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妍
人群蕩漾,熱烈的陌生如汪洋淹沒頭頂,一個人穿過人行橫道,風(fēng)把頭發(fā)送到嘴角。莫名升起的孤獨與虛無,沒有邊際。
路旁的枝枝葉葉在窗外倒退疾行中辛苦而茫然,我記不得它的面目,傍晚,雷雨肆無忌憚,車燈煩亂浮躁,車流冷漠熱鬧。掩藏在楊樹葉子里的廣告牌有了銹色,有銹跡流淌下的痕跡,這種墮落與頹廢我并不在意,不過這些廢舊掩藏在新鮮綠色的葉子中倒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安詳。
站臺上,反復(fù)嚼口香糖到無味,時而用舌頭把它舔到唇齒之間,然后在它身上壓出牙齒模樣,公交車駛來,擠滿人,讓過。不到一分鐘,又來,空空悠閑,看來誰都不愿等,等,太平靜。雨刷刮去擋風(fēng)玻璃上的雨滴,不刮時那雨滴被急速行駛的風(fēng)推動著向上跑,它們是亂跑,沒有跑道忽左忽右,但大方向是向上生長。像生長的小菌類,茶樹菇、金針菇。
車上一女孩兒,濃妝遮飾,耳環(huán)垂肩,天氣尚涼,穿著吊帶裙,眼神飄忽,膚色較黑,頸肩裸露。我所羨慕的正是她所揮霍的。《光陰的故事》在耳邊,好多舊事浮涌乍現(xiàn),路旁墻壁上有廣告,稍驚訝,又平靜,那電話號碼很熟悉,只后面兩位號碼不同,雖然那電話已多年沒有撥打,或許那號碼已經(jīng)不存在。
閉著眼睛車行飛快,燈光與樹影爭著交替在眼前,像小時候看過的萬花筒。該端午了,見有女人手拿艾葉,那味道很熟悉,是童年的味道,以前就喜歡端午時去外婆家,外婆是個很講風(fēng)俗的老太太,快到端午時總要讓姥爺上山去采許多艾葉,幾根插在大門外的門框上。剩下的都挨家送給鄰居,據(jù)說能辟邪。外婆還要縫許多小荷包給我們這些小孩兒,有表哥表妹表弟,我們年齡都相差不過一兩歲。這些小荷包我喜歡得不得了,掛著胸前,睡覺都不摘,可過不了幾天就不知放在哪里了。等到端午那天,外婆早早叫起我們一起登山,回來吃煮雞蛋且都是紅皮雞蛋。我卻總不喜歡吃,嫌蛋黃噎得慌,把雞蛋黃摳出來放在碗里,把蛋清吃掉。外婆總會說,這丫頭挑性大。還沒到中午吃粽子時,我們就偷著先吃,我愛吃里面放棗的白江米粽子,最不喜歡黃米和豆子的,吃的時候把棗摳出來,或是撿著棗多的地方咬幾口,把米留下,還用粽葉包好,放回原來的小籃子,等大人吃的時候就會嚷,哪個孩子干的?棗都摳沒了,真討厭,我們幾個孩子就亂指,是他是她,其實他們也和我一樣偷著吃過,現(xiàn)在好想那時的紅皮雞蛋和自家手包大粽子。還想摳里面的棗。艾葉的味道我也有多年沒有再聞到過。還有那柳條編的小籃子,是讓人有記憶的器皿,家里那時還有柳條編的簸箕,笸籮。而每次包餃子,包好總是先放在簸箕里,等夠了一簸箕再去煮,每個餃子肚都會印上柳條的花紋,煮出來盛在碗里真好看,我總會先把餃子肚吃掉。這種漂亮的面食已經(jīng)有十幾年沒有再見到。漂浮流動的時光總要帶走你不舍得的。
周末超市買魚,賣魚師傅稱好重,煩請她把那魚敲暈,免得到家后不敢弄。眼見那師傅把魚敲暈,可到家后想要打理時,那魚翻騰亂蹦。我大著膽子一手抓起魚,一手拿剪刀在它頭上敲了一下,還沒暈,它渾身滑溜的,一下從我手里掙脫,在水盆里亂蹦。唉,等它徹徹底底死掉再吃它吧,隨手把它放在水盆里。看著已經(jīng)魚肚向上。可到了下午,魚兒黑背向上,搖頭擺尾,游得開心,歡騰得很。多頑強的魚兒啊,它命也不該絕,不如把它放生。也免一免近來一場場的災(zāi)禍。前些天一次過馬路,是沒有人行橫道的小街巷,一輛奧迪車以飛一樣的速度從我身后馳過,估計有160 邁,離我很近很近,第一次離死亡就幾厘米吧,我很害怕,手心出汗了,心翻了個跟斗。下午把魚兒從盆里撈出來,怕它死掉用濕手巾包好,開車到南湖,游人太多,車流緩慢,停停走走半個多小時選了不讓垂釣的水域,把魚兒拿出來,甚好,還很歡騰,走下堤岸,把它放于湖中,風(fēng)吹水面,波浪層疊,湖邊柳枝飛橫,我站在樹下看魚兒還會不會游泳,起初它只在岸邊游,不向里面游,可轉(zhuǎn)眼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游到湖中心深處吧,不要讓人再逮到你了。愿自在于春水暖陽,無憂而生。
水中浮萍蕩漾,每個生命都在默默地生長,消耗,死亡。軌跡在時間里很快就被擦拭干凈。沒有什么能真正留下痕跡,走過的每條路都在風(fēng)里沒有表情。寺廟在初生的綠色里炫耀鐘聲,遠(yuǎn)遠(yuǎn)的誦經(jīng)聲被稀釋得很單薄,柳絮像去年的雪又回來了,它幾乎沒有重量,總是在空中飄蕩,很難落下,眼神飄忽不定,也不夠執(zhí)著深情。而雪就不一樣了,急著趕著,落地消散。誠實而沒有妄語,來是來,去是去。
前些年身體不好,病居,吃藥輸液也是常事。也是夏初之際,一個雨天,不過是個柔軟的雨天。撐傘出門,細(xì)雨濕潤了路旁所有的綠,打落好多柳花,像一顆顆青綠未熟的桑葚,踩上去軟軟的,不忍心落腳。青石潤澤,微風(fēng)恰好,路旁還有勤快人家辟一小塊土地,種植瓜菜,那些需要搭架的蔬菜是最可愛的,黃瓜,豆角啊,幾根細(xì)小竹竿上,纏滿了它們的觸角,彎彎卷卷青綠枝蔓,溶解在細(xì)雨里。想起“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所有的顏色都是古典純粹的,染布的材料也都來自天然。男子衣衫顏色最多是青色,皂色,褐色,灰色。不管詩人身著何種顏色的衣服,青翠都會與之包容,不會有強烈明亮的沖突,簡單的十個字有著難以描摹的韻味。
夢到一個人行走,或是在空曠天地下的田野,或是山間,或是街道。驚醒靜坐。心已經(jīng)被押解,往事是解差,被放逐到天涯。用高高搭起的冰塊做墊腳石去伸手夠那高處想要的東西,等爬到頂,冰塊已經(jīng)化掉一半,看看指尖還是不能夠觸摸到那想要的東西。這是對二十年前的自己最好的詮釋。
清醒地看世界,就是悲觀地看世界。清醒等于悲觀,滑稽而真實。想洗手沒水,杯子里有茶水,有些燙,倒在杯蓋晾涼洗手。茶沒有入口順指尖流走,指上留有茶香。原來茶可以喝,還可以用來洗手,并不浪費,可惜。
初夏夜,一個人隨便翻看些舊書,有莫名不可期待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