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jié)
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是與姐一起自駕到這個叫岱山的地方,住在離大海最近的鹿欄晴沙星空帳篷酒店。這一夜,居然十點就進入夢鄉(xiāng),像是伴著一曲長長的粗魯?shù)拇呙咔胨摹?/p>
“聽說舟山有個岱山,有一大片軟軟的沙灘,可以赤腳奔跑?!蹦侨拯S昏時分,她看著窗外殘陽如血,有點兒神往。
我沒有忽略掉那一絲神往,立馬百度了岱山種種?!拔逡弧奔倨冢冶銕е銇淼搅酸飞?,來到了鹿欄山腳下這一片長長的沙灘。
長姐如母。貧窮且人口多的家庭,最大的孩子通常是父母的左右手,因生在困難時期,姐營養(yǎng)沒跟上,從小體弱多病,身單力薄,還要幫著帶弟弟妹妹。記憶中,小時候一直是姐姐拉著我的手,背著弟弟,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如今,我要拉著她的手,來看看這一片海,來跑跑這一片她向往的軟軟的沙灘。
疫情讓一年到頭熱鬧非凡的觀音道場也閉門謝客。來時那一天,我開著車,帶著姐,奔馳在猶如私家跑道般的沿海高速上,一直暢通無阻到秀山碼頭。碼頭上井然有序地排著兩隊過海的車輛,不用下車,掃碼即可買船票。當車進入船體,隨著汽笛聲緩緩離港,姐說:“天哪!居然可以人坐車里一起過海?!北拘蚤_朗的姐姐開始拿起手機不斷拍視頻發(fā)到家人群,分享著所見所聞。我坐在一邊,看著副駕座的她,眼睛里滿是新奇和興奮。
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座橋,多少個島,午后三點到達鹿欄晴沙。這里是江浙沿海最長的沙灘,南北走向有3.6公里。初夏的陽光已顯熱烈之態(tài)。疫情讓昔日人聲鼎沸的景區(qū)突然安靜了下來,這里沙質細膩而堅硬,灘坡平緩呈鐵灰色,有“萬步鐵板沙”之稱。偌大的沙灘上,只有一小撮游客在玩兒水,大體上是帶著孩子來的。網(wǎng)上預訂的星空帳篷酒店整齊地排列在沙灘邊,十個星空帳篷,三個雙頂帳篷,在這里,拉開布簾便可看盡潮漲潮落,日起日伏,還可以啟動通過屋頂?shù)拈_關,看著滿天繁星做起長長的美夢。
入住后,在帳篷內(nèi)梳洗一番,被烈日逼得待在床上休整。睡得昏昏沉沉之時,被老姐一聲尖叫驚醒。惺忪眼神首先觸碰到一片被殘陽暈染的半紅水體。夏日沙灘的最美時光,果然是屬于黃昏與清晨的。姐妹倆如同被打了雞血似的,打開了帳篷酒店的門,沖向沙灘。寂靜而空曠的沙灘上,早已不見了游客。唯有蓄勢而上的海浪,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沖擊著沙灘,不斷地向我們站立的位置挺進。
老姐高呼一聲,踢掉了腳上的鞋子,在細軟的沙子上奔跑,一會兒跳躍,一會兒踏浪,一會兒抓把沙揚撒開來,一會兒在沙灘上用腳畫畫兒。我不停抓拍著她的每個動作,很想很想把此刻她那滿腔的快樂全部記錄下來。太陽漸漸在山那邊落下,余暉讓沙灘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霞衣。老姐的笑聲在浪潮里回蕩,不必去顧慮會吵到誰,只有風與海浪的聲音在交錯和鳴。她散落的長發(fā),雀躍的腳步,各種孩提式的撒歡兒,在柔和的霞光里飛揚?;秀敝g,像是回到了我16 歲那年的生日,一直穿舊衣長大的我,特想要一件仙仙的公主裙,姐姐買了布料,連夜讓鄰居裁縫趕制了一件湖藍色的紗裙,那一天,我穿著裙子在夕陽下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睡覺都舍不得脫下來。那一天,我這只丑小鴨,如愿體驗了蛻變成天鵝的滿滿的少女幸福感。如同眼前的姐姐,快樂得像是回到了孩提時代。
暮色四合,遠處青山如黛,它應該叫“黛山”更妥帖。此時此刻,我愛上了這個叫鹿欄晴沙的地方。
凌晨五時,海平面上出現(xiàn)一點兒微紅,慢慢地,紅暈擴大,一點點兒地內(nèi)里變得晃眼。兩只瞌睡蟲因為睡足了,居然起來看久違的日出。潮水退去,沙灘變得更寬,海水離得很遠了。想在沙灘上撿幾個螺殼,奇怪的是,竟然干凈到什么都沒有。偶爾有幾只海鳥掠過,如麻雀大小,一輪紅日掙扎著突然跳出水面,慢慢浮上天空,朝霞簇擁下如王者閃亮登場。人在大自然面前變得如此渺小,連聲音都被溫柔的海風吹散,變得輕飄無力。心倒是寬了,如眼前的沙灘一樣,向左右無限延展,寬得可以抱得下整個海面。姐姐面對那一輪愈來愈高、愈來愈大的紅日,一時魔怔,站著一動不動,許久。姐說,原來看日出可以感受到心寬似海的胸懷。
我笑了。媽媽走后這些年,姐一直是家庭的主心骨。她每天埋頭做淘寶,照顧腦中風失去勞動能力的姐夫,拉扯一雙未成年的女兒,還著治病欠下的一屁股的債,還要操心弟弟妹妹們是否過得好。常常因為碰到不講理的客戶被整得心力交瘁,最近因生意最火的一個店鋪突然被關閉,讓她最終崩潰而郁結病倒。面對此時此景,能說出這樣的話,至少她已開懷不少,這也是我?guī)齺磲飞降某踔园伞?/p>
岱山島不大,沿海邊公路繞一圈兒,該看的景都在了。東沙古鎮(zhèn)、海岬公園、燕窩山,海風與烈日相伴,顯得有點兒冷清。唯有海邊的海鮮排檔,疫情之下仍是人影綽綽。帶著老姐去城關,按大眾點評排名找美食。在街角咖啡館喝上一杯拿鐵,啃一個雪糕,老姐的表情是爽爽的。記得,大學時期,常會收到姐兩三百的匯款,那時她的工資也才五百塊,寄給我的,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在外要吃好點兒,不要老吃泡面與榨菜包。暑期回到家,偶爾看到她那洗得發(fā)白、舍不得扔掉的文胸,特想流淚。
回程路上,姐說,這次出來,像是把心打開了,原先堵在心里的好像都沒了。想想突如其來的疫情,這么一場世界性的劫難,想想咱還能夠活著享受當下,能夠在藍天白云下自由奔跑,看著這壯觀的日出日落,潮漲潮伏,突然覺得,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這句話好有道理。還有什么心結打不開?還有什么難關過不了?相比之下,我經(jīng)歷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年少時,我曾經(jīng)有過的每一個彷徨迷茫的關口,總有姐姐在身后說,有姐姐在,不用怕,這些都是小難關。是啊,大不了從頭再來。與其難過,不如笑著去迎接每一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