,也有山重水復(fù)的苦惱;有雄偉斑斕的壯美,也有九曲回腸的挫折。
苗長草也長,該鏟地了。一把鋤頭被地磨得锃亮,壟溝里那些剛鋤掉的雜草,被陽光曬得沒了筋骨。我的手心被粗糙的鋤杠打磨出血泡來,腰背也酸疼難耐,一壟鋤下來,要歇上幾回。在這里,每一棵禾苗都有我的夢想,都有我的等待。
棄園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一有空,我就到這里,跟莊稼們說話。人這一生啊,轟轟烈烈當(dāng)然好,但反過來看看那些與世無爭或碌碌安逸的人,他們不也同樣活出自然、活出自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