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時,我往山中走,
聲音浸入我的聽覺,我好像長出了
祖輩的耳朵。沒有朋克,沒有古典樂,
甚至連一曲鄉(xiāng)村布魯斯也不會有。
我唯一的歌手是自然(一種人工的自然)
腳下的路,通往祖屋,兩旁是田地。
我的祖父曾在這個山谷中,度過漫長歲月,
時間在他的臉上,刻出了另外一座山谷。
日光溫柔,照出松樹與柏樹的影子,
鳥鳴聲陣陣。我在父輩的小路上越走越深,
黃昏,在草葉上追我。遵循某種規(guī)律,
祖屋被推倒了,我們也早已搬出。
在曾經(jīng)的場院上,我認(rèn)出了古老的童年。
而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鳥鳴,也在夕陽中背過手,
轉(zhuǎn)身回到消失的屋宇。
我一直相信:
草木也藏有一些心事,
只有風(fēng),能讓他們開口。
不信,你就問問路邊的水牛,
它吞掉了許多話,要反復(fù)嚼很久,
才舍得咽下。
此刻,風(fēng)的質(zhì)地透明。
陽光如一張極薄極薄的毯子,
覆蓋在時間與萬物之上。院落里
兩株桃花盛放,梅子樹發(fā)芽。
屋檐下面放著幾張椅子,母親和姐姐
正在那里午休。我在二樓的陽臺上靜坐,
觀察午睡時的村莊,虛構(gòu)一場夢。
在午夢中,母親又回到一九九三年,
我們剛剛起了房子,小山丘上,
兩層,貼著白色的瓷磚。那一年,
大姐七歲,在她的夢里,會不會出現(xiàn)
翠綠的芭蕉,淡藍(lán)的天?那樣的天,
如電影,有一種動態(tài)的安靜。
我在安靜中聽鳥鳴,于枝丫間回蕩,
仿若某些記憶的聲部。老梅子樹
一瞬間,丟失了二十六圈年輪。
日光傾斜,樹影開始斑駁,再過一會兒,
我的小外甥就要醒來,一同醒來的
還有我的夢,肥皂泡一樣,漂浮的夢。
屋外,晾曬著衣物,被子的一角,
正在微微晃動……
昨晚,我沿著鄉(xiāng)間公路行走
觀察黑夜中,那些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光
它們是燈。我試圖理解:新的隱喻
一扇窗?一個家庭?抑或是某種完整?
我不明白。現(xiàn)在是正月,特殊的正月
人們困在故鄉(xiāng),困在一場奢侈的春天里
在往事與現(xiàn)實之間糾纏,囿于生活。
我為這些燈光慶幸,也為我自己慶幸
正如我為它們悲傷一樣。無人知曉。
我明白,不久之后,許多燈就會熄滅
然后在地圖上,漸次亮起
其中,一盞屬于未來。一盞,屬于記憶。
往回走的時候,零星有一些炮仗在響
一輛閃著光的摩托車,從我的身旁
飛快地,駛了過去。
水的邊緣,一片往日的足跡。
那座屬于上個世紀(jì)的墓碑,沒能隨村莊
一同遷移。在水庫,人們并排坐著,
釣竿齊齊對外,垂釣,來自水中的族群。
它們歡呼、沉默,用自己的方式悲傷,
我們不知道。我們靜坐,偶爾交談幾句,
關(guān)于誘餌、魚獲,關(guān)于河流的位置。
來傾聽吧,這是沉默的聲音,而大多數(shù)
都折射于生活。起鉤了,魚在跳躍,
用殘存的自由,跳躍。陽光在它的身上
碎裂成五彩斑斕的鱗狀的光。
波紋淡了,有人把鉤子拋了出去,遠(yuǎn)遠(yuǎn)的。
我盯著浮標(biāo),重新定義了下沉。
簡介
尹祺圣,生于1996年,湖南洞口人。作品見于《星星》《湖南文學(xué)》《廣西文學(xué)》《詩歌月刊》《散文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