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孩子

楸 立

我叫陳延安,但我還有好多名字,比如王海、吳小洲、常京京、 霍小武等等,這些名字都是在我每次換新家后,爸媽起的,我不知道爸媽為什么這么做,但我清楚爸媽這么做肯定有他們的道理。

我說過我經(jīng)常搬家,今天在上海,明天來到了常州,半年后又到了南京。我和爸爸手里那只褐色的老皮箱一起,無聲地四處漂泊。爸媽的真實名字我不知道,我叫王海時,爸爸叫老王。叫吳小洲時,他自然就隨我姓吳了。媽媽長得很美,我的記憶里媽媽很少說話,她總像爸爸的助手。

爸爸媽媽出去辦事時,把我一個人鎖在木屋里。白天從窗子上向外張望,馬路上小孩子們穿著花衣服,和他們的爸爸媽媽手牽手上幼稚園、去戲院,我心里就好羨慕。這些對于我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不能和孩子們交朋友,不能和周圍的人說話,甚至在樓下的空地里曬太陽也是不允許的。

巷口有幾個梳著麻花辮的小女孩,正在跳房子做游戲,我在窗子里向她們擺手,可她們看不到我,能和她們一起玩該有多好呀!這時門開了,媽媽走進(jìn)來,我急忙把手藏到身后。晚上,我蜷縮在被子里,屋子里靜得可怕,屋檐上貓的叫聲那么瘆人,角落里總有個黑影張牙舞爪地準(zhǔn)備吞噬我,我把被子蒙起來動也不動,耳朵里聽到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和喘息聲。

不要認(rèn)為我是個被遺棄和拐來的孩子,我是爸媽親生的,他們很疼我很愛我,一家人在一起時,爸爸親著我的小臉蛋說,孩子,你長大了就知道這一切為了什么。

我愛做夢,夢中經(jīng)常聽到滴滴的聲音,有一次問媽媽,家里的表壞了嗎?媽媽說我的耳朵出問題了?？晌业亩浜煤玫?。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我們在這座城市換了三個地方,爸媽分頭出去的時間多了起來。一天深夜,我在被子里聽到媽媽和剛進(jìn)門的爸爸小聲談話,好像什么人變壞了,中央讓趕快轉(zhuǎn)移。

媽媽說,什么時候走?爸爸坐在床沿上低頭吸口煙說:明天你先走,我去把這次的任務(wù)完成了!我看到媽媽從老皮箱里取出一支烏黑锃亮的小手槍,遞給爸爸。

天剛發(fā)亮,爸爸就出去了,媽媽為我穿好衣服,拎起那只皮箱領(lǐng)我下了樓。我的小手被她牽著,上了一輛黃包車,我抬頭望了望住了僅十幾天的老木屋。

黃包車到了江邊碼頭,我和媽媽登上一艘油輪,媽媽時不時地看著手腕上的表,焦急地盯著碼頭,卻始終不見爸爸的影子,我也開始為爸爸擔(dān)心起來。油輪的汽笛叫了三次了,碼頭上忽然來了好多憲兵和軍警。他們向油輪奔來,媽媽抱緊我,親了親我的臉,對我說:孩子,在這里不要動,不許哭,會有人接你,媽媽要走了。我看到媽媽坦然地走上碼頭,一個瘦臉男人指著媽媽說了什么,軍警就把她押上了汽車。我記住了媽媽的話,我沒哭。

后來,我睡著了。醒來時,我身旁站著個高個子叔叔,他說是爸爸讓他來接我的。我和他到了一個地方下了船,換上汽車,然后是馬車,走了好多天,來到了到處是山的地方,山上還有寶塔,一切都那么新鮮。

高個子叔叔領(lǐng)著我,到了周伯伯那里。周伯伯從我的衣角里面取出一張紙條,上面密密匝匝寫滿了數(shù)字和字母。

我住進(jìn)了寬敞的窯洞,這里有學(xué)校,學(xué)校里有好多和我一樣大的小朋友,我不再孤單了?？傻揭估?我總是夢到爸爸媽媽。我弄醒一旁的羅陜北,小北,你想你的爸爸媽媽嗎?

小北說,我想。然后,我們就哭出聲來,把所有的孩子都鬧醒了,孩子們都哭喊著要爸爸媽媽。

第二天,周伯伯來了,他身旁跟著位慈祥的阿姨。周伯伯來到我們中間,那位阿姨拉著我和羅陜北的手說:小朋友們,你們的爸爸媽媽離開了你們,學(xué)校的老師、阿姨都是你們的親人,孩子們,我就做你們的媽媽,我就是你們的媽媽。

所有的孩子一齊喊:媽媽,媽媽!聲音漫山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