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雲(yún)
小時候,我總是在天光初透的時候就早早醒了。窗外,曈昽的天邊有一棵青梧,青梧樹蔭下總有一個身影。斜斜的清明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是一個磨刀工。沒生意的時候,他就弓著腰蜷成一團(tuán),靠坐在樹下的瓷石上。他的手很細(xì),像雞爪一樣,手里夾著一根煙,身穿白色背心和黑短褲。來來往往的人不多,卻也都匆匆路過,對他視而不見。他蜷坐著的時候,一輛陳舊的三輪車死死擋住了他。他與青梧為伴,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好像是活在過去的人。
有生意時,他就叼著煙笑嘻嘻地向三輪車走去。我發(fā)現(xiàn)他即使站起來也依舊佝僂著腰,雙腿微微向外撇著。離三輪車只有五步路,他小跑過去的樣子有些滑稽,像只企鵝一樣。常常是跑著跑著,他就像孩子一樣笑了,笑得很燦爛,把眼角的皺紋都擠到耳鬢了,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黃牙。有幾回笑得煙沒咬牢,“啪噠”掉了,他也不去撿,任由它滾落在地上。
他看起來瘦得皮包骨頭,可磨刀的勁兒卻大得很,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鏗鏗”的金屬磨擦聲,毫不拖泥帶水,像在唱一首勁道十足的歌??腿擞袝r說了幾句可笑的話,他就跟著笑起來,脊背顫抖著,但手上的功夫卻依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不疾不徐。
小時候,我只敢透過窗戶悄悄端詳他,后來打開窗,卻沒看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我一直很遺憾他不再來了,也一直很疑惑他為何不來了。他是生病了還是因?yàn)闆]生意?
直到那天,仍處于半夢半醒中的我忽地聽見窗外的吆喝聲,很遠(yuǎn)但很清楚:“磨剪子嘞——戧菜刀——”我支棱起身子,迅速拉開了窗,看到他一如既往蹬著三輪車,吆喝著來了。
那棵青梧已經(jīng)死了,于是他就靠在一面殘舊的墻邊,鋪了張報紙坐著。他就像是一幅古老的畫,只是青梧換成了殘墻。那天是2月25日,之后每年他都來,一直都是2月25日。他有著自己的固執(zhí),什么都沒變,只是愈加格格不入了。
他對我有一種吸引力,他很普通,又很特殊。我似乎能從他那看到不一樣的時代。時間的長河不會停下來,也不會等每一個累了的人,他們,就被留在了時代的縫隙中。
我希望,以前歲月的氣息能一直伴著他平平安安。
今年,我依然在2月25日看見了他,聽見他的吆喝:“磨剪子嘞——戧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