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加靈
我叫琴,跟隨當朝宰相韓滉已五年有余。宰相大人擅畫,筆底春風,朝野上下都在傳閱他的畫作。
那年三月,暖陽迎春新花棲木,正是相約踏青之時,但是天下并不太平。
“琴,我想出去走走,不用備車,帶上紙筆即可。”這是先生閉門一個月后,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
郊外田間小道,一片桃華滿目,春風和暖,春耕大忙。原野上,數(shù)頭耕?;虻皖^食草,或翹首而奔,或縱趾鳴叫;一個牧童正騎在牛背上吹笛,笛聲在春色里晃蕩著,逍遙又自在。
我折下一枝桃花,不由得感嘆:“許久未見如此愜意的場景了……這世道,唯有歸園田居最為安寧。是嗎,大人?”
我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先生正出神地望著田野,眼底迎著春光一片明亮坦蕩。
“快,給我紙筆?!逼讨?,先生吩咐道。
四周疾風吹過,草木獵獵如旗,急促又鏗鏘。
“大人,您這是要畫牛?”
先生癡癡地盯著田野里的牛:“對啊,是牛,就是牛,它任重、勤勞、溫順、忠君,要它來做官,才真謂寵辱不驚、王佐之才?!?/p>
一時,風止,驚鴻起,大夢初醒。
先生只身立于浮華之上,依然能奏響天籟之音。
傍晚的日光還帶著暖意,橙紅色落下來,像是給天地涂上了一層厚厚的胭脂,流云萬千繾綣忘返。我站在先生身旁,先生作畫,直到繁星滿天。
一個月后,先生經(jīng)過反復修改,才將這幅《五牛圖》呈現(xiàn)在我眼前。
他滿意地向我講述畫意,話里全是癡情:“你看,五頭牛,名為《五牛圖》?!?/p>
第一頭,黃色牛,普通、樸實,唯它身后以荊棘枯枝為襯景。人啊,要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來路,像這頭牛,一生向晚,心中卻有萬里朝陽。
第二頭是畫中唯一的花色牛,也是最精致、最漂亮的一頭。牛的形體和筋骨以粗放、凝重而略顯滯拙的線條勾畫;牛的頭部則以工細寫實的筆觸加以表現(xiàn),筆筆入微地刻畫了牛眼部的根根睫毛。它昂首前行,倔強而憨厚,像極了那些可愛的女兒家,在亂世中開得絢爛。
第三頭牛給它的是正面畫像,為畫之中心,它清澈的眼神與人互動著,造型強壯有力,氣勢強大,正當壯年,不求炫目的榮華,不淆世俗的浪潮,就當一砥柱,立于塵世之間。
第四頭牛正在轉(zhuǎn)身回眸,繪出了它聽到呼喚后吐舌的樣子,憨厚中不失呆萌,輕松愉悅的氣氛讓人能一眼望進那紙鳶初飛、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怕是只有垂髫小兒才敢流露出這愛憎之情。
“第五頭牛,我給它戴上了韁絡。”先生的手停在了韁絡上,轉(zhuǎn)身問我,“你覺得這意如何?”
“它,它也許沒有過多自由,受人約束,人們會天南海北地走,它都要跟著他們。”我相信我的答案,但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
“是的,這頭牛代表著很多人,很多人生逢亂世,很多人身不由己;他們沉默妥協(xié),因為身后是社稷江山。每朝每代的一粒塵埃,落在一個人的肩上,就是一座大山。這頭牛,就像我自己。”
半月后,先生的友人來訪,在一睹《五牛圖》后,問道:“近來論畫者談及驢、牛和馬,皆認為是常見之畜,最難狀貌圖形,不知吾兄有何高見?”
先生稍加思索后回答道:“此話有一定道理,因牛馬都是人們熟悉的家畜,平所常見,畫家稍有不慎,或者偶有誤筆,人們就能發(fā)現(xiàn),所以一般畫家都不涉及此類題材。” 說到這里,先生停頓一下,接著又道:“不過,我以為自古迄今,農(nóng)事為天下之本,而耕牛則為農(nóng)家之寶。只要畫家能夠細心觀察,還是可以畫出特色的。你也知道,我向來重農(nóng),這牛勤勞奉獻,寓意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何樂而不畫呢?”
《五牛圖》因此名聲大噪,后人有言:“五牛神氣磊落,稀世名筆也?!?/p>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洗劫紫禁城,《五牛圖》被劫出國外;20世紀50年代,國家花巨資將其購回,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21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