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容態(tài)禮儀的存續(xù)與演變

袁冬梅

摘要：坐容被形容為“坐如尸”，意為“如果坐著，要像受祭之人那樣端正”，是最為敬意的一種坐立姿態(tài)。文章基于禮儀教育經(jīng)驗，運用文獻及比較研究法，從文獻典籍所載資料出發(fā)，溯本求源，闡明“坐如尸”吉祥表敬意的意涵，從坐具、坐容、入座禮儀細節(jié)三方面探尋傳統(tǒng)坐容的存續(xù)與演變，回到初心，從“修形、修德、修智”三個維度揭示傳統(tǒng)容態(tài)禮儀于當代禮儀教育的價值。

關鍵詞：傳統(tǒng)容態(tài);坐容;存續(xù);演變

中圖分類號：G7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9094-（2021）02/03C-0095-05

容態(tài)禮儀是表達人內(nèi)心敬意而外顯出來的顏色、容貌及舉止，亦稱容禮（曹建墩、沈文倬等）或禮容（彭林、張懷通等），是儒家禮學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強調內(nèi)在道德與外在儀容的和諧一體[1]，所謂“禮義之始，在于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而后禮義備”（《禮儀·冠義》）。關于坐容，《禮記·玉澡》載：“君子之容舒遲，見所尊者齊遬。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容德，色容莊，坐如尸，燕居告溫溫。”《禮記·曲禮》亦載“若夫坐如尸，立如齊，禮從宜，使從俗”。文獻典籍中對坐容的形容為“坐如尸”。

一、“坐如尸”吉祥表敬意

“坐如尸”字面意為，如果坐著，要像祭祀禮中裝扮成受祭之人那樣坐得端正?！段饔斡洝返谒氖嘶兀骸氨娦艛[列停當，一齊朝上叩頭道：大王爺爺，今年、今月、今日、今時，陳家莊祭主陳澄等眾信，年甲不齊，謹遵年例，供獻童男一名陳關保，童女一名陳一秤金，豬羊犧醴如數(shù)，奉上大王享用。保祐風調雨順，五谷豐登?！贝嘶刂?，供獻的男、女童就是裝扮成的受祭之人，端正地坐于祭臺上，象征神靈，代表受祭者接受祭祀、享用祭品。此外，對于裝扮成尸的人，《禮記·曲禮》載：“君子抱孫不抱子?！贝搜詫O可以為王父尸，子不可以為父尸。也就是說孫子可以充任祭祖時的尸，兒子卻不可充任祭父時的尸，即“為人子者……祭祀不為尸”。

充任“尸”者會成為更受尊敬的對象?！睹献印じ孀诱戮渖稀防镉幸欢螌υ挘献釉唬骸熬词甯负?？敬弟乎？彼將曰‘敬叔父。曰，‘弟為尸，則誰敬？彼將曰：‘敬弟。子曰：‘惡在其敬叔父也？彼將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xiāng)人?！币驗榈転槭愿迨灞绕饋?，應該更尊敬弟弟。一則我們尊敬的對象因所處的位置及環(huán)境的變化而有所改變;二則可以看出古時充任“尸”身份人的地位很高。另，《周禮·春官·大宗伯》將禮分為吉禮、兇禮、軍禮、賓禮及嘉禮。吉禮就是指祭祀的禮儀，古人祭祀的目的，意在祈求吉祥，故名[2]。因此，祭祀的禮儀在中國古代屬吉禮范疇?！白缡币嗍亲顬榫匆獾囊环N坐立姿態(tài)。

二、從實物坐具到詞匯的存續(xù)

在椅子傳入中原前，先民都是坐在席子上，諸多典籍均有記述?！缎⒔?jīng)》記載，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世說新語·德行》記載，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薄妒酚洝ど叹袀鳌酚涊d，公與語，不自知膝之前于席也。語數(shù)日，不厭。古人鋪席于地而坐，曾子用避席即走到所坐的席子外向老師請教的動作，表明對知識及老師的尊重;管寧用割席的方式表明自己結交朋友的標準，希望友直、友諒、友多聞;前席說明衛(wèi)鞅復見孝公時相談甚歡過程中，孝公想更接近衛(wèi)鞅不知不覺移坐向前的狀態(tài)。席為古人的坐具，坐于席上發(fā)生的事情折射出不同情境中的心理狀態(tài)。當少數(shù)民族的坐具“胡坐”傳入中原后，這一切又悄悄地發(fā)生著變化。據(jù)《后漢書》記載：“漢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竟為之。”于是“席地而坐”漸成過去時，但由“席”這一實物坐具演化而來的詞匯沿用至今天，如座無虛席、一席之地、席位、入席等。

三、經(jīng)、恭、肅、卑的演變

《新書·容經(jīng)》記載：“坐以經(jīng)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視平衡曰經(jīng)坐，微俯視尊者之膝曰共（通“恭”）坐，仰首視不出尋常之內(nèi)曰肅坐，廢首低肘曰卑坐?！睋?jù)此，可將坐容分為經(jīng)坐、恭坐、肅坐、卑坐等四類。

1.傳統(tǒng)禮儀坐容畫像

（1）經(jīng)坐畫像。雙腳背貼于地面，雙膝并攏，小腿平行，臀部落于小腿及足跟上，上身保持正直且眼睛平視前方。（2）恭坐畫像。雙腳背貼于地面，雙膝并攏，小腿平行，臀部落于小腿及足跟上，上身微前傾（約15度），眼睛注視尊者膝蓋位置。（3）肅坐畫像。雙腳背貼于地面，雙膝并攏，小腿平行，臀部落于小腿及足跟上，上身前傾（約45度），視線隨身體前傾而下移。（4）卑坐畫像。雙腳背貼于地面，雙膝并攏，小腿平行，臀部落于小腿及足跟上，上身前傾（約90度）。

男、女坐姿畫像的區(qū)別在于雙手。男子雙手平行著放在雙膝上，而女子則是雙手向下交叉放在身前[3]。卑坐時雙手隨身體前傾而下移，雙肘及前額幾乎貼于地面。

2.當代禮儀坐容畫像

當代禮儀中標準坐立姿態(tài)即為正襟危坐，意思是整一整衣服，端正地坐著，形容嚴肅或拘謹?shù)臉幼?。蘇軾《赤壁賦》有：“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史記·日者列傳》有：“宋忠、賈誼瞿然而悟，獵纓正襟危坐?！薄度梭w測量術語》中給該坐姿的定義是，被測者挺胸坐在被調節(jié)到腓骨頭高度的平面上，頭部以眼耳平面定位，眼睛平視前方，左、右大腿大致平行，膝彎屈大致成直角，足平放在地面上，手輕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不僅符合禮的要求，也符合人體健康的需要，表明禮是合于人健康發(fā)展需求的。

（1）女士坐容畫像。雙腳并攏，雙腳尖在一條直線上，雙膝靠緊，大腿與小腿約成90度角，坐于椅面的2/3處，后背直立約與大腿成90度角，頭正肩平，雙手以交疊式手位放于大腿上，目視前方。（2）男士坐容畫像。雙腳指向前方或輕微向外翻，雙腿平行小于肩寬，大腿與小腿約成90度角，坐于椅面的2/3處，后背直立約與大腿成90度角，頭正肩平，雙手十指并攏放于膝上部，目視前方。

男、女坐姿畫像區(qū)別在于手位與腿。手位的區(qū)別為，男士雙手放于膝上部，女士雙手右上、左下交疊放于腿上。腿的區(qū)別為，男士雙腿平行小于肩寬，女士要求雙腿并攏。

3.傳統(tǒng)與當代坐容比較

（1）經(jīng)坐之于正襟危坐。經(jīng)坐與正襟危坐的外在形象都要求頭正、肩平、身直、足安，所謂“坐必安、執(zhí)爾顏?！保ā抖Y記·曲禮》）外在坐立形象的端莊是內(nèi)心安穩(wěn)、安靜、恭敬之心的外顯，用禮正心，用儀正形。古人制定坐的規(guī)矩，經(jīng)過時間的洗禮，傳承發(fā)展為今天的正襟危坐。

（2）前傾的幅度之于坐立的位置。恭坐、肅坐、卑坐依次表達更深層次的敬意，表達的方式靠上半身前傾的度數(shù)來調節(jié)，前傾的度數(shù)越大，敬意越深。當代坐姿禮儀中表達敬意程度的主要做法是靠坐于椅面的位置來調節(jié)，分別為坐滿椅面、坐于椅面2/3、坐于椅面1/3，位置越靠前，敬意越深。

四、入座過程中禮儀細節(jié)的演變

傳統(tǒng)禮儀中關于入座過程的細節(jié)，《禮記·曲禮》有詳細記載：“將即席，容毋怍，兩手摳衣，去齊尺，衣毋撥，足毋蹶?！币髮⒁拖胱鶗r兩手提起衣裳，離地一尺左右，但不要掀動上衣，腳不可踩踏、跨越而過。此規(guī)定要從傳統(tǒng)服飾談起，《禮記·深衣》記載：“古者深衣蓋有制度，以應規(guī)、矩、繩、權、衡。短毋見膚，長毋被土。續(xù)衽，鉤邊，要縫半下。袼之高下，可以運肘，袂之長短，反詘之及肘。帶，下毋厭髀，上毋厭脅，當無骨者?！鄙钜逻@種服制因合規(guī)、矩、繩、權、衡五法而受君王青睞，但此種服制下半部分相當于現(xiàn)在的裙裝，是不分襠的，所以入坐時需要摳衣，摳衣的幅度也有明確規(guī)定，這在當時是合于禮的做法。

當代入座禮儀要求，入座時單腿向正后方撤一步，小腿觸及椅邊，著褲裝時雙手輕提褲入座，著裙裝時右手理順裙邊入座。輕提褲、右手理裙的規(guī)定亦是因為今天的著裝形制，這在今天也是合于禮的做法。

“禮，時為大，順次之，體次之，宜次之，稱次之?！薄抖Y記·禮器》從兩手摳衣到整理著裝，服裝的改變帶來了入座時細節(jié)的變更，不管如何變，都是合于時代、環(huán)境、規(guī)矩、義理，符合禮的要求。

五、傳統(tǒng)容態(tài)禮儀于當代禮儀教育的價值

由于歷史原因造成的傳統(tǒng)文化斷層，當下我國禮儀教育不盡如人意，這已是不爭之實[4]。究其根本原因是優(yōu)秀傳統(tǒng)禮儀的缺位，致“禮”失去了根基，而使外在的“儀”成了無根之形?！拔镉斜灸掠薪K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大學》）當代禮儀教育需要回到初心，從傳統(tǒng)禮儀中吸取養(yǎng)分，將修形、修德、修智融為一體，達到“知行合一”的目的。

1.約之以禮以修形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學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誨人，必以規(guī)矩。學者亦必以規(guī)矩。”（《孟子·告子章句上》）在修習外在形態(tài)時，需按照合于道德要求的行為準則規(guī)范、約束外在行為，不斷調整使之符合禮的要求，從而形成良好的行為習慣。如修習坐姿禮儀，一方面要教習正確的坐立規(guī)范，另一方面要講清楚關于“坐”的規(guī)矩。如“勿搖髀”（《弟子規(guī)》），即坐立時不可抖動大腿;“并坐不橫肱”（《禮記·曲禮》），即兩個人并排坐在一起不可橫著胳膊，以免妨礙到他人;“請業(yè)則起，請益則起。父召無諾，先生召無諾，唯而起”（《禮記·曲禮》），即向老師請教問題要起立，再次向老師請教問題也要起立，父母和先生召喚時不要唱諾，要起立回答。孟子說“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傳統(tǒng)容態(tài)禮儀啟示當代禮儀教育在講禮儀規(guī)范的同時需要修習規(guī)矩。

2.擇善而從以修德

“善，吉也。”（《說文解字》）“善”的本義是像羊一樣說話，有吉祥美好之義?！盾髯印ば奚砥份d：“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菑然必以自惡也。故非我而當者，吾師也;是我而當者，吾友也;諂諛我者，吾賊也?！薄度龂尽な駮は戎鱾鳌份d：“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碑敶Y儀教育過程中探尋建立在人性基礎之上的傳統(tǒng)禮儀，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探求生命和教育的起源，教化民眾齊之以禮，有恥有格，擇善而從。以“坐毋箕”為例，傳統(tǒng)禮儀認為這是最不敬的坐容，荊軻刺秦王未果而“箕踞以罵”，孟子因見“妻獨居，踞”而要休妻，“原壤夷俟”而被孔子用拐杖敲腿罵為“是為賊”等。當代禮儀教育中仍以坐立時雙腿叉開伸直為恥。傳統(tǒng)禮儀啟示我們，在當代禮儀教育過程中需要在人與人之間傳遞善意、敬意，提高個人內(nèi)在的道德修養(yǎng)[5]，塑造善心、善形及善行。

3.博學于文以修智

當代禮儀教育如果只注重外在形態(tài)的修練，而不注重內(nèi)在知識的學習，禮儀就成了形體上的花架子，非合于道德要求的行為規(guī)范，也非文明人的標志，我們需要博學于文以修智。關于“文”，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 ‘文 也。”（《論語·公冶長》）孔子告訴我們，要勤于學習知識，謙虛請教，努力拓展知識的寬度與厚度。那如何達到“文”呢？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論語·陽貨》）首先，學詩可以陶冶人的情感，可以培養(yǎng)敏銳的洞察力，可以涵養(yǎng)虛懷若谷的氣度，可以學會幽默的藝術。其次，學詩能夠感悟父母的恩情。再者，學詩可以學習到豐富多彩的知識。學詩還能夠增進我們的智慧，提升對“禮”的理解能力與踐行力，使文與質相得益彰。就如孔子所言：“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保ā墩撜Z·雍也》）我們在當代禮儀教育過程中撫今追昔，學而思，思而學，“好學近乎知”（《中庸》），不斷提升智慧，方能達到內(nèi)在“禮”與外在“儀”的和諧統(tǒng)一。

六、結論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坐容是“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中的一粒，凝結著古人的智慧，從設計始，一路走來，滲透在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中，成為端正己身的“正身觀”[6]而規(guī)范著我們的行為，內(nèi)化并培養(yǎng)我們的道德意識，折射著我們的道德修養(yǎng)。今天倉廩實且衣食足，故知禮節(jié)且知榮辱，之所以要至傳統(tǒng)禮儀中溯本求源，探尋傳統(tǒng)容態(tài)禮儀的存緒與演變，不僅因為優(yōu)秀的傳統(tǒng)禮儀為當代禮儀教育點亮了一盞指路明燈，更重要的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因為禮儀都具有民族性，每個民族都創(chuàng)造了屬于自己的禮儀[7]，正如近代著名歷史學家錢穆先生所言：“在西方語言中沒有禮的同義詞，它是整個中國人世界里一切習俗行為的準則，標志著中國的特殊性?！?/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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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楊柳.日本傳統(tǒng)禮儀教育研究[J].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8（3）.

[5]馬永慶，韓云忠.儒家禮樂教化對核心價值觀培育的價值[J].理論學刊，2018（5）.

[6]石超.儒家“容禮之學”探析[J].中國哲學研究， 2015（4）.

[7]彭林.傳統(tǒng)禮儀與當代文明[J].浙江社會科學， 2017（10）.

責任編輯：陳錢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