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種一朵小花開始吧

高源

有個朋友說她舍不得吃雞蛋，不是因為窮，而是因為那只下蛋的母雞是她親手養(yǎng)大的。小小一顆蛋，剛生出來還熱乎乎的，她握在手里左看右看，怎么都不忍心吃。就像很多養(yǎng)寵物的人會把貓狗視為自己的親人，對她而言，那只雞就像她自己的孩子。

這種心情我太能體會了，雞是我最熟悉的一種小動物，沒有之一。外公喜歡養(yǎng)雞，小時候，我經(jīng)常聽著雞鳴起床?？粗‰u漸漸羽翼豐滿，褪去鮮嫩的黃色，從小小的絨球變成威風凜凜昂首踱步的公雞或者肥嘟嘟愛下蛋的母雞，不禁感嘆世界如此神奇，生命如此不可思議。喂雞是我童年時百玩不膩的游戲：拎個小筐出門拔草，回來交給外公，看他慢條斯理地把草和燒餅之類的食物剁碎，拌成糊狀的東西倒進食槽。那些雞群情激奮、爭先恐后，你擠我踩，雞聲鼎沸，熱鬧非凡。看它們吃得不亦樂乎，我也開心，就像自己餓得咕咕叫時狼吞虎咽的那種滿足。但可怕的是，大人們養(yǎng)雞并非為了玩，而是為了吃。所以，殺雞的時候必得躲著我和表弟，不然我們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非把房頂掀翻不可。

我在窗前的花盆里種過很多東西：花生、綠豆、辣椒、絲瓜……結(jié)出來的果實我都舍不得吃。因為營養(yǎng)不良，那些果實都小得可憐，但在我看來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畢竟我是一天天看著它們長大的，給它們澆水的時候，會有種自己也很解渴很舒服的錯覺。

在餐廳吃飯，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浪費糧食。除了如今物質(zhì)較為豐富的緣故之外，我想，也因為他們對那些食物沒有感情，他們完全沒有參與到生產(chǎn)和制作中去。在他們眼里，一塊烤雞僅僅只是一口有味道的、色澤誘人的脂肪和蛋白質(zhì)，而不會想到它曾是活蹦亂跳的雞身上的一部分，養(yǎng)育那只雞需要許多飼料和無數(shù)個晝夜；對他們來說，一碗湯僅僅是一碗有味道的液體，它的價值不過是菜單上的一個毫無溫度的價格數(shù)字，他們很少會意識到，制作這碗湯需要多少復雜工序，需要多少肉、菜、香辛料，食材是從哪里千里迢迢運來，處理食材要花多少心血，長達幾個小時的煲煮又會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家里的老人對糧食無比珍惜，他們做過農(nóng)活，知道經(jīng)歷選種、育苗、施肥、除草、灌溉、收割、貯藏等一系列工序多么復雜，農(nóng)作物又是多么脆弱，其生長多么容易受節(jié)氣、時序、天氣等不可控因素的影響。正是因為付出了艱辛的勞動，對他們來說，每一粒谷物不僅意味著生計收入，也寄托著厚重的情感。

在當今機械化大生產(chǎn)的背景下，身在城市的我們看不見那些流程，很難感受到事物的珍貴，因而也意識不到要去珍惜?！跋铩币殉蔀橐环N奢侈的情感。

假如那些雞、鴨、魚是自己養(yǎng)的，那些蔬菜是自己種的，木桌是自己組裝的，布是自己織的，衣服是自己剪裁……他們大概就不會那么冷漠無情，那么隨便地糟蹋和丟棄。不僅因為付出了汗水，感受到其來之不易，也因為他們與物品之間產(chǎn)生了深切的聯(lián)結(jié)，而聯(lián)結(jié)意味著情感和羈絆——這些物品對他們來說是具體的、特別的、獨一無二的。

在《小王子》中，狐貍請小王子“馴養(yǎng)”自己。小王子問馴養(yǎng)是什么意思。狐貍說：“意思就是，建立關系。對我來說，你只是一個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萬的小男孩，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我只是一只狐貍，就像其他成千上萬的狐貍?？墒牵绻泷Z養(yǎng)了我，我們就彼此需要了。對我，你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對你，我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人與人是如此，人與物也是這樣。建立關系，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更認真也更深入地體會到意義，這是一種珍貴美好的體驗。

就像從水面淺淺掠過與深潛水底有所不同，就像下車拍照、匆匆瞥一眼的游客與土著居民所體會到的有天壤之別——緊密的聯(lián)結(jié)，深深的羈絆，會給人一種真實深刻的活著的感覺。

現(xiàn)在的花太容易得到了，在花店，不需要太多錢就可以買到一大把。有時我會很痛心地看到一束束鮮花被毫不留情地扔進垃圾桶。那也是生命啊！丟花的人大概不知道，一朵花的誕生要經(jīng)歷怎樣的坎坷，從發(fā)芽、長高到長出花苞，再到綻放，是多么艱辛而動人的過程。

想與萬事萬物誠摯地建立聯(lián)結(jié)，就從種一朵屬于自己的小花開始吧。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