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金文族徽的象形性審美

胡新圓 徐學文

摘要：在書法漢字的歷史的長河，早期的金文中出現(xiàn)了一類圖畫性、象形性且?guī)в忻佬g畫傾向的裝飾文字，之所以把這一類裝飾性字體稱為“文字”是因為它們能給人類傳達了某種特定的意義的同時，也是視覺語言的一種符號象征。隨著研究的深入，許多學者根據(jù)其書體特征的表現(xiàn)稱他們?yōu)椤跋笮窝b飾文字”。早期金文出現(xiàn)于商周時期，是對青銅器一類銘文的總稱，這里所要探究的早期金文的象形性特征主要涉及的是商代到西周前期這一段歷史時期。商代的金文樸拙率真，西周前期的金文不拘一格，裝飾意味強烈。有意識的追求藝術所展現(xiàn)的美感，是早期先民們審美思想和對藝術美學追求的不斷進步。

關鍵詞：早期金文? 象形性? 審美形態(tài)? 藝術美學

金文是書法發(fā)展史上的一段重要時期，它連接了銀商甲骨與秦小篆，其發(fā)展演進有多個階段，不同的階段的金文在審美形態(tài)與藝術美方面有不同的展現(xiàn)形式。在早期的金文仍然可以看到與之對應的甲骨文，圖畫性強、象形性特征明顯，如青銅器上早期金文族徽的出現(xiàn)，使得青銅器的壯美與字形線條的優(yōu)美相得益彰，充分展現(xiàn)了漢字的藝術美。

一、早期金文族徽的發(fā)展歷程及審美取向

（一）發(fā)展歷程

商周時期原始宗教充斥于整段歷史時期，不僅出現(xiàn)了龐大的貞人集團而且從帝王到平民也都親自進行占卜活動，與鬼神進行溝通。在祭祀活動中，從甲骨卜辭中可以明顯的觀察到，用牛、羊、犬骨等現(xiàn)象十分常見。談及商代出現(xiàn)的金文一般都較為簡略，結構和章法也展現(xiàn)出了不同的風格。在商代早期，商人在傳達宗教觀念與情感的過程中出現(xiàn)的早期金文族徽是由仿制陶器的刻畫符號，作為祭祀禮器的青銅器皿上也出現(xiàn)了族徽與動物紋樣的圖示相結合的現(xiàn)象，其種類繁多，制作精湛且變化多端，有明顯的美化裝飾功能，也更加凸顯了銅器的宏偉大氣。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族徽的出現(xiàn)慢慢演變成了一個家族血緣關系的象征，產生家族共識同時也增強了家族凝聚力。商代中后期，金文族徽出現(xiàn)了明顯的職位和地位象征，不再是簡單的家族的名號標識而成為了商代人們所認同的政治文化符號。

武王克商拉開了西周統(tǒng)治的序幕，控制了周邊的大片領土，為了有效的統(tǒng)治這些地區(qū)，周武王在政治上實行了分封制以及宗法制來加強對地方的統(tǒng)治，在社會文化中施行了禮樂制度，使當時社會呈現(xiàn)出了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鬃釉f：“周因于殷禮”由此可知西周文化是商代的延續(xù)，周公施行禮樂制度也是為了使人們能夠敬祖敬德，這種禮樂文化不僅在整個社會中得以漫延，而且也展現(xiàn)在了許多紋飾及金文鑄刻中。西周早期的金文同樣承載著祭祀等禮儀的功能，使整體形成了端莊典雅的風格，縱觀當時社會全局，形象生動的文字以及不拘一格的章法造就了當時美的典范。金文發(fā)展到西周時期，字數(shù)明顯增多，結構布局也更加工整，但金文族徽作為商遺民的原有標識失去了固有的政治文化根基，隨之周人的統(tǒng)治不斷擴大和禮樂文化的不斷沖擊，商遺民被周王分給了不同封國的諸侯，金文族徽的文化認同逐漸減弱，直到西周中后期，文化融合的現(xiàn)象愈演愈烈，“篆引”成為了社會的主流風尚，金文族徽開始慢慢消失，直到春秋中晚期，金文族徽已完全走向消亡。

（二）審美的發(fā)展趨勢

人類在早期的生活中受自然現(xiàn)象的影響最為明顯，他們渴望擁有超乎自然的神力與神靈進行溝通來祛病除災、迎祥納福，這種巫術禮儀的產生，是早期人們審美意識產生的萌芽階段。商代的金文古樸率真、自由靈動，展現(xiàn)了人類早期的天真撲拙之美，傳達的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濃厚的宗教情感，商人在藝術表達上的強大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使文字具有了獨特的象征意義。西周時期，周公制禮作樂竭力打造一個和諧安定的禮樂社會，也使得這種禮樂文化滲透到鑄刻于青銅器的紋飾、漢字中，較之商代的金文更加端莊典雅，顯示了西周先民崇尚理想、向往自由的精神，使美的定義得到了升華，造就了這一時期美的典范，宗教文化的傳承與禮樂文化的融合，從殷商時期到西周時期，從人們審美意識的萌芽到審美意識的提升，是文化碰撞出來的結果，早期金文族徽的裝飾美和象形美正是人們審美意識的體現(xiàn)。

二、早期金文族徽的表現(xiàn)形式

族徽有單一、復合兩種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其兩者的共同點是：圖案性強、象形性特點突出、美化裝飾的作用明顯、展現(xiàn)文字的藝術美。

（一）單一的族徽

單一族徽主要是指那些單獨作為族銘使用的銘文單字，其鑄造文字大多會有超出其字義本身的意義，貼合文字所表達對象的特點，字體藝術性和圖示美化性相結合，所以也被稱之為“圖畫文字”。如“圖1?！弊值南笮挝淖?，它的圖案形象是以一個牛頭所展現(xiàn)的，表明該部落可能與畜牧有關，且可能以畜牧業(yè)為生。再如“重”的象形文字，可以解釋為：一個人背負著沉重的橐囊，對于“橐囊”的古意，鄭玄箋在《詩 大雅 公劉》中解釋為：“乃裹糧食于橐囊之中”，涉及到糧食不難辨別出該族與勞作有關。圖2是“魚”的象形字，可作為獨立的氏族作器標志。象形文字的圖案性特征使其超出其根本的語義特征所表達的含義也更為強烈。

書論中曾說：“書肇于自然”，這種古老而又帶有神秘色彩的書體，是結合自然與人類智慧的雙重美感的體現(xiàn)。從藝術美的角度來看，這些族銘的出現(xiàn)是一個部落生活習作的象征也是一種超語義的現(xiàn)象，形象生動的象形性文既體現(xiàn)了部落的神圣也是人們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的成果。

（二）復合的族徽

復合族徽是有兩個以上的家族符號組合而成，位置的結構排列自由，所體現(xiàn)的是氏族關系，是一個族氏與外部關系聯(lián)絡的紐帶。如三千多年前出土的“司母戊大方鼎”被譽為世界奇觀，其形體巨大、制作精巧，鼎身四周鑄有精美的龍紋和饕餮紋為器物增添了許多莊重的感覺。據(jù)歷史證實，“司”是指祭祀、“戊”是商王武丁的妻子，而此鼎也正是武丁的兒子為祭祀母親而鑄造，在古代“司”的意思為“后”，而“后”又有偉大、受人尊敬之意，所以此鼎也被后人稱為“后母戊鼎”。如圖3鑄刻于腹內的“司母戊”三個字雖為早期金文但仍具有甲骨文的一些筆法，三個字排列布局非常奇妙，字體有大有小，看起來更像兩個字，結構布局自由生動、無拘無束，充分展現(xiàn)出了曲線的優(yōu)美靈動。因三個字鑄刻于鼎的內部，根據(jù)記載可把它歸于私人作器題銘的族徽。再如圖4“婦好”題銘的族徽，“婦好”是武丁的妻子，也是一位百戰(zhàn)沙場的女將軍，其書寫筆畫略顯復雜，兩個字的布局靈動有趣，展現(xiàn)了線條的靈動和書寫的美感，整體的字形為兩個婦女拱手相對，一個孩童居于中間，通過形象的結體讓人不禁產生“偉大的女性為了子孫后代建立和平美好生活的”聯(lián)想。因字體鑄刻于鼎的內部，他們都可以歸為私人作器題銘族徽。

再如圖5先人稱謂廟號的題銘“父丁，父辛”等，有明確的對象標識，從殷商流傳下來的宗教制度來看，“父丁”不僅有其本意，還有其廣泛的延伸意：它代表著父丁的偉大形象、光輝業(yè)績，和對父丁的崇拜敬佩等可以從內心感知到的一切情感。血濃于水的親情和對血緣關系的崇敬，使“父丁”二字也成為富含生命意義的符號，這也遠遠超過了詞本身的意義。從藝術美角度來賞析，在書寫方面，“父丁”二字的書寫尤其肥碩使得觀賞者一目了然，書寫筆畫的突出和美化，使象形性文字的藝術美在后人的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種永恒的心理歸屬感和認同感。同樣“父辛”題銘的裝飾程度也很高，抽象的形象特點使文字生動而又富有變化，如父丁一樣都有超乎其詞義本身的意義，寓意更加濃厚。

對于早期族徽金文，叢文俊先生曾說：“那些與象形文字混合使用的作品多是即興的產物，富有當時社會的那種順乎自然、直率稚拙之美”，從此話中也不難看出“質”和“樸”是象形性裝飾文字的特征所在，在當時社會人們的觀念中還未出現(xiàn)像“書法藝術”“藝術美感”等這樣的字眼，他們或許只是單純的憑借自己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去鑄造那些具有特殊符號意義的文字來表示對宗教、血緣的崇拜和情感寄托，一切看似簡單平凡的現(xiàn)象，都具有了超乎它本身的意義。如今，當我們用藝術美給他們下定義時，通過對文字象形裝飾特征的觀察，仍然能通過聯(lián)想，不管是在觀念上還是心理上都能體悟到永恒的生命激情和崇高的宗教精神。

古文字本身就具有圖畫效果，族徽文字雖沒有圖畫般那樣容易識讀，卻能用靈動的線條傳達出超出文字本身所蘊含的語義，使得形象的藝術美感增強了視覺效果，既展示傳遞信息的功能，也使形象的圖畫更加具有感染力。

三、族徽文字的藝術美表現(xiàn)

（一）字畫融合

族徽文字的裝飾藝術美感不僅體現(xiàn)在文字本身上，也體現(xiàn)在與其相呼應的紋飾圖案中，不管是在單一的族徽還是復合的族徽中，在文字的周圍都有其紋飾與漢字之相呼應，正如上文提及的“司母戊大方鼎”“司母戊”的字樣與器物上的龍紋、饕餮紋相互融合，不僅有文字的書寫美，也有其圖畫的裝飾美，字畫融合的藝術表現(xiàn)更加生動進而也使的金文族徽的象形性美感更加突出。

（二）結構對稱

族徽文字中常見對稱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如上文的“婦好”兩個婦女拱手的形象相互對稱，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從藝術美的范疇來看，簡單圖案的反復利用，使?jié)h字整體變得更加繁雜且有趣生動，增加了象形性的美化特征，也使裝飾意味更加濃郁。

族徽文字作為家族的象征，體現(xiàn)了濃厚的家族情感、對家族的崇拜和熱情，盡管有些金文族徽至今仍無法做出具體的解讀，但它們所蘊含的社會文化是能夠使人們得到心理認同的，喚起人們的共鳴。族徽文字作為早期金文的一個范疇，它本身所體現(xiàn)的藝術美是與中國書法藝術和文化內涵息息相關的，在宏偉壯闊的青銅器上鑄刻上形象生動的文字，即給人們傳達了某種信息，也增添了莊典范美的藝術表現(xiàn)效果。

四、早期金文的藝術審美

隨著時代的變遷，藝術審美的變化基本與文化的傳承有關，從商代的宗教文化到西周的禮樂文化，任何一種審美形式的出現(xiàn)和傳承都是當時人們對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氛圍情感的表達。藝術本身是豐富多彩、包羅世間萬象的，它能使得美成為永恒。不管是殷商時期對宗教、巫術的熱潮還是西周制禮作樂的社會規(guī)范，都造就了當時美學思想推崇生命精神的審美取向。早期的金文族徽從商代一直延續(xù)到西周前期，是書法文化發(fā)展過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從這些文字中看到的不僅僅是線條與用筆結構的變化，更加深刻的領悟到當時的文化象征，早期金文的象形性的特征突出表現(xiàn)在族徽這一范疇，而族徽也正是一個部落的文化體現(xiàn)，文字與圖畫的結合，是書法美與象形美的相互碰撞，文化的相互融合、美與美的相互交融必然會擦出絢爛的火花。書法藝術是中華民族的一種富有民族特色的寶貴財富，而文化也是一個國家乃至一個時代的象征，傳統(tǒng)不會磨滅，美在人們心中薪火相傳便也不會消失，隨著文化的發(fā)展和人們審美思想的提高，雖然早期金文族徽在春秋中后期走向消亡，但是在書法史學記載中得以保存，所展現(xiàn)給世人的藝術美也能流傳至今，不僅是一種文化的體現(xiàn)，也給中國書法史料文獻記載增加了重要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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