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漁
無證之罪
王桐已經(jīng)好幾天不吃不喝不睡覺了。幾天下來,他像換了個人似的,瘦了好幾圈,面色憔悴,眼睛無神,眼圈發(fā)黑,頭發(fā)都干枯了。他就像是被霜打過的秧苗,眼看著就要枯萎了。遇到這事兒,沒誰能想得開,沒被氣死都算是心寬的了。
事情是這樣的。
王桐是刑警隊偵查隊的隊長。10天前,也就是12月18日,他接到報警后帶隊趕赴案發(fā)現(xiàn)場。這是一樁殺人案,明望集團的老板孫明望被人殺死在自己的辦公室里。
這是一間豪華的老板辦公室。王桐進入現(xiàn)場的時候,現(xiàn)場組已經(jīng)勘查完現(xiàn)場,該提取的物證都提取完了,法醫(yī)也對孫明望的尸體進行了初步的檢驗。
死者孫明望躺在老板椅上,看上去大概五十歲的樣子,可能是勤于鍛煉,生前體形保持得還不錯,肚子不大。他的胸口有刀傷,鮮血把襯衫都給染紅了。在他原本穿的那件襯衫外面,還草草綁著一件襯衫,也浸著血。法醫(yī)初步斷定,他身上只有胸口這一處刀傷,應該就是致命傷。
王桐看了一下門窗,門窗完好,并沒有被撬過的痕跡。大白天的,兇手不可能撬鎖進入室內(nèi),那樣的話,動靜會很大。據(jù)說當時公司里有很多人在辦公,但并沒有人聽到很大的動靜。
發(fā)現(xiàn)孫明望死亡并報警的是他的二兒子,也就是明望集團的副總孫若云。據(jù)孫若云講,他有事要請示父親,來到父親的辦公室時,發(fā)現(xiàn)父親被人捅傷了,他趕緊找了一件襯衫,一邊給他綁上止血,一邊呼喚父親,又伸手試探他的鼻息,感覺他快不行了,就趕緊打電話叫了急救車,然后打電話報了警。急救車趕到時,孫明望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體征,急救醫(yī)生就沒再對他進行搶救,現(xiàn)場保存得還算完好。
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查,屋里除了急救醫(yī)生,偵查人員只發(fā)現(xiàn)了孫明望和孫若云的痕跡。
王桐馬上調取了樓道里的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情形和孫若云描述的差不多。孫明望是早晨八點準時進了辦公室,之后就在辦公室里忙碌,中間先后有幾撥人進入辦公室里請示事情。孫若云是在十一點零八分進入父親的辦公室的,十一點十五分撥打了急救電話。孫若云記得很清楚,他進入父親的辦公室時,孫明望的傷口正往外流血,人還有呼吸。也就是說,距離兇手行兇的時間不會超過15分鐘??善婀值氖牵趯O若云進入辦公室前后一個半小時里,并沒有人進入里面。而根據(jù)法醫(yī)對傷口的檢驗,又可以排除自殺的可能。既然不是自殺,當時現(xiàn)場也沒有第三個人,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孫若云殺了孫明望。
7分鐘的時間,足夠實施殺人行為了。
王桐把孫若云帶進副總辦公室訊問,孫若云堅決否認自己殺了父親。王桐命令刑警看緊他,而后他又帶著技術隊對現(xiàn)場反復勘查,卻沒發(fā)現(xiàn)兇器,這就沒辦法解釋了。孫若云進入辦公室后,并沒出來過,如果是他行兇殺人,那兇器肯定就在現(xiàn)場。窗戶也沒有打開過的痕跡,說明兇手并沒有從窗口拋出兇器。
王桐又反復查看監(jiān)控錄像,終于發(fā)現(xiàn)就在孫若云進入辦公室5分鐘后,有個人推開房門往里看了一眼,然后關上房門,快速離開了。這個人,就是后勤部的魯一行。
王桐找到魯一行,問他當時看到了什么。魯一行說,他本來是想問問老板房間需不需要打掃,可他輕輕推開門一看,孫若云正在跟老板說事情,覺得此時進去不合適,就帶上門走了。王桐皺眉問道:“你確定他們在說事情?”
魯一行點點頭說:“確定!”
他來到老板辦公室門外,本來是想敲門的,但他當時正走神想事情,就順手輕輕擰開了門把手。擰開門,他才忽然意識到,這是老板的辦公室,就這么魯莽地推門進去,非被老板臭罵一通不可。所以,他就放輕了腳步,先探頭往里看了一眼,剛好看到孫若云正在跟老板說事情。
王桐追問道:“他們當時說了什么?”
魯一行說:“我沒聽到他們說什么。我只看了一眼,看情形他們是在說話,就退出來了?!?/p>
王桐又說:“他們當時的情形,你給我描述一下?!?/p>
他所說的情形,就是指兩個人的位置和姿勢,魯一行就給他模仿了一下。孫明望的辦公室是朝南的,南面正中是窗戶,窗戶的兩側各擺著兩棵發(fā)財樹。北邊靠西側是門,東側的墻邊擺著一張小桌,桌上供著關公像,桌邊有一臺冰箱。孫明望的辦公桌擺在東面,辦公桌的對面放了一把椅子,是給人匯報工作時坐的。西側墻邊有一圈沙發(fā)。迎門兩米處,有一個大水族箱,里面養(yǎng)著許多魚,據(jù)說是風水箱。
魯一行推開門,習慣性地看向老板桌后,就見老板坐在老板椅上,孫若云站在他身前,像是在說著什么。
王桐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當時的情形,問道:“孫若云沒在搶救他父親?”魯一行說:“沒有。他站著,在說些什么?!?/p>
王桐進到孫若云的辦公室里,直截了當?shù)貑査?,十一點十三分的時候他到底在做什么?孫若云想了想說:“搶救我爸?!蓖跬┱f:“胡扯!”孫若云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王桐決定把孫若云帶回刑警隊訊問。
艱難抉擇
孫若云被關進訊問室后,王桐馬上調查了他的相關情況。
孫若云今年28歲,是孫明望的二兒子。孫明望的大兒子名叫孫若星,今年33歲,早年大學畢業(yè)后,被孫明望送去國外讀書,之后在國外找了工作,接著結婚生子,就沒再回來。孫明望汲取了這個教訓,沒再讓孫若云出國。孫若云大學畢業(yè)后,直接進入明望集團,孫明望手把手地帶他,明顯是想把明望集團交給他打理。
這樣看來,孫若云完全沒有殺死孫明望的必要??!
殺人案件,除去極其偶然的激情殺人外,基本可以歸納為三類:情殺、財殺、仇殺??扇绻菍O若云殺了孫明望,是出于哪一種動機呢?更棘手的是,這個兇殺案還屬于三無案件:無兇器、無目擊證人、無口供。
但是,孫若云明擺著就是兇手??!
王桐還是對他進行了訊問。
孫若云仍然堅持起初的供述,稱他進入父親的辦公室后,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被刺傷,他忙著去搶救。等到他發(fā)現(xiàn)父親快不行了時,連忙打了急救電話并報了警。王桐一拍桌子,大聲質問道:“可十一點十三分,你還在跟他說話!”
孫若云愣了愣神,反問道:“我跟他說了什么?那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死了,我難過得要死,在咧著嘴哭!”
王桐再問,孫若云就閉口不言了。
這邊的問訊還沒有結果,外面卻有人吵鬧起來。原來是孫若云的母親帶著律師來要人了。孫若云的母親又哭又鬧,律師則專業(yè)得多,提出了幾點疑問。王桐對律師說,他這是傳喚,可以對孫若云進行24小時的訊問。律師只好帶著孫若云的母親在外面等。孫若云的母親喝了一瓶礦泉水,潤了潤嗓子,又接著鬧。
按規(guī)定,王桐是可以把嫌疑人傳喚來訊問24小時的。但是,還沒到24小時,領導就找來了,問王桐有沒有證據(jù),訊問出結果沒。王桐說還沒有。別看孫若云年輕,但心理素質很好,無論怎么問他都絲毫不松口。領導無奈地說:“放人吧。問不出個結果,這事兒卻越鬧越大,只怕到最后沒辦法收場?!?/p>
王桐只好把人帶出了訊問室。
在走廊里,孫若云忽然叫他:“王隊長,你胳膊肘上是什么呀?”王桐抬起胳膊來看,卻聽到啪的一聲,孫若云接著喊了起來:“打人啦,王隊長打人啦——”
王桐很快就明白了,孫若云是故意的。他聽到胳膊肘上有東西,自然會抬起來看,而這時孫若云走在他旁邊,他抬起的手正好打在了孫若云的臉上。王桐頓時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孫若云的領子,瞪著眼睛沖他吼:“你小小年紀,怎么不學好???”孫若云卻把腦袋往他懷里撞:“你打,你打呀!”王桐一把推開他,孫若云卻就勢跌坐在地上。
旁邊的兩名民警趕緊過來,一個拉開王桐,一個勸住孫若云。王桐氣哼哼地回了辦公室,孫若云也出去了。
大家都以為這個小插曲就此結束了,誰知第二天孫若云就帶著律師到公安局和檢察院去投訴了。兩邊都派人來調查,并調取了監(jiān)控錄像。樓道里的監(jiān)控錄像沒有聲音,圖像卻非常清晰。調查人員對雙方進行了問訊。王桐實話實說,孫若云卻說王桐認定他是殺害他父親的兇手,因為自己不肯承認,王桐反復訊問無果后,惱羞成怒,就對他動了手。檢察院和公安局協(xié)商后認為,先不論這兩人誰說的是真話,但王桐打人是有監(jiān)控錄像的,無可辯駁,因此先給王桐停職,具體的處理意見,等雙方領導進一步協(xié)商后再確定。
王桐就這么被停了職。
案子還沒進展,自己倒給停了職,王桐憋了一肚子氣。
幾天前,局里的朋友給他傳來內(nèi)部消息,說是要給他個處分,并把他調離刑警隊。
王桐越想越窩囊。老婆叫他吃飯,他不動;叫他睡覺,他也不動;把水送到他嘴邊,他還是不動。
王桐木然地坐在沙發(fā)里,目光空洞無神。忽然,傳來敲門聲?!巴跬_門呀,我知道你在家。”門外的人連著叫了兩遍,王桐才聽出來是師父的聲音。他連忙起身,身體卻一晃,差點倒下去。他急忙扶住沙發(fā),站直身子,緩緩地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師父楊清江。不等他招呼,楊清江就擠進門來,笑呵呵地說道:“現(xiàn)在這年頭啊,啥啥都反過來了。做徒弟的不去看師父,還得師父來看徒弟。哎,王桐啊,你還記得我是你師父不?”王桐心里有些愧疚,確實有些日子沒去看望師父了。
王桐剛到刑警隊時,領導就把楊清江指給他當師父。后來楊清江升任刑警隊副隊長,一直干到退休。楊清江善于破案,他退休有六七年了,逢年過節(jié),王桐都盡可能地抽出時間去拜望他。楊清江教了他很多本事,他打心眼兒里敬重這位師父。
楊清江四下里看了看,說道:“你這鍋冷盆涼的,咋行呀?”他走到廚房里,燒了熱水,再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給王桐泡了一杯麥片,又給自己沏了一杯綠茶。他把麥片端給王桐:“你先吃了,咱倆再聊。不就是案子嗎?破得了就破,破不了就暫時掛著,誰還能把你扒層皮怎么著?”
王桐心里的委屈再也壓制不住了,他雙手捂著臉,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楊清江把紙巾遞到他手里,說道:“你的事我聽說了。不就是個處分嗎?過一年就撤了。換個崗位,到派出所干個一兩年,再調回來。多大個事兒呀!”
王桐說:“看著兇手逍遙法外,還讓他給整了一把,我不甘心啊!”楊清江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地說道:“是我楊清江的徒弟!看著兇手不能被逮起來,心里比啥都難受,這個至今沒變。”一提到案子,楊清江的眼睛都放光了:“咱倆分析分析這個案子?”王桐說:“好啊?!彼粤他溒?,然后就一五一十地講起來。楊清江耐心地聽著……
消失的兇器
王桐把整個案子都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最后無奈地說道:“雖然沒有物證、沒有人證,孫若云也不肯承認,但從時間上分析,只能是他呀?!?/p>
楊清江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對,不對?!?/p>
王桐問道:“師父,哪里不對?”
楊清江拿來兩只茶杯,擺在茶幾的空處,說道:“咱們就當這個是孫明望,這個是孫若云。在排除了孫明望是自殺的前提下,兇手只可能是孫若云。因為孫明望是死于刀傷,被刺中了心臟,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會死亡。如果不是孫若云所殺,在他進入房間前,孫明望就應當已經(jīng)死了,他用不著搶救,法醫(yī)也能鑒定出來。但你們進入現(xiàn)場的時候,孫明望剛死不久?!?/p>
王桐連忙點頭:“對,急救醫(yī)生也能證明。他們趕到的時候,孫明望剛剛失去生命體征。我們趕到的時候,血剛剛干。如果是孫若云之外的人殺的他,死亡時間應該更早。”王桐接著舉拳捶了自己腦袋兩下,懊惱地說:“可就是找不到兇器啊!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有??!”
楊清江平靜地說:“兇器一定是藏在某個地方,你們沒有發(fā)現(xiàn)。來,你給我畫個草圖?!蓖跬硪粡埌准垼褜O明望辦公室的內(nèi)部陳設畫了下來。楊清江看著圖,皺眉沉思著,然后指點著那些部位,問道:“發(fā)財樹?”王桐說:“看了。”“沙發(fā)呢?”王桐說:“倒過來看了,沒有被破壞的痕跡?!薄袄习遄溃俊蓖跬c了點頭。“冰箱?”王桐說:“看了。里面只有一些需要冷藏的藥,沒有別的?!?/p>
楊清江忽然抬起頭盯著他:“你說有人看到孫若云在跟孫明望說話?”王桐又嘆了口氣說:“可他并沒有聽到他們說了什么。那是在孫若云報警前兩分鐘。”
王桐被停職了,弟兄們就沒了主心骨,雖說也是按著以往的模式進行著調查,但總覺得跟沒頭的蒼蠅一樣是在亂飛亂撞。雖說刑警隊大隊長給他們劃出了道道,但他們干起來卻不是那么回事兒??伤麄円仓劳跬┬睦镫y受,就沒去打擾他。這回王桐跟陳法醫(yī)一聯(lián)系,小吳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忙忙就跑來了。他一進門就說道:“桐哥,我跟你說一下這幾天我們調查的結果吧?!?/p>
在王桐停職的這幾天,隊友們還是按以往的程式進行調查。調查的重點還是孫明望和孫若云。他們也一致認定,孫若云具有重大嫌疑。
經(jīng)查,孫明望四個月前確診罹患肺癌,已屬晚期。醫(yī)生推測孫明望活不了太久了,頂多半年。明望公司的業(yè)務今非昔比,已經(jīng)瀕臨破產(chǎn)的邊緣。有小道消息說,孫明望死前已經(jīng)在接洽出售公司的事宜。另外還有一個消息說,孫明望半年前買了一千萬元的人身意外傷害保險。孫若云已經(jīng)申請索賠了。
王桐說道:“孫明望一死,孫若云就能拿到一千萬元。不會又是騙保的老套路吧?”小吳嘆口氣說:“套路不套路的咱不管他,可案子破不了,這個壓力大呀。而且,只有把孫若云抓起來,才能證明你的清白呀?!?/p>
王桐急得一拍大腿:“他把兇器吃了,這個案子還怎么破?神仙都破不了!”小吳有些不甘心:“咱們就認栽?”王桐一擺手:“那是不可能的?!彼櫭汲了贾?。
小吳說道:“還有一個疑點,如果是孫若云殺了他爸,他身上應該有噴濺狀血跡??墒牵蹅兂霈F(xiàn)場的時候我就注意看他了,他身上雖然有血,但不是噴濺狀的,而是蹭上去的。他搶救了他爸,這個完全有可能??墒牵厣弦矝]有噴濺狀血跡,那孫明望被人刺殺時噴出來的血哪去了?會不會另有高明的兇手,把咱們都給蒙過去了?”
王桐遲疑著說道:“可是,監(jiān)控錄像很清楚啊。案發(fā)時間只有魯一行出現(xiàn)過,我已經(jīng)找他調查了,他說的跟監(jiān)控錄像中的情形完全一致。這也反證了監(jiān)控錄像沒被人動過手腳。在案發(fā)前后一小時四十五分鐘的時間里,只有孫若云進了辦公室,再沒人進入過,兇手只可能是他。”
小吳苦笑道:“如果是為騙保,那他可夠傻的。這么明顯的嫌疑,咱們怎么會輕易放過他呢?稍微露出點兒馬腳來,那就是死刑啊?!蓖跬﹨s搖了搖頭:“他不是傻,是太自信了。他相信這個犯罪過程很完美,咱們根本就破不了案子。他甚至自信到連辦公室的門都沒鎖……”
王桐腦海中又映出魯一行推開門看到孫若云張大嘴的情形?,F(xiàn)在,他能確定那是孫若云在吃帶著血的冰匕首了。孫若云吃冰匕首時,嘴上也一定沾滿了血。他眼前忽然一亮,興奮地站起身來說:“有了!”
破案奇兵
這一陣兒孫若云異常忙碌。孫明望的喪事已經(jīng)辦完了,這件事算是暫告一個段落。明望集團已由孫若云完全掌控。臨近新年,孫若云還有許多事情要辦。
上午10點,公司門口的當值保安打電話來,說有個叫王桐的人想見他,問他見還是不見。孫若云隨口說:“不見!”他掛上電話,忽然想起他確實認識一個叫王桐的人。他馬上給保安室打電話,請王桐上來。
幾分鐘后,王桐上來了。孫若云打開門,站在門口迎接他。孫若云還在他原先的副總辦公室辦公。他看到王桐提著一個保溫桶,不覺大為驚奇。王桐來到他面前,笑著說道:“你總算想起我來了。”孫若云不置可否地笑笑,請王桐進門。他關上房門,給王桐沏了一杯茶,問道:“王隊長找我,有什么事嗎?”
王桐連忙擺手:“拜你所賜,我被停職了,還在等待處理結果?!睂O若云笑笑說:“沒辦法呀。那么多記者圍在門外,我要是待太久了,他們不定要聯(lián)想出什么來呢,那我就不好混了。王隊長,案子有進展了嗎?你不會還認為是我殺了我爸吧?”
王桐定定地看著孫若云,問道:“我們今天的談話,是隨便的聊天,還是官方答辯?”孫若云一攤手說:“只能是隨便聊天。你現(xiàn)在被停職呢,我們沒有辦法官方答辯。隨便說,我們互不追究。這可以吧?”王桐點點頭:“這樣好?!?/p>
孫若云坐到他對面,問道:“那么,王隊長悄悄告訴我,案件有進展嗎?”王桐淡淡地說:“有啊?!睂O若云來了興致:“能不能透露一二?”王桐說:“當然可以。不過,我要先給你講一點題外話,我知道你很忙,但希望你能聽我把話講完?!?/p>
孫若云點了點頭,爽快地說:“我可以聽?!彼ь^看了看墻上掛著的鐘表,說道:“一個小時吧,怎么樣?”王桐應了一聲“好”,然后就問道:“你最近是不是時常感覺嗓子發(fā)干,還會咳嗽一兩聲?”
孫若云微微愣了一下,沒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道:“你什么意思?”王桐也沒回答他的問話,悠悠地開講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偵探迷,但我是。很多國內(nèi)的偵探迷,愛看國外的偵探推理小說,柯南·道爾、阿加莎·克里斯蒂、江戶川亂步、橫溝正史……認為他們的小說才是真正的偵探推理小說。而咱們國家的呢,基本上就是根據(jù)現(xiàn)有的證據(jù),直來直去地破案,沒啥推理,也沒有突變的情節(jié),既不曲折,也沒那么引人入勝。這可真是一種誤解。”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贊道:“好茶?!?/p>
孫若云“嗯”了一聲。
王桐接著說道:“我們也遇到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案子,破案的過程中,也需要運用嚴密的推理。至于為什么讀起來沒有外國推理小說那么精彩,我想是作家們水平不夠,沒有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就比如你父親這件案子?,F(xiàn)場情況,你是知道的。被害人死了,不可能說話了。沒有人證,沒有兇器,沒有口供,你說這案子怎么破?”
孫若云饒有興味地聽著。
王桐忽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說你最近嗓子發(fā)干嗎?”
孫若云搖了搖頭。
王桐卻說道:“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兇器哪去了呢?找是找不到的,只能憑我的推理來解釋。”他頓了一下。孫若云問道:“你推理出來了嗎?好像很玄的樣子?!蓖跬]說話,回身拿過了保溫桶,打開,從中拿出一把帶著血的冰匕首。孫若云身子輕顫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鎮(zhèn)靜下來:“你是說,殺死我爸的,是冰匕首?”王桐點點頭:“它被吃掉了,誰也找不到了。所以,再合理的推理,沒有證據(jù),也是沒有用的。這個案子破不了,只能掛著?!?/p>
孫若云問道:“你就是想告訴我案子破不了?”
王桐又搖了搖頭:“我是想告訴你另外一件事。兇手太過聰明,把現(xiàn)場做得完美無缺,但他忘記了一件事。我也不是特別肯定,你說人吞了癌癥患者的血,會不會被傳染上癌癥?。俊蓖跬┦掌鸨赝?,站起身來,不慌不忙地走了。
孫若云呆呆地坐在沙發(fā)里,半天緩不過神來。
下午三點二十分,某醫(yī)院的一間診室門開了,兩位家屬陪著患者出來,助理醫(yī)生看了看病歷本,喊道:“孫若云——”孫若云連忙從長椅上站起來,應道:“在!”他跟著助理醫(yī)生進了診室,坐到唐醫(yī)生的診桌前。
唐醫(yī)生把電腦上的手續(xù)走完,這才拿過他的病歷本來看,結果看到是一本新病歷,又看了看他的醫(yī)保卡,再轉過臉來看著他:“你都沒看過病,怎么就直接掛專家號啦?應該先讓普診給你看一下,有疑惑了再來找我。”
孫若云賠著笑臉說道:“我這個比較特殊,怕他們答不上來。您經(jīng)驗多,我問完心里就踏實了?!碧漆t(yī)生點點頭:“感覺哪里不舒服了?”孫若云說:“最近老是覺得嗓子干,還不時地干咳?!碧漆t(yī)生微微一蹙眉,然后換了一副眼鏡,讓孫若云張大了嘴,給他看。看過后,他眉頭皺得更緊了,問道:“這是多久的事了?”孫若云說:“有七八天了。”唐醫(yī)生說:“我看你的嗓子并沒有紅腫,應該沒有發(fā)炎。但聽你描述的癥狀,不太像是氣管炎。還是拍個片子吧?!?/p>
唐醫(yī)生給他開了單子。孫若云接過單子,但并沒走,而是遲疑著問道:“唐醫(yī)生,我想問一下,拍片子,查得出肺癌嗎?”唐醫(yī)生搖了搖頭:“拍片子只能看你的肺和氣管是不是發(fā)炎了,要做癌癥檢測,是另一個檢查項目。”孫若云請求道:“那您給我開一個吧,看看我有沒有得肺癌?!碧漆t(yī)生搖了搖頭:“這個不能隨便開,如果沒有癥狀,我給你開出來,上面會追究我的責任?,F(xiàn)在衛(wèi)生局對檢查項目管得很嚴。你為什么會想要做癌癥檢測啊?我看你不像是抽煙的人呀?!睂O若云又遲疑了一下,問道:“唐醫(yī)生,您別嫌煩,我問您一個外行的問題。肺癌傳染嗎?”
唐醫(yī)生看著他,忽然笑了:“這個問題,怎么說呢?如果從肺癌本身來說,是不會傳染的。但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絕對的。在一定的條件下,也會傳染,盡管概率極低?!睂O若云追問道:“什么條件下?”唐醫(yī)生說:“比如說,你的身體狀況相對較差,你和患者又是近親屬,還有過親密接觸?!睂O若云臉色變了變,緊跟著問道:“什么叫親密接觸?”唐醫(yī)生淡然一笑:“這個,不好舉例?!睂O若云問:“要是喝了肺癌患者的血呢?”
唐醫(yī)生驚得瞠目結舌,仿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稍稍有些結巴地問道:“喝、喝了患者的血?”孫若云點了點頭,連忙解釋道:“也不是很多。大概、大概……”他看到唐醫(yī)生面前的膠水瓶子,說道:“有這么小半瓶?!?/p>
助理醫(yī)生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說道:“你終于承認了?!彼驴谡趾脱坨R,正是調查隊副隊長小吳。孫若云臉色瞬間變了。小吳接著說道:“如果你再不說出實情,法院會根據(jù)你剛才說的話,判你重刑。到那時候,就沒人再聽你解釋了!”孫若云顫抖了一下,大聲說道:“我沒殺他!只是,幫了他……”
孫若云跟著小吳他們走了,王桐才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握住了唐醫(yī)生的手,說道:“唐醫(yī)生,謝謝您啊。要不是您配合,這個證據(jù)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呢。”
唐醫(yī)生看著他,迷惑地問道:“王隊長,你怎么想到他會來找我?”王桐說道:“我查過他的定點醫(yī)院。在這些醫(yī)院里,您是肺癌診治的權威呀?!碧漆t(yī)生仍舊有些不解:“可是,我看過了他的咽喉,也聽過了他的肺音,好像并沒有雜音,他怎么會想到自己可能得了肺癌呢?”
王桐狡黠地笑笑說:“他父親剛死,他要辦父親的喪事,還接手了這么大一個集團公司,操心費力,著急上火,嗓子干啞是很正常的。我給他暗示,他又心虛,就往肺癌上想了。所以,料定他一定會來找您看病咨詢?!?/p>
唐醫(yī)生看著他,目光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來。
現(xiàn)場還原
孫若云再次走進了刑警隊訊問室。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回孫若云老老實實地交代了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
其實在他父親出事之前,他還在為公司的業(yè)務奔忙。他的大哥出國定居,根本就沒打算回來,對家人和集團不聞不問,也明確表示不會和他爭奪財產(chǎn)。集團是他的,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上心。但他也知道,集團業(yè)務急轉直下,幾乎到了破產(chǎn)的邊緣,他比誰都著急。
直到12月18日這天,一切都變了。
12月18日上午十一點,他接到父親孫明望的電話。孫明望讓他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一趟。就這么一句話,沒再說別的。他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就去了父親的辦公室。
他進到父親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父親坐在老板桌后面的椅子里。孫明望面色冷峻,說道:“我還有兩個月的活頭,可公司搞成了這樣。我死了,你和你媽怎么辦?兒子,我死不瞑目啊?!睂O若云想安慰他,孫明望一擺手,沒讓他說話,接著說道:“我已經(jīng)想好了,用我的兩個月,給你換來一筆款子。我死后,你把你身上這件襯衫脫下來,給我捂?zhèn)?,再換上那件襯衫,然后把冰匕首吃掉,之后再打急救電話、報警。記住,你一定要咬定你進門時我已被刺傷。公安局破不了案子,你就能拿到賠償金。”
孫明望交代清楚后就站起身,走到冰箱前,用手指背部打開了冰箱冷凍室的門,從中拿出一把冰匕首。他又坐回到椅子里,把冰匕首遞給孫若云,冷著臉說道:“對準心臟,刺吧?!睂O若云哪里殺過人呀,更何況對方是自己的父親。他拿著冰匕首發(fā)愣,孫明望忽然撲過來,同時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冰匕首刺進了孫明望的心臟。
孫明望當即斃命。孫若云把他扶坐到椅子里。父親已經(jīng)死了,他再說什么都沒用了,只能按父親交代的辦。他先是大口地吞吃了冰匕首,然后迅速換了衣服。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想得真是周到,居然早就給他準備了一套同款的衣服。他把身上的血衣脫下來,綁到父親身上,制造出給父親包扎傷口的假象,然后就打了急救電話,并報了警。
小吳記錄完畢,讓他簽字確認。
孫若云簽完字,問道:“你怎么知道我若是不如實交代,有可能被冤枉?”
小吳說道:“這是我們桐哥推理推出來的?!?/p>
孫若云微微一愣,懇求道:“跟我說說吧。不然,我會寢食難安。”
小吳說:“桐哥的推理,是緣于那把冰匕首。冰匕首要想存放下來,必須有冰凍的環(huán)境,而咱們房間里的溫度,一般在20攝氏度左右,當然存放不了,那就得用到冰箱了。他看過了,你的辦公室里沒有冰箱,只有你父親的辦公室里有。那就有一個問題了:你會把冰匕首放到冰箱里嗎?如果你要蓄謀殺害你父親,你肯定不想暴露,那就得選擇時機。而你父親會自主安排他的活動,你可能幾天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提前把冰匕首放在冰箱里,很容易被你父親發(fā)現(xiàn)。如果他發(fā)現(xiàn)了,你的計劃還能成功嗎?萬一被揭穿,你就會失去一切。你是不會冒這個險的。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冰匕首是你父親放進去的。當然了,除了他自己,沒人會動他的冰箱,也沒人會看到那把冰匕首。他既然準備了那把冰匕首,就是打算一死了之了。但是,他若自殺的話,是拿不到賠償金的,所以必須制造一個兇殺的假象,這就得你來幫忙了。桐哥認定你是協(xié)助他自殺的,或者說是被他裹挾進來的,并不是真正的兇手,才讓我去點醒你一下?!?/p>
小吳不能告訴他的是,孫明望身上的刀口,也佐證了這起案件既非完全自殺又非完全他殺的怪異之處。孫若云交代以后,孫明望“撲”到冰匕首上尋死的舉動,倒能解釋刀口的特征了。
孫若云說:“你代我謝謝他。”
孫若云又把那天冤枉王桐的經(jīng)過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并表達了歉意,說愿意為此接受處罰。簽完字后,孫若云如釋重負般地舒了一口氣。
元旦這天上午,王桐和他老婆一道,拎著禮物去看望師父。楊清江買菜去了,只有師娘在家。
師娘上上下下打量著王桐,關切地問道:“這回好了?我看你面色不錯,也有了些力氣,精神也好,就放心啦。那天你老婆一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你無藥可救了,把你師父跟我急得呀。唉——”
王桐這才知道是老婆來向師父求援了。他感激地看了老婆一眼。老婆得意地說道:“看看,我求對人了吧?我就知道,師父對付你,最有招兒了?!蓖跬┮粫r驚得說不出話來。師娘也笑著說:“這老頭子,凈使邪招兒!”
楊清江從王桐家回來,老伴問他勸得怎么樣了,楊清江得意地說,保證他恢復正常。老伴忙問他用了什么招數(shù)。楊清江說,王桐是個案癡,把他吸引到案子上來,他就會一路查下去,把停職的事兒給忘了。不就是現(xiàn)場沒有找到兇器嗎,那就給他編個兇器,讓他找去!根據(jù)王桐描述的現(xiàn)場情況,他就編出了個冰匕首。怕王桐會追問細節(jié),他推說老婆還等著他買菜呢,便走了。后來他不放心,又給小吳打電話,問王桐的狀況。小吳說王桐偷偷指導他們查案子呢,他才放下心來。
王桐驚得目瞪口呆:“這個兇器是師父編出來的呀?”
師娘笑著說:“他說是。我哪懂你們破案的事啊??茨悻F(xiàn)在挺好的,我心里就踏實了?!?/p>
這時,楊清江買菜回來了。王桐望著他,心里一熱,竟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