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凱昕
摘要:中國古代向來重視音樂,無論是祭祀或宴饗時,都需要奏樂。儒家對于士子的六種基本要求是:禮、樂、射、御、書、數(shù),“樂”亦包含其中,可見音樂在古代社會的地位,所以不少作家既是文學家又是音樂家,說明了文學與音樂密切的關(guān)系。這種觀點,逐漸被人們所熟悉,文學與音樂運用起來,便自然相融起來。上古時候人們已經(jīng)通過“詩、樂、舞”表達思想感情,由于文學與音樂都是表達情感的藝術(shù)。這種不自覺的融合,引入文論作為解釋文學創(chuàng)作的技巧。無論是文學還是音樂,都是藝術(shù)家在追尋“意境”,這都是內(nèi)心情感的表達。
關(guān)鍵詞:文學? 音樂? 關(guān)系
一、文學與音樂的起源
中國文學與音樂自古以來就有很厚的淵源,它們能夠相融合是因為兩者同是感情抒發(fā)的渠道。而藝術(shù)的根本特征在于情感,《禮記·樂記》“唯樂不可以偽”,所以無論在文學或音樂上表達的感情一定不能造假,必須是真情實感。《荀子·樂論》“雅頌之聲,而志意得廣焉;執(zhí)其干戚,習其俯仰屈伸,而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jié)奏,而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出所以征誅也,入所以揖讓也;征誅揖讓,其義一也。出所以征誅,則莫不聽從;入所以揖讓,則莫不從服。故樂者,天下之大齊也,中和之紀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所以,荀子認為音樂是“人情所不免”。唯一不同的是,文字偏向于書寫,音樂主要在于口傳。文學是語言藝術(shù),它通過語言來塑造形象,表達感情。音樂是聽覺藝術(shù),它通過旋律、節(jié)奏等手段來表達思想感情?!对姶笮颉贰扒榘l(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文學與音樂在表現(xiàn)方式上不同,但它們都是人類感情流露的藝術(shù)手段,是人類思想感情的抒發(fā)和呈現(xiàn)。
音樂與文學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音樂與文學都源自社會生活,反映當時生活現(xiàn)象,都能表達人們的思想感情?!秴问洗呵铩す艠贰贰拔舾鹛焓现畼?,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這是描述遠古時期先民樂舞的場面,他們手執(zhí)牛尾,載歌載舞?!对姶笮颉贰扒閯佑谥卸斡谘?,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梢姡扒閯佑谥小笔撬囆g(shù)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內(nèi)心感到痛楚,言語不能完全表達內(nèi)心所痛,就要通過唱,唱也不能充分表達,就要通過手腳來表達。詩、樂、舞之所以能三位一體原因是:詩歌、音樂和舞蹈都是感情抒發(fā)的渠道,文學與音樂都源于人的內(nèi)在的情感。自從人類開始“杭育杭育”以來,音樂就陪伴著人類的生活。其中一個激發(fā)人們感情,是人們在工作或生活中感到痛苦,所以要通過唱歌來減輕痛苦。文學起源于勞動,有人們實際的需要,當人們內(nèi)心感到痛苦時就會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感情是真實,不虛假,所以文學最初出現(xiàn)的形式乃口頭創(chuàng)作?!对娊?jīng)·國風》最能體現(xiàn)“餓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特點。如《伐檀》《碩鼠》,被統(tǒng)治者所剝削,表現(xiàn)了勞動百姓,滿腔牢騷,有怨無處訴,所以不得不借助詩歌,把內(nèi)心的冤屈抒發(fā)出來。正因為這原因,部分文學作品,也能反映當時生活現(xiàn)象。所以,《漢書·食貨志》“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采詩之官到了初春時節(jié),就會搖著木制的大鈴在街上行走,采集人民創(chuàng)作的歌曲,然后把它獻給朝廷樂師,配上音樂,唱給天子聽。所以說天子就算足不出戶,仍能知天下事。
音樂與文學都源自社會生活,反映當時生活現(xiàn)象,審樂以知政,通過音樂能表達人們的思想感情。《禮記·樂記》“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白居易亦主張“察其得失之政,通其上下之情”。因此朝廷樂官把民間樂曲獻給統(tǒng)治階層之前,必須要對歌詞內(nèi)容甚至旋律加以改動和修飾。音樂與文學都表現(xiàn)了人類最真摯的情感,這亦是藝術(shù)的本質(zhì)。藝術(shù)的根本特征在于情感,聽眾可以通過聲音知道演唱者或演奏者的心情。音樂可以改變?nèi)说男那椋蛳不虬?,而音樂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和文字去描述的藝術(shù)。文學運用語言文字,音樂運用音符,而音樂與文學的最完美結(jié)合便是歌曲。從中國第一部的詩歌總集中,我們已經(jīng)可以看到音樂運用在詩歌上的情況?!对娊?jīng)》的“風”是民間百姓和知識分子共同創(chuàng)作的作品,“雅”是貴族士大夫們宴饗時多用的音樂,“頌”是祭祀時使用的音樂,在這里我們就知道音樂已應(yīng)用到祭祀上。詩、樂、舞是人類表達思想感情的重要方式,是早期藝術(shù)的一個顯著特征。
文學與音樂結(jié)合的另一個情況,表現(xiàn)在古代祭祀的形式上?!渡袝虻洹贰霸娧灾?,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于!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因為內(nèi)心有感而發(fā),所以要通過詩表現(xiàn)出來,再合樂歌唱,加以舞蹈。音樂能夠讓神與人和諧相處,調(diào)和神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節(jié)奏能帶動感情,甚至連動物都會隨著音樂而起舞。王逸《楚辭章句》謂:“楚國南部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鼔舞,以樂諸神。屈原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俚,因為作《九歌》之曲”??梢姵兹诉M行祭祀的時候,是以載歌載舞的形式娛樂神靈,祈求得到他們降福。王國維《宋元戲曲考》“歌舞之興,其始于古之巫乎?巫之興也,蓋在上古之世……在男曰覡,在女曰巫”。在古代的祭祀中,有男祭祀者及女祭祀者,他們就像男演員與女演員,在祭祀的過程中,他們會載歌載舞,這已經(jīng)是戲曲表演的雛形。王國維《宋元戲曲考》亦提到戲曲在藝術(shù)形態(tài)上必須綜合語言、動作、歌舞等多種表演藝術(shù),即通常所說的唱、念、做、打“四功”。唱,指表演中的歌唱;念,是指表演中具有音樂性的念白,所以這是歌唱的部分。做,指表演中舞蹈化的形體動作;打,指武術(shù)和翻滾跌撲的技藝,這是舞蹈的部份。所以,從文學上來看,由《詩經(jīng)》的風、雅、頌和《楚辭》所記述的祭祀載歌載舞,唐詩注重押韻聲律,宋詞講究詞牌,到元曲中歌唱與舞蹈相結(jié)合的情況,我們已經(jīng)可以知道文學一直都帶有濃厚的音樂色彩。
二、文學與音樂的表達和掌握
儒家對于士子基本修養(yǎng)的要求是: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音樂位居第二,可見其重要性。自古以來,中國文人就認為音樂能陶冶人的性情,并能提高個人的修養(yǎng)?!墩撜Z·泰伯》“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鬃影言姟⒍Y、樂三者納入人生成長的三個階段,而“樂”更是人生成熟的最高境界,可見孔子對樂的重視。《論語·先進》“‘由之瑟,奚為于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由于子路所彈奏的音樂顯示出剛勇之氣,不夠平和,這也反映了子路的性格較沖動魯莽,所以孔子不喜歡子路,導致門人亦不尊重子路。這里我們可以看出音樂與人的性情的關(guān)聯(lián)。所以,反過來音樂對于人的性情也會有影響,所以孔子主張應(yīng)該聽平和的音樂,才能讓人心境平靜?!墩撜Z·衛(wèi)靈公》“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孔子認為我們應(yīng)禁絕鄭聲,因為鄭聲表達感情太浮靡,所以我們要遠離鄭聲,就好像遠離小人一樣??鬃影燕嵚暸c小人同等看待,認為都是害人的東西,多親近會對自己有危險。
在文學上,我們重視作家“人品與文品”,要求作家有好的道德修養(yǎng),作品才會思想正確。音樂上亦然,由于音樂是要經(jīng)過三度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一度創(chuàng)作是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二度創(chuàng)作是演奏者對作品的演繹,三度創(chuàng)作是聽眾對于作品本身與演奏者的理解。二度創(chuàng)作的過程則需要演奏者除了具有高超的演繹技巧外,還應(yīng)該深刻理解作品的思想內(nèi)涵,具有豐富的生活體驗以及深厚的音樂修養(yǎng)。所以,往往同一作品,經(jīng)不同的演奏家通過不同的藝術(shù)處理,會有很大的區(qū)別,這也是藝術(shù)的價值所在。作品完成之后的每一次演出過程和聽眾欣賞的過程都是藝術(shù)的再創(chuàng)作和再加工過程。文學上也是一樣的情況,只是沒有二度創(chuàng)作,而有作者與讀者的直接溝通的三度創(chuàng)作。正如孟子所提出“以意逆志”,在音樂上,演奏者與欣賞者的理解亦包含在“意”里面,所以相同的作品,經(jīng)過不同學歷和閱歷的讀者進行閱讀,理解亦會有所不同。
讀者每次閱讀作品和演奏者每次的演奏,都會產(chǎn)生不同的想象,這是文學與音樂相同之處,亦即文學藝術(shù)上的意象,文學與音樂境界的構(gòu)成,意象起著融貫其中的作用。音樂是通過樂器來表達,文學是通過文字筆墨來表達,相對而言,音樂是抽象的,要依靠聽眾去感悟,想象的空間較大。盡管文學能用語言文字來表達,但文學與音樂也是貴在“意會”而非“言傳”,貴在“悠然心會”,而不是“逐句講解”。
這種想象的境界,早在先秦時期,《老子》所提出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中可以體現(xiàn)。最美的聲音是聽不見的,最美的形象是摸不著的,最美好的東西是要通過人們自己的想象去充實的,沒有任何人為痕跡,才符合自然。這時候的審美觀念是以哲學為思想基礎(chǔ),還沒有應(yīng)用在文學方面。到了莊子在《天道篇》提出書籍不過是“圣人之糟粕”,指出“言不能盡意”的概念,說明了語言不過是“得意”的工具,所以我們應(yīng)該“得意妄言”,不要受到語言的限制,要通過自己的想象、理解去掌握作品的意思,從而得到“言外之意”。所以在藝術(shù)上,包括上面所提到的文學和音樂上所要達到的想象境界,最終的目的也是要達到“言外之意”。這個“言不能盡意”,陸機在《文賦》進一步解釋為“意不稱物,文不逮意”。他提出物、意、文三者的矛盾關(guān)系,指出作品所表達的狀態(tài)與創(chuàng)作者腦海中本來的構(gòu)思存在距離。
由于音樂較抽象,它主要是通過聲音與節(jié)奏傳達一種氣氛和感受,想象的空間比文字大得多,不像文字具體,有框框的限制,所以在表達想象方面,音樂比起文學作品更有優(yōu)勢。音樂不像文學精確、直白地通過語言把內(nèi)容表達出來。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想象開始引入到文學方面,并且開始注重感情的表達,和音樂與文學起源的原因一致,并以音樂為喻解釋寫作。曹丕《典論·論文》“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如音樂,曲度雖均,節(jié)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曹丕以演奏樂器為喻,解釋作家之“氣”對于寫作文章非常重要,而“氣”分清、濁,每個人都不同。就好像彈奏樂器,雖然大家都是根據(jù)相同的樂譜、節(jié)奏和速度去演奏,但由于每個人的用氣、技巧存在差異,所以演奏的效果也不一樣,就好像“氣”是天生的,就算是父親兄弟,也不能傳授給兒子或弟弟。又如:陸機《文賦》“或托言于短韻,對窮跡而孤興,俯寂寞而無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獨張,含清唱而靡應(yīng)。或寄辭于瘁音,徒靡言而弗華,混妍蚩而成體,累良質(zhì)而為瑕;象下管之偏疾,故雖應(yīng)而不和。或遺理以存異,徒尋虛以逐微,言寡情而鮮愛,辭浮漂而不歸;猶絃么而徽急,故雖和而不悲?;虮挤乓灾C和,務(wù)嘈囋而妖冶,徒悅目而偶俗,故高聲而曲下;寤《防露》與桑間,又雖悲而不雅?;蚯逄撘酝窦s,每除煩而去濫,闕大羹之遺味,同朱弦之清泛;雖一唱而三嘆,固既雅而不艷”。
這里的應(yīng)、和、悲、雅、艷都是以音樂為喻。從而提出對文學作品的審美。應(yīng),指聲音的相互呼應(yīng);和,指和諧的音樂美;悲,指表達感情鮮明;雅,指格調(diào)純正;艷,指綺靡,不能過于平淡??偟膩碚f,是指在文學上寫作要注重形式與內(nèi)容上的配合。而“悲”是指文學創(chuàng)作要有自己的真情實感,可見陸機非常重視作家在文章中的感情流露。
除了開始把情引入文學,亦開始以“味”作為文藝上的審美標準。這種“味”是不能言說的言外之意,也就是想象,要通過讀者或欣賞者自己領(lǐng)悟。正如陸機《文賦》提到“闕大羹之遺味,同朱弦之清犯”。若文章過于質(zhì)樸,就會變得淡乎無味。所以到了唐代,除了注重意境,更是強調(diào)“味外之味”。就如鐘嶸《詩品》提出:“滋味”,其言:“五言居文辭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而詩歌之所以有“滋味”,正是由于“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此外,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文之難,而詩尤難。古今之喻多矣,愚以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也”。這里提出的味外之旨,是認為“味”是判別詩歌好壞的首要條件。王昌齡《詩格》提出“詩有三境”(物境、情境、意境),是從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與體會直接概括出來的,他以山水詩、抒情詩和由意詩為例,說明三境的情況。皎然《詩式》提出“取境”:“詩不假修飾,任其丑樸,但風韻正,天真全,即名上等”?!胺虿蝗牖⒀?,焉得虎子?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后,觀其氣貌,有似等閑,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所以,皎然是力求把人工修飾與自然形成融為一爐,很重視人工修飾在意境創(chuàng)造中的作用。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味外之味”“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司空圖轉(zhuǎn)述戴叔倫語曰:“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嚴羽《滄浪詩話》“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透徹玲瓏,不可湊泊”,說明這種意境精彩絕倫又渾然天成,沒有任何人工痕跡,并具有朦朧之美。司空圖與嚴羽均是認為欣賞者在想象過程中,營造若即若離,似有還無的朦朧景象,才是藝術(shù)上最高境界的美。
三、文學與音樂的互滲與互補
通感是文學與音樂能夠相融的渠道,文學家運用通感手法,把聽覺轉(zhuǎn)為視覺,體現(xiàn)演奏者的技藝和表達作家聽到樂聲的感受。唐詩中描寫音樂的三大名作:白居易《琵琶行》、李賀《李憑箜篌引》、韓愈《聽穎師彈琴》,它們分別以:以聲喻樂、以典喻樂和以形喻樂的形式,把難以捕捉描繪的聽覺形象,通過五官通感,轉(zhuǎn)化為人們易于接受的視覺形象。通感,就是把感官貫通,是感覺的轉(zhuǎn)移。文學家把聽到的樂聲,利用文字具體的描寫出來,演奏家把自己對于樂曲的掌握,通過聲音營造一個畫面,傳達給聽眾。所以,我們能夠“看”音樂,“聽”文學。下面第一個例子:
白居易《琵琶行》(節(jié)選)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fā)。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后《六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官居翰林的白居易,因直言敢諫,觸怒皇帝,被貶為江州司馬。白居易以失寵的女子自喻,正如埋怨“商人重利輕別離”的琵琶女。這是一首完整的樂曲,“轉(zhuǎn)軸”兩句是前奏,“銀瓶”兩句是高潮,“曲終”兩句是終結(jié)。詩歌以聲音,如急雨、鶯語、私語、裂帛、銀瓶、珠落玉盤、冰下泉流、刀槍鳴響來比喻樂聲,讓讀者仿佛親臨其境。白居易受到琴聲吸引,所以“邀相見”,最后達到“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嘆。可見,詩人用主觀的感情理解樂曲,而音樂效果與人物感情的聯(lián)系與共鳴使讀者回味悠長,這也是音樂的感染力。另一首描寫樂聲的詩歌:
李賀《李憑箜篌引》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云頹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吳質(zhì)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詩歌以神話傳說,如“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石破天驚逗秋雨”,典故,如“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把樂聲描繪出來。
再如:韓愈《聽穎師彈琴》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這首主要寫韓愈聽穎師彈琴的感受。據(jù)說有一個病人,躲在床上,聽到穎師彈琴的聲音,病就痊愈了,可見音樂有治愈人心靈的作用。韓愈也慕名前來欣賞穎師的樂曲,并把他聽穎師彈琴的感受寫成了一首詩。
這也是一首完整的樂曲,但在這短短的樂曲之中,樂聲變化卻是多樣的。詩歌第一二句,聲音柔和;第三四句,聲音變得雄壯;第五六句,轉(zhuǎn)入婉轉(zhuǎn);第七八句,樂聲變得豐富;第九十句,以低沉樂聲終結(jié)。樂曲中感情的驟然變化,很講究演奏者的心理素質(zhì),他要在很短時間調(diào)整情緒,這比寫作還要難。琴聲的突然變化,詩人以冰炭同爐來形容。一方面,顯示了演奏者的琴技精湛;另一方面,亦顯示聽者(詩人)的修養(yǎng),能解其中意,詩人亦是音樂家。
除了上面所舉的把聽覺轉(zhuǎn)為視覺的例子,也有一些以曲譜呈現(xiàn)出來的文學作品。如《詩經(jīng)》,清代袁嘉谷請音樂家把本來的“工尺譜”改為“五線譜”,整理為《詩經(jīng)古譜》。
到了現(xiàn)代,音樂家林華創(chuàng)作了《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曲解集注》,他以巴赫的序曲與賦格曲(Prelude and Fugue)作為基礎(chǔ),把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描述的詩歌情態(tài)以音樂進行評注?!端究請D二十四詩品曲解集注》是以復調(diào)音樂創(chuàng)作為主,所以在旋律的組合上已經(jīng)比《詩經(jīng)古譜》豐富得多。第一首“雄渾”,司空圖在這部分表達的雄壯渾厚風格,包含了力量的變化和氣的內(nèi)在修養(yǎng)。林華在樂曲由開始直至第十九小節(jié),安排雙手都是在低音部份,形成渾厚的音色,加上強音符號和踏板的使用,加強了雄壯有力的氣氛。樂曲從第十四小節(jié)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加入了二分音符,再加上連續(xù)線,形成了一股連綿不斷的氣。但是這種氣是變化的,所以在第三十六小節(jié)開始,音色不但跟前面形成對比反差,而且驟然的從p(弱)到f(強),然后回到p,ff,最后以fff結(jié)束。第二首“沖淡”,林華運用大量裝飾音,表達司空圖的“遇之匪深,即之愈稀?!狈路鹉阍绞强拷@種美,它就離你越遠。到了第十七小節(jié),加入跳音,就是司空圖多說的“脫有形似,握手已違?!币远檀俚囊?,表達若即若離,不能抓住的感覺。司空圖說“閱音修篁”,就是說聽見樂聲,仿佛置身于竹林里面,看到周圍都是修長的竹子,可見司空圖亦贊同音樂和文學的“通感”效果,所以不說聽而說“閱”。第三首“纖秾”,樂曲音程(音距)不大,很集中,營造了流水涓涓和靜謐的感覺。而在第十一和二十二小節(jié),有高八度的旋律,仿佛是清脆的鳥鳴,一聲連一聲,所以畫面顯得非常豐富。第五首“高古”,樂曲開始只用左手演奏,是在模仿古典鋼琴古樸沉實的聲音。第十一首“含蓄”,在這首前奏曲中僅以降B(bB)為核心,但不是重復,而是帶有節(jié)奏變化和伴奏的轉(zhuǎn)換,給人欲語還休的感覺。
總結(jié)以上所言,文學與音樂從實際的感情思想表達,轉(zhuǎn)化為文藝創(chuàng)作,形成了詩歌以及成為文學理論。在形式上,由原始的口頭傳播,到以文字記錄聲音,至有了具體的五線譜記錄,可見文學、音樂在接受與傳播方面是不斷演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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