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讀大理

李躍平

崇圣寺三塔

和崇圣寺三塔的特殊關(guān)系，是源于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高中歷史課本。老師拿著一本教科書，言簡意賅地講述著南詔歷史。歷史老師的那堂課至今讓我記憶猶新。當時我們還不懂事，這個大理歷史上規(guī)模最為宏大的古剎，并沒有引起我的注意，只覺得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寺廟而已，以至于我第一次去大理，只去了寂照庵和感通寺。

回到昆明后，我遭到女兒的一頓數(shù)落。她說：崇圣寺三塔集大乘佛教、大理阿吒力佛教、藏傳佛教為一體，融合了“禪宗”“密宗”的特點，不僅有史家肯定的輝煌燦爛，而且是大理“文獻名邦”的象征。女兒久居云南，因工作性質(zhì)，走遍了云南的山山水水，她的話讓我深信不疑。這次女兒要去大理采訪，希望我們一路同行。她說：去看看崇圣寺三塔吧，不去你會遺憾的。

女兒的安排可謂用心，我們住在大理古城，距離崇圣寺三塔只有1.5公里的距離，無需乘車，步行就可以到達。第二天早晨，我們一家直奔崇圣寺三塔。此時晨曦尚未露出全部面目，天邊的微光正在沖破云層的束縛。遠遠望去，一座金碧輝煌，氣宇軒昂的宮殿拔地而起，寺內(nèi)斜柳綠桑，疏疏朗朗，綽約可見，一朵朵綻放的蓮花，相互映照，生動活潑，讓靜美的綠色世界，更加碧透。

崇圣寺三塔背后是終年積雪的蒼山，前面是碧波蕩漾的洱海，有著厚重歷史文化積淀的崇圣寺三塔就像是一座屹立在歷史之中的坐標，連接著南來北往、古往今來的人和事，給人卓然挺秀、俊逸非凡的吸引力。站在寺內(nèi)的最高處，居高臨下，可以將寺內(nèi)的美景盡收眼底，特別是那鱗次櫛比的古舊與深幽里，三座塔互相依襯，變化中有和諧，對立中有統(tǒng)一，渾然天成，生發(fā)出無盡的氣象，影響了后世云南文明，讓我頓生景仰之情。

那是一個怎樣的歷史縱深呢？與一座古寺作深度的對視，是需要耐性與時間的。我環(huán)顧四周，崇圣寺三塔真不愧為“靈鷲勝地”，依山傍水、峰巒疊翠、環(huán)境清幽，渾然一體自然與典雅之美，景景不重，物物相疊，美輪美奐，絢爛多彩，鏡頭感十足的“玉洱銀蒼”絕不是浪得虛名的。

崇圣寺三塔由一大二小三閣組成，在大理國時期是皇家的寺院，有殿宇千間，鱗次櫛比，氣勢磅礴，閃現(xiàn)出東方佛文化的魅力與輝煌?？次遗d致勃勃，女兒對我說：崇圣寺“基側(cè)綺麗，300畝以上，有“三閣，七樓，九廟，百幢樓宇”的規(guī)模，為東南亞，南亞所尊敬的皇家寺廟，有“佛國”“妙香國”之稱，是南詔國、大理國時期佛教活動的中心。

古人有道是“南中梵剎之勝在蒼山洱水、蒼山洱水之勝在崇圣寺”。通過了解，崇圣寺初建于南詔豐佑年間，大塔先建，南北小塔后建，寺中立塔，故塔以寺名。大塔又名千尋塔，為大理地區(qū)典型的密檐式空心四方磚塔;南北小塔均為八角形密檐式空心磚塔。千尋塔居中，兩小塔南北拱衛(wèi)，鼎足而立，雄偉壯觀。塔以白灰涂面，每級四面有龕，相對兩龕供佛像，另兩龕為窗洞。塔內(nèi)裝有木骨架，塔身內(nèi)壁垂直貫通上下，設(shè)有木質(zhì)樓梯，循梯可達頂層，可以從瞭望小孔中欣賞大理古城全貌。

崇圣寺三塔布局齊整，保存完善，外觀造型相互協(xié)調(diào)，與遠處的蒼山、洱海相互輝映，雖經(jīng)歷了千年風雨剝蝕，其歷史風韻依然完好無損。整個建筑、彩繪、雕塑風格與寺內(nèi)清新秀麗的綠化美化，璀璨耀眼的燈光藝術(shù)相融合，營造出崇圣寺濃厚、莊嚴的佛教氛圍，堪稱現(xiàn)代佛教寺院的典范。

勝地標三塔，浮圖秘鬼工，我倒想起元代名僧念庵的一副名聯(lián)：“偉哉！具蒼洱大觀，到此邦才知此地;果然！是西南名勝，非斯塔莫稱斯樓?！边@副名聯(lián)絕妙地道出了崇圣寺的名塔、名樓大觀。

行走在崇圣寺內(nèi)，所有的鋪排都顯多余，路邊苔綠如染，滿園綠樹成蔭，清涼爽快，鶯叫鳥鳴，寺內(nèi)熙熙攘攘的人流絲毫沒有影響到游人興奮的觀賞熱情。而特別讓人感到驚奇的是三塔倒影的壯麗景色中，我們看到三塔與藍天白云，太陽、月亮和星星，蒼山雪同框的水中倒影，人動影移與漾波亭相映成趣，那是崇圣寺不死的靈魂，是最能代表大理形象的重要人文景觀，為大理乃至云南贏得了盛譽。

面對南詔國和大理國文化的重要之地，吟誦著崇圣寺三塔特有的韻味，恍若有穿越時空的感覺。我一頁又一頁地翻動歷史的教科書，沉下心來解讀“成古云霄三塔影;諸天風雨一樓鐘”，我逐漸讀到了趙藩、周鐘岳、張耀曾、董澤等歷史人物與大理的交集，讀到了徐霞客等先賢在大理留下的文脈，這是崇圣寺三塔至今被供奉、被尊敬的所在。

一個轉(zhuǎn)身一個景致，行走崇圣寺三塔，我們在尋覓，尋覓先賢的足跡;我們在傾聽，傾聽歷史的回聲。

喜洲雜記

這些年來，喜歡行走的我，一直躲在文字的后面去看這個世界，因為我相信那脫去鉛華，返璞歸真的故事或傳說，會為喜洲悠悠遠去的漫長流年抹上一層動人的色彩。女兒久居云南，是我們最好的導(dǎo)游。她說：去看看吧。去泡一壺春茶，或聽一曲白族山歌，你一定會詩情迸發(fā)的。女兒知道，近年來，我正在寫《走讀云南》，不想讓沉積著深厚歷史文化氣韻的喜洲，從我的唇邊和指縫中淡然溜走。

蒼山洱海，讓我們記住了風花雪月的大理，然而來大理旅游，說不去喜洲古鎮(zhèn)，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那些作為歷史見證的老房子和老物件，以及腳印磨亮的石板，因許許多多撲朔迷離的故事，永遠銘刻在大理的青磚碧瓦之上。今天的喜洲作為茶馬古道上的重鎮(zhèn)和中轉(zhuǎn)驛站，已經(jīng)成為不少人心中的期待與渴望。

大喜之地，古韻之居。觸摸那些遺落在光影斑駁中的歷史，那具有超越歷史時空，歷經(jīng)萬劫而不滅的驕傲和神奇，再次激活我對喜洲的想象。特別是老舍先生的《滇行短記》，引領(lǐng)著我從歷史的側(cè)面進入喜洲，去打撈那些流淌在時光深處的文化氣息。

與悠遠的時空對接。云南唯一的一個千年古鎮(zhèn)喜洲，西倚蒼山，東臨洱海，蒼山萬花溪清澈的溪水從蒼山腳下一直流淌而來，純美的自然風光和那張永遠清新質(zhì)樸的臉，浸透著豐富的民俗歷史文化氣息。遠遠望去，喜洲古鎮(zhèn)像一座古樸典雅的城池，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民居建筑博物館，靜靜地鑲嵌在蒼洱大地的北端。氣宇軒昂的門樓、戲臺、照壁、神龕成為了人們追溯歷史的話題。

馬幫已經(jīng)遠去，故事還在繼續(xù)。窺探隱藏在喜洲古鎮(zhèn)的斑駁心事，那些別去經(jīng)世的往昔，照耀出喜洲年輪的影子。查閱歷史，我們知道先有喜洲后有大理的這個說法。它作為大理文化的主要發(fā)祥地，原為大理河蠻的城邑，是隋唐時期的“大厘城”和唐代南詔時期“十瞼之一”，其深厚的文化底蘊、恢宏的建筑氣勢、精美的建筑裝飾藝術(shù)自不必說，僅那遍布圍墻、影壁、屋墻、長廊上的數(shù)百幅磚雕木雕也讓人嘆為觀止。

然而我感興趣的是喜洲極具氣派，來到這里欣賞著古色古香的建筑。喜洲白族民居基本形式是三合院和四合院，三開間的“坊”是建筑的基本組合單元。三合院是典型的組合形式，由三個坊及一組照壁組成，稱為“三坊一照壁”，兩坊山墻之間設(shè)耳房及漏角天井;四合院則由四坊建筑組成封閉式的院落，四角均有漏角天井，加上院落，稱為“四合五天井”，比較著名的有楊品相宅、嚴家大院、侯家大院等。

喜洲民居特別注重建筑內(nèi)部的藝術(shù)裝飾，屋檐、木雕門窗、精致的照壁、彩畫、大理石畫、古井等，斗拱重疊，翹角飛檐，絢麗多姿。那獨具特色，幾近完美的造型結(jié)構(gòu)，既有西方園林的莊嚴，又有中國庭院的玲瓏，以其古樸典雅、大方實用而著稱于世。非常精巧和美觀古建筑，使喜洲民居充滿了藝術(shù)的魅力，在中國乃至世界建筑史上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

藍天白云，拱橋橫臥，湖水清幽。我決定再走去四方街看看，我相信那鏤花的門窗，精美的木雕背后，一定有慰藉與滋潤我心靈的東西。四方街由店鋪圍成，里面豎著一座石坊，是明代鎮(zhèn)上出了幾位進士之后建的。那時候凡是在科舉中取得功名的讀書人都要把名字刻上，所以又叫“題名坊”，以顯示不辜負歷史的期待與厚望。

走在古樸而清幽的喜洲街頭，那充滿古韻的青石板路上，不見繁華和喧鬧，也不見世俗里的雜亂無章。街道兩旁擠列著一排排店鋪，那石隙間露出的一絲青苔，那瓦檐口長出的一株蓬草，已經(jīng)永遠留在了歷史的天空。陪同我們的是當?shù)匦麄鞑块T的一位同志，他說：喜洲人自古具有優(yōu)秀的經(jīng)商才能和悠久的經(jīng)商歷史，一千年前，經(jīng)商者的足跡已遠涉中亞、歐洲。清末民初形成了著名的“喜洲商幫”，后來就成為滇西商幫之首。

訪古如讀史，喜洲古鎮(zhèn)的風光確實很美，每一棟宅院都有一個敘說不盡的故事。那幢幢老屋雖然早已被風雨腐蝕褪下了明麗的色彩，駁落成各種姿態(tài)，然而在這滄海桑田的更替中，一個逝去年代的宿影，依然保持著古樸典雅的質(zhì)感和美感，特別是獨樹一幟的明、清、民國至當代各時期各具特色的白族民居建筑群，可能就是老舍先生筆下的奇跡，莊嚴渾厚又不失輕巧靈透。

在喜洲，我只是一個步履匆匆的游客，然而時光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多元文化交流匯聚的喜洲，可不是尋常古鎮(zhèn)，是能夠安放我們心靈的地方。雖然今天的喜洲，沒有了昔日的輝煌，年深日久的花窗只能在辛酸地回憶以往的風風雨雨，但卻有了更為厚重的歷史沉淀和文化積累，永遠遠離嘈雜，而又不失格調(diào)，值得我們書寫和記錄。從大理歸來，曾經(jīng)有人問過我，喜洲古鎮(zhèn)里究竟裝了些什么？我說：和風花雪月的印象無關(guān)。

蝴蝶泉邊

知道大理的蝴蝶泉，是因為那部反映白族生活的影片《五朵金花》。大理的美麗風光，令人憧憬的風土人情和那些動人的傳說，讓我一下子陷入鳥語花香的天堂。敬畏生機盎然的生命，也敬畏堅貞不渝的愛情，是我們生命中的那份感動，它不斷托起心中的念想，讓我找到了去蝴蝶泉的理由。

妻子笑話我說：年紀一大把了，還像文學(xué)青年一樣，始終充盈著詩意的美麗，散發(fā)著絢麗夢幻的氣息。說起大理的標志性景點，自然是數(shù)之不盡的，但蝴蝶泉絕對是不可不提的景致。去蝴蝶泉尋找那個地域特殊的文化色彩，借以忘卻內(nèi)心的落寞，因而引發(fā)了我的文思，也因此釋放了被禁錮久違的詩情。想著那一池清澈的泉水，以及蝴蝶、古樹、泉水編織而成的神話王國，我的心里卻是暖融融的。

從感通寺回來，我們決定去蜚聲遐邇的蝴蝶泉，讓心中久積的虛幻畫面，不再是意味深長的想象，而是激情澎湃的傳奇故事。蝴蝶泉位于蒼山第一峰云弄峰下，它的形成與這一帶的自然環(huán)境條件有關(guān)。作為大理的一個標志，一個象征，或者說一種圖騰，其眾多的落水洞和溶洞，因受大氣降水和地表水補給的緣故，形成了巖溶含水層，從而使這一塊土地因為水而更具活力。

記得清代詩人沙琛，在《上關(guān)蝴蝶泉》詩中贊道：“迷離蝶樹千蝴蝶，銜尾如纓拂翠湉。不到蝶泉誰肯信，幢影幡蓋蝶莊嚴?！焙粌H風光秀麗，泉水清澈，而且有獨具天下的奇觀，正如徐霞客在他的詩中描述：“連須鉤足，自樹巔倒懸而下及于泉面，繽紛絡(luò)繹，五色煥然?！逼鋵嵱斡[蝴蝶泉，不僅可觀其蝴蝶絕景，而且可了解白族的風土人情，這倒讓我想起郭沫若的長詩《蝴蝶泉》，那忠貞不渝的愛情，無需過多華麗的樂章，也會因為一份純粹而變得更加美好。

站在蝴蝶泉，這里西靠蒼山，東臨洱海，云聚生雨，降水豐富，是適合蝴蝶等昆蟲大量繁殖與生長的。此時正值暮春，如果運氣好，可以欣賞到五彩斑斕，蔚為奇觀的蝴蝶盛會。我想象著蝴蝶會這天，趕會觀蝶的人，穿紅著綠，紛至沓來，歡聲笑語使蝴蝶會更加春意盎然。這樣的精彩是最為溫馨的風景，我自然是不愿錯過的。我們來時，只見蝴蝶泉四周用透亮的大理石砌成圍欄，清冽的泉水從泉底鵝卵石的白沙中涌出，一串串銀色水泡，自沙石中徐徐涌出，汩汩冒出水面，泛起片片水花，每朵浪花都化作甜蜜的笑渦，填滿如春四季。

一簇艷陽從頭頂照射下來，只見綠林叢中一個約50平方米的泉池，漸漸進入我的視野，進入我的內(nèi)心，回蕩起陣陣喝彩。四周古樹蓊郁，一棵高大粗壯古老的“蝴蝶樹”橫跨泉上。成千上萬的蝴蝶從四面八方飛來，在空際中對答，而后又戛然靜止，最為奇特的是蝴蝶由樹枝上連須鉤足，一串串連接成數(shù)公尺長垂至水面，成為游客們方框里的精彩。這時候，我望了妻子一眼，她也像少女一樣，醉在漫無天際的蝴蝶中。

蝴蝶泉的景致美。沉迷在其詩情畫意的意境之中，我看了一下，池的上方三塊大理石上有郭沫若題寫的“蝴蝶泉”三個字，極為精致，精致得無可挑剔。泉邊的那棵合歡樹，散發(fā)出一種淡雅的清香。聽當?shù)厝酥v，合歡樹的花朵有“靜止的蝴蝶”之稱，誘使成千上萬的蝴蝶前來聚會。蝴蝶會期間，花與蝴蝶共舞，真假難辨，讓人數(shù)不勝數(shù)，姿態(tài)各異的蝴蝶在這里散漫而又自由的任意飄蕩，在綠色的舞臺上，舒展最美的姿態(tài)，彰顯最美的愛情。

風來它們舞，雨來它們迎，人來它們笑。望著游人如織的蝴蝶泉，漫天飛舞的蝴蝶在樹與樹之間自由喜悅地跳躍，漸次打開所有感覺器官，把最美的情感形象，從內(nèi)心深處漸漸釋放，建構(gòu)一個如煙似霧的情感空間，難怪每逢蝴蝶盛會期間，大理洱源等地的白族青年男女都要穿著白族盛裝，紛紛聚集于蝴蝶泉邊，唱歌跳舞，為的就是讓自己的愛戀之心靈，充分呈現(xiàn)。

令人惋惜的是，人們已經(jīng)很難看到美麗的蝴蝶盛會，但我相信愛情會繼續(xù)。在透明的陽光下，蝴蝶泉挽留著我的腳步，而文學(xué)的意義就在于表現(xiàn)出其獨特的地域風貌與人文意義。潮濕的思緒再一次闖入我的腦海，真正的愛情，即使沒有誰的呵護，也能在恬淡里沉睡，或在蜜意中醒來。

四周芳草萋萋，朵朵素華無語，顧盼晃動于水面的倒影，但那連須鉤足，首尾相銜的蝴蝶匯成了蝴蝶的世界并沒有出現(xiàn)，我所渴望的平凡而絢麗的畫面并沒有出現(xiàn)，但是傳說歸傳說，平平淡淡是它的本色。人們對愛情的追求是一致的，獨自開辟嶄新的情感新天地，是一種愛情的常態(tài)，正如郭沫若筆下的雯姑和霞郎，形成了團結(jié)而又獨具風格的繽紛姿態(tài)，充滿了幸福和安寧。我相信，妻子是懂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