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點滴

文/張宇杰

密集整凈的樓屋如蜂巢，風(fēng)擠不進來，天像這個城市是一線的，我喜歡這逼仄，像走進蕭相風(fēng)的文字，不想出來，每個格子里有趙錢孫李，有不同的冷暖人生。城市可扭曲成蝙蝠的羽翼，也可化身為庇護孩子快樂童年的木偶，紙上的城市更接近真實，更靠近靈魂，每個頁碼都有吶喊和隱忍。一杯豆?jié){，半個小時后才開始翻滾，激烈如剛爆發(fā)的火山，滿是炙人的巖漿；一條河，收納了陽光和倒影，被青草簇擁著，如一位莊雅淑賢的皇后，安靜如處女座的兔子。豆?jié){涼了，終究沒喝一口，河水起了漣漪，是草的深綠最終漾動了它的心。我走在這河上的橋，看著橋上的人，有微揚的睥睨，有彎眉的慈和，有可愛的不屑，有苦難的堅韌，有怯卑的無措。我逃離了這橋，怕解讀到自己，河水追著我狼狽的身影。我想躲進蕭相風(fēng)筆下密集如巢的樓屋，品那散不盡的煙火味。

人慢慢在改變，像從地里挖出的土豆，初始一樣。后來有的成了酸辣土豆絲，有的成了雞肉土豆塊，有的干脆成了土豆泥爬在盤里裝豆腐，有的洋氣地翹成了薯條與可樂對吟。也有的干脆不變樣直楞楞丟進灶火，成了外焦內(nèi)嫩的烤土豆。土豆是吃不膩的，無論如何做，品到嘴里，都是大地的味道，土的芳香。吃著會忘了所在，城市鄉(xiāng)村，像被催眠，想起前世的前世，用芽輕輕頂開石子，黑的空間瞬間撕裂，夢開始了，攀爬著，舒展著，原來，我曾是一枚土豆，不甘匿于黑色的地下。

漫步堤岸，鬧市遠了，心也靜了，夜擁著湖，雨曳著光，恍走西湖蘇堤。不舍這堤，依戀這雨，更喜這畫，落英繽紛，像啟悟生命。一幅畫布，慢慢染色，有了靈魂，有了靜悟，最后凝固，像上凍的河，像真相的終結(jié)。

人要學(xué)會舍得，放下，釋然。舍得是智慧，是態(tài)度，舍去的是鎖鏈，得到的是自在；放下放不下的，會糾結(jié)或痛，習(xí)慣就好，手中原本是空，放下何嘗不是一種新生；看透一切，釋然一切，不囿于心，與其將心作牢獄，不如視作放飛快樂的平臺，懂得快樂，善待生命。指責(zé)別人時，一根指頭指著別人，四根指頭指向自己；跟風(fēng)車咆哮時，該反思的是風(fēng)車還是自己；學(xué)會讀懂，學(xué)會放過，學(xué)會善待，這樣才能看清世界。這個世界有黑夜，也有陽光；這個世界有溝壑，也有海洋；這個世界有寒雪，也有春花。一味追逐寒雪，就會錯過春花的明艷；一味沉迷黑夜，就會排斥一切的光明；習(xí)慣呆于溝壑，就會恐懼大海的博大。傾聽內(nèi)心最真實的聲音，體驗讓自己最快樂的成長，堅韌得像長在泥沼強勁的葦草。蒹葭萋萋，除了力，何嘗不是一種美?

疾風(fēng)知勁草，不經(jīng)事，是看不懂人的。人也須在事上磨礪，事上長進，否則空長百歲心智也是稚兒。有些人把時間荒廢了，不思進取，不務(wù)正業(yè)，砍柴的跟放羊的混最終誤了功夫，蹉跎了歲月。有些人過于功利，薄恩寡義，精鉆投機，也恐到后來聰明反被聰明誤?？蓱z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只是瞞著，隱著，裝著，但心知肚明，因果昭昭。眾生萬像，參悟事和人，韌而智慧，執(zhí)而踐行。諸葛亮《誡子書》有句：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fù)何及？言語讓人警醒，行尸走肉，醉生夢死，庸碌無為，空負年華，當一生觀客過客，最終回首時，不知會不會滿面淚水，一腔悔恨。

花和海相遇，風(fēng)和你相擁。清晨的空氣帶著朱槿的香甜，芙蓉的嫵媚，海棠的逸影，當然少不了婉轉(zhuǎn)的鳥語，小鹀、燕鷗還是黃鸝，分不出，站在欖仁或鳳凰木、相思木的花葉間看不到身姿的唱。

我不贊成文字高于生活的說法，生活遠比文字更精彩更豐富，生活與文字如深海和浮舟，再厲害的文字，也下潛不了多深，況且生活許多東西也不愿文字去提及。文字更像耳勺眉筆泡腳桶手術(shù)針撓撓癢之類，被人把玩的成分多，所以世界混濁了，文字仍清明，壓到崩潰的人文字可能是笑著的，像臨終人寫的詩美得像朝霞。真實世界真實得讓人窒息時，文字成了一根供呼吸露出水面的葦草，孤獨而直挺，維系著不容易的快樂。

閉上眼，是聲音世界。葉的簌簌，鳥的啁啾，緩緩車流，更多是飛機轟鳴。無論起飛，降落，聲音似無區(qū)別，不像清晨的鳥，忙得不可開交，嘴也碎，卻好聽，有韻律。這時你會聽得很遠，倘有窗隙阻擱，幾百米外的交談益聽得真，這時像犯了錯，睜開眼，或紅或白，或動或停的飛機映入眼，不自覺去猜機型和歸屬航空。隨著轟鳴聲，飛機像箭送上云端，不見影了，聲音還在耳中繞回。

不想變的，想變的，一切都在變，如追隨前進的人流，怕跟不上，落單在路邊，衰朽成禿鷲的美食。日子像鞭炮一個接一個炸裂，灑一地?zé)狒[的紅屑，躍上天的焰火炫彩，瞬間消失在夜空，留下靜寂。追隨著，炸裂著，沉寂著，怕不變化，久了又怕變化，樂在其中到疲于應(yīng)付，但沒一葉島可以依托。還是鳥好，自由，隨性，成群掠過海，喧囂著天，成為一道沒人讀懂的風(fēng)景。

可選擇默默地生存，韌得像只蘆葦，偶爾隨風(fēng)，夕陽刻下剪影?？蛇x擇靜靜地絢麗，春秋熬成滿枝的楓葉，紅的如火。擁擠的城市，每個人都活在彼此不懂的世界里，都在趕路，從不為彼此慢下來步伐，所以有的人慢慢走丟了，有的人出現(xiàn)在左右，明天永遠是新的，景，還有人。白天的微笑看不出昨夜的無眠，竭盡全力想活出一身的優(yōu)雅，就像吐爾根粉白如雪撲簌而下的杏花，就像賽里木湖那片夢一樣靜美的草甸。

梅蘭竹菊喻為四君子，得一足慰平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有不少文人愛菊，我對菊不甚了解，秋菊何種風(fēng)范也無從知曉。但看到非州菊，花艷而美，嫣紅嫩黃，風(fēng)姿妖嬈，插放一起，風(fēng)采盈然。非州菊又叫扶郎花，花語甚好。賞心悅目間，又闖進幾叢翠竹，淡泊雅致于細雨微風(fēng)中。去年曾賞梅蘭畫展，今日湊足四君子，如茶室傾談，書房對語，其中意境，妙不可言。

一夜寒，花落不少，散著，細端詳，如入夢。聽說，夢中有前世往生，有緣，有見。收起夢，談意義，玄之玄，實而實，玄至無言，實至辯無果。繁喧蓋上白雪，文字萬般變化，紙上人物栩然，透著靜，靜有深意。霧鎖梧桐，云寄山腰，走空了人，似才回歸本真。

花香沁人，淡淡的，帶著韌勁。想溯源，四顧時，花太多，紫荊，木棉，桂花，還有諸多不知名的都齊刷刷開放，或各種花香都有吧，這種雞尾香更易醉人。天墜之戰(zhàn)后的阿麗塔爬上天空城堡撒冷城，再強大的心，再厲害的機甲術(shù)，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摯愛的人雨果被撕成碎片遠去，卡梅隆影片中的撒冷城如夢幻之城，又存于現(xiàn)實，二十三世紀但愿不發(fā)生天墜之戰(zhàn)，卻希望能看到撒冷城，想想令人著迷。城市不僅有舒怡的花香，更應(yīng)有夢幻的未來。郭金牛認為力求無用的詩歌改變不了城市的一草一木，卻充滿最強的力量。李少君更認為詩歌是人類生活目標，美，寧靜，祥和，溫暖，也不乏批判。深圳正一步步走向詩意，走入詩中，讓人們從庸俗重新學(xué)會敬畏，讓人們從生物性提煉出神性，像花散發(fā)出清香一樣。今晨的深圳，狂風(fēng)帶雨，醒了不少人，我卻不歸于撒冷城。

沉默如留白，更有力。人喜歡口舌絮叨來說服別人或證明自己，心胸狹小的人喜暗地擠兌看你好看，功利之人往往忘恩負義，人性種種，一笑而過，不如沉默?；ǖ拿?，不在有人欣賞，在靜然綻放。城市用光就著夜的黑寫意希望，用奮蹄急奔的馬展示力量，這是座勃發(fā)之城，每個人都在探尋希望，沒時間謙虛，沒時間應(yīng)付不屑的種種，沉默以對，務(wù)實踐行沉淀力量，構(gòu)筑撐起夢想的自信。

似無一絲風(fēng)，似沒一息音，只有光在恍惚。勻開的黑，細膩如墨，把夢研碎，融進了海。白日的鷺鳥已隱匿，小的蟹魚藏進殼石，紅樹林變成一團一團的影綽。站在海邊，才知海是無聲的，沒有詩，沒有歌，無聲就是海韻。肅立寒氣中，伴著光影無聲的海，望著遠處看不見的海平線，黑湮沒了遠近，更不見流花。

煙火生活，細微動人。不經(jīng)意的笑意，往往隱含最深的觸動。王國華筆下的街巷煙火，梭羅記錄的瓦爾登湖，都把城市中的自然和自然本身描述得清澈寧靜。一條街巷，一瓶美酒，一盤水餃，一個有趣，一份意義，游離開堅硬的現(xiàn)實，卻發(fā)現(xiàn)靈魂的安寧只是暫時，顯得奢華。文字汲走陽光，干涸的河床等著風(fēng)喚醒。

山海相依，海在山的懷抱中撒嬌，山靜默，柱著天，將最美地平線給海戴上，讓它聆聽海鷗帶來的訊息，那是自然的私語，海念著念著，不禁笑了，用波浪輕撓沙灘，寫著日記，然后再拭去。

從雞鳴鳥叫中醒來，聞到空氣里的新鮮和甜美，怡適。晨曦在窗欞張望，對面樓頂幾盤綠植也探頭探腦。閉眼養(yǎng)神，想醉在這春意，滿耳都是鳥的呢喃，又似有花開的聲音。把一切憂或慮打散吧，唯留這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