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fēng)入箋譜雅意寫華箋

由國慶

古有云：“床頭怪石神仙畫，篋里華箋將相書?！惫P者對傳統(tǒng)信箋、箋譜、潢紙的了解雖然只是皮毛，所藏寥寥，但它們一直是我的文房摯愛。近期，喜得《百花詩箋譜》《西湖十景古箋》及“漿水潢紙”“華箋”等妙品，每每摩挲，總不免一次次羨慕、感嘆起舊文人的雅致生活來。

箋紙、潢紙自魏晉南北朝源起，雅士們往往自制箋紙，以標榜不隨俗流，箋紙也成為文人題詠、書信的首選，如有信箋、詩箋一說。古人在箋紙上印以漢瓦周壺及銘文圖樣，印以彩色山水花鳥小品，或古香古色，或生動鮮活，緣此，箋紙另有了彩箋、花箋、華箋、錦箋等美名。

佳話如云的《百花詩箋譜》

將彩印花箋編輯成圖冊，謂之“箋譜”。自唐代“薛濤箋”興盛以來，明代吳發(fā)祥的《蘿軒變古箋譜》與胡正言的《十竹齋箋譜》等皆堪稱古箋巨制，及至后來的《百花詩箋譜》《北平箋譜》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制。

清末民初的天津文風(fēng)鼎盛，各大南紙局多兼顧圖書刊行，位于估衣街的文美齋當屬其中的佼佼者，《百花詩箋譜》便是文美齋主人焦書卿斥資傾心打造的名品。焦書卿出生于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自少年入文美齋學(xué)徒，而立之年斥巨資入股后成為該號的總司。焦書卿以文治商，光緒年以來，文美齋增售書籍并致力出版，刻印過不少經(jīng)典。津沽文人墨客、寓公顯貴無不賞識文美齋的文房用品與書籍，就連官府衙署的文牘之需也從文美齋取用。光緒十八年（1892），焦書卿特請名畫家張兆祥繪制箋譜。

張兆祥生于咸豐二年（1852），幼時家貧，但喜歡作畫，師從孟毓梓學(xué)藝，頗受器重，深得要訣。張兆祥的花鳥畫又兼取西畫寫生技巧，中西相參融會貫通。在他為《百花詩箋譜》悉心創(chuàng)作的百幅圖畫中，臘梅、玉蘭、波斯菊、丁香、萬年青等各種花卉姹紫嫣紅，絢麗多姿。每幅畫的構(gòu)圖又不乏求同存異之妙，單枝或多枝的枝條走向與伸展富于變化，花木與留白的空間關(guān)系也恰到好處，如迎春花從右上部勾畫至左下角，如波斯菊居于畫面上部，占大半紙頁．

宣統(tǒng)三年（1911），文美齋不惜工本，采用加料宣紙，用傳統(tǒng)木刻版水墨套色印刷（木版水印）的技術(shù)，在津隆重刊行了《百花詩箋譜》一函二冊，又名《文美齋詩箋譜》。箋譜卷首為桐城派名士張祖翼的題簽及其親撰的序文。值得一提的是，同時代常見的花箋用色以淡雅、疏朗為主，有的淡得難辨畫面，相比之下的《百花詩箋譜》以秀美清妍、雍容豐潤的色彩動人，清晰大氣，是可作為畫譜供初學(xué)者臨習(xí)的。功夫不負有心人，《百花詩箋譜》問世后迅速博得贊譽，被各界公認為繪、刻、印俱佳之作。

魯迅對箋紙素具鐘愛之情，他在1931年的“書賬”中有記：“《百花詩箋譜》一函二本。振鐸贈。七月二十三日。”魯迅曾思考，如果有人自備佳紙，印一些色彩很好的箋譜，不獨為文房清玩之用，實可謂中國木刻史上的一大紀念。稍后的1933年，魯迅與鄭振鐸合作編輯出版了《北平箋譜》，成為中國出版史上的一件大事。

久經(jīng)歲月說潢紙

作為古代的名貴紙張——潢紙，又稱黃紙、黃麻紙等，是一種經(jīng)過染色的麻紙，主要以黃蘗（落葉喬木，又名黃柏、蘗木）為染劑，紙色最初以黃色為主?！洱R民要術(shù)》中不僅記載了潢紙的制作方法，還稱“凡潢紙，滅白便是，不宜太深，深色年久色暗也?！边@種紙張備受青睞的原因之一就是黃蘗皮中含有生物堿，既是染料，又是防蟲劑，能有效延長紙張的壽命，兼有淡淡的清香。另外，從金木水火土五行對應(yīng)論來說，黃色是五色中的正色，古人因此常將神圣、莊重之物飾以黃色，抄錄經(jīng)文、刊印典籍、撰寫重要文書也選用潢紙，可久經(jīng)歲月。

順便一說，唐代人在前人染色潢紙的基礎(chǔ)上再優(yōu)中選優(yōu)，揀選纖維分布均勻、質(zhì)地密實的潢紙，又在紙上均勻涂蠟，致使紙張有光澤，瑩潤艷美，此紙俗稱“硬黃紙”。它常用來寫經(jīng)，同時受到舞文弄墨者的寵愛。宋代詩人蘇軾曾賦詩贊美：“新詩說盡萬物情，硬黃小字臨黃庭。

近世以來，有觀點認為，現(xiàn)在的染色紙寬泛來說皆可稱為潢紙。但現(xiàn)代工業(yè)化生產(chǎn)對傳統(tǒng)手工的沖擊已成為不爭的事實，相形之下的潢紙制造不容樂觀。筆者近期所收存的漿水潢紙是位于河北省邢臺市信都區(qū)漿水鎮(zhèn)漿水村的大觀印社于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出品的，錦盒（匣）包裝，潢紙各色，按紙張尺幅大小分為不同幾款，大盒內(nèi)附有信封，小盒內(nèi)的紙張可作為便箋用。

詩情畫意在華箋

古人常將質(zhì)量佳顏色美的箋紙稱作“華箋”，唐代花間派詞人韋莊在《立春》中有言：“殷勤為作宜春曲，題向華箋帖繡楣?！苯疖嚸廊嗽凇杜c謝翱贈答詩》中也不乏綿綿之意：“一紙華箋灑碧云，余香猶在墨猶新?！蓖瑫r，友情親情，鴻雁傳書，古箋也承托著諸多美好與敬慕的情感，所以“華箋”或“錦箋”又表示對他人來信的敬稱。比如，宋人陸游在《畬勾簡州啟》中云：“忽奉華箋之貺，豈勝末路之榮?！?/p>

華箋是一種用熟宣加工印制的彩箋，筆者所藏的幾套“華箋”是由漿水鎮(zhèn)的座化印館于1990年推出的，為12開大小的高級錦盒包裝，開盒可見李清賢撰寫的《華箋序》。序文從“薛濤箋”談起，述及“華箋”之緣起，言簡意賅。讀罷方知，此箋初為李氏私印，自用或贈友，后為謀求文化活動經(jīng)費，而批量推行上市?！叭A箋”內(nèi)包括：18厘米×20厘米（二聯(lián)折疊）的素色彩箋40張，輕掀故紙，若有暗香流動；36厘米×20厘米（四聯(lián)折疊）的印有宋人趙葵所繪的《杜甫詩意圖》的各色花箋40張，雖是絲網(wǎng)所印，但古趣盎然，似透山水氤氳之氣；各色仿古暗花圖樣的宣紙信封40枚，十分雅致。另外一款“華箋”為錦緞面函套裝，每函內(nèi)裝四冊線裝仿古書卷（格子本），每卷尺幅為16厘米×26厘米，磁青色宣紙封面，古樸大方。

老一代作家、“荷花淀派”創(chuàng)始人孫犁也看重華箋。著名作家鐵凝曾在《懷念孫犁先生》一文中回憶：“但我以為，孫犁先生珍愛的不僅僅是衣服……當多年之后，有一次我把友人贈我的幾函宣紙精印的華箋寄給孫犁先生時，收到他這樣的回信，他說：‘同時收到你的來信和惠贈的華箋，我十分喜歡。但又說：‘我一向珍惜紙張，平日寫稿寫信，用紙亦極不講究。每遇好紙，筆墨就要拘束，深恐把紙糟蹋了……”

古往今來，飽蘊雅意的各樣箋紙實在讓人愛不釋手，想來，在這信息發(fā)達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該是什么樣的賢達間才會往來如此“華貴”的信函呢？窗外，不免浮躁紛擾，許多人或許越來越疏遠了傳統(tǒng)文化曾賦予我們的那份情感；案前，我真希望捧讀到遠方傳來的華箋，那一定會很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