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大學生自殺意念及其影響因素研究

姜立君

(大連大學 心理健康教育中心，遼寧 大連 116622)

自殺意念(Suicidal ideation)是個體感到悲觀絕望后的一種自殺愿望或想法[1]，對自殺行為有直接的預測作用[2]。相關研究表明，對傳染風險、死亡病例等負性信息的關注會引發(fā)學生焦慮和抑郁情緒[3]，而隔離人員則會迅速表現(xiàn)出睡眠障礙、焦慮、心悸等應激障礙[4]，甚至會轉化為自殺意念[5,6]。新冠肺炎疫情作為一種應激源遠超出個體的應對能力[7,8]，可以引發(fā)身心兩個層面的反應[9,10]，居家防疫不能返?？赡軐е聼o法參加考試、影響找工作、失戀等喪失事件[11]，增加絕望感而產(chǎn)生自殺意念[12]。目前國內外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因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而自殺的事件[13-15]。因此探索新冠肺炎疫情給大學生帶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16,17]，特別是自殺意念及其影響因素和潛在機制十分必要。

注意偏向(Attention bias)是個體感知、記憶和加工外界刺激信息的一種認知偏好，可以優(yōu)先加工增強某種刺激信息或加工減弱其他刺激信息[18]。一方面，相關研究表明負性信息注意偏向會使大學生優(yōu)先關注確診病例人數(shù)、死亡人數(shù)、搶購口罩、謠言等疫情相關的負性信息[19,20]，導致大學生感到悲觀、無助、絕望而產(chǎn)生自殺意念[18,21]。另一方面，相關研究也表明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可以使大學生更多關注預防傳染知識、治愈人數(shù)、抑制藥物等疫情相關的正性信息[19,20]，可以讓大學生對疫情控制更具希望和信心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自殺意念[22,23]。可以推論，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和負性信息注意偏向是一對競爭性變量，對自殺意念有相反的預測作用。

情緒感染(Emotional contagion)是個體捕捉并盲從他人情緒評價、情緒表達、特定行為的交互影響行為[24]。在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個體會狂熱而盲目地通過各種渠道收集相關信息[25]。負性信息注意偏向會讓大學生從傳染風險、死亡率、封城等負性信息[26]中感染驚奇、恐懼、抑郁等情緒刺激[27]，按照情緒感染的正反饋放大規(guī)律而放大[28]，會使個體快速進入應激狀態(tài)而產(chǎn)生自殺意念[29,30]。而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則會讓大學生從防護辦法、管控措施、治愈人數(shù)等正性信息[26]中感染積極、樂觀、希望等情緒刺激[27]，按照情緒感染負反饋抑制規(guī)律而有效地緩解自殺意念[29,31]?？梢酝普摚榫w感染起到一定的中介作用。

綜上，本研究重點分析新冠肺炎疫情下大學生注意偏向、情緒感染和自殺意念的特點，提出以下假設：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可以負向預測大學生自殺意念(H1)，負性信息注意偏向可以正向預測大學生自殺意念(H2)，情緒感染在正性信息注意偏向與自殺意念(H3)、負性信息注意偏向與自殺意念(H4)之間起中介作用。

一、對象與方法

(一)研究對象

以遼寧省3所大學的本科生為樣本，采用整群抽取的方法，通過網(wǎng)絡調查的方式共發(fā)放調查問卷700份(調查時間為2020年4月)。學生為自愿參加，指導語中說明被試如對問卷內容感覺不適可以終止作答。經(jīng)篩選、剔除無效問卷，共獲得有效問卷653份，有效率為93.2%。其中男生361人、女生292人，理科生412人、文科生241人，疫情嚴重地區(qū)學生(湖北省或所在市確診病例≥100)128人、疫情一般地區(qū)學生(所在市確診病例<100)525人，樣本中無確診病例或被醫(yī)學隔離觀察病例，樣本年齡范圍為18—21歲、平均年齡為18.95±0.83歲。

(二)研究工具

1.正性負性信息注意量表(Attention to Positive and Negative Inventory，APNI)。本研究采用Noguchi等[32]編制、戴琴等[33]翻譯修訂的《正性負性信息注意量表》，共22 個題目，分為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分量表(API))和負性信息注意偏向分量表(ANI)，每個題目均以完全不符合(1)—完全符合(5)5級評分。本研究將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和負性信息注意偏向作為兩個自變量進行分析，兩個分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shù)分別為 0. 79 和 0. 82。

2.突發(fā)公共事件情緒感染量表(Emotional Contagion Scale for Public Emergency，ECSPE)。本研究采用宋之杰等[27]編制的《突發(fā)公共事件情緒感染量表》，共15個題目，包括驚奇、恐懼、憤怒、快樂、悲傷5個因子，每個題目均以完全不符合(1)—完全符合(5)5級評分。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shù)整體為0.81，因子在0.78—0.85之間。

3.自殺意念自評量表 (Self-rating Idea of Suicide Scale, SIOSS)。本研究采用夏朝云等[34]編制的《自殺意念自評量表》，共26個題目, 包括絕望、樂觀、睡眠、掩飾4個因子, 每個題目均以“是(1)”或“否(0)”回答記分, 絕望、樂觀和睡眠的總分≥12為有自殺意念者，掩飾因子≥4為無效數(shù)據(jù)(5個題目不計入統(tǒng)計分析)。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shù)整體為0.84，因子在0.79—0.88之間。

(三)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與分析

采用SPSS 18.0進行數(shù)據(jù)錄入和整理，并對調查數(shù)據(jù)進行描述分析、差異檢驗和相關分析。采用 Amos24.0進行結構方程模型路徑分析。

二、結果

(一)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采用Harman單因素法[35]對3個量表的58個項目(1)注：58=22+15+26-5，《自殺意念自評量表》的掩飾因子五個題目不計入統(tǒng)計分析。進行了探索性因素分析，共析出16個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其中第一公因子解釋了總變異量的14.26%，小于Podsakoff等提出的 40%的判斷標準[36]，說明本研究數(shù)據(jù)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二)自殺意念檢出率及各變量的人口統(tǒng)計學差異檢驗

樣本中有自殺意念者(總分≥12)為84人，無自殺意念者為569人，自殺意念的檢出率為12.86%。同時采用獨立樣本t檢驗來考察四個變量在性別、專業(yè)、所在地區(qū)疫情嚴重程度、是否有自殺意念等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上的差異。結果(詳見表1)顯示，男大學生的情緒感染顯著高于女大學生(t=4.79，P<0.001)，文科生的負性信息注意偏向顯著高于理科生(t=-2.18，P<0.05)，疫情影響嚴重地區(qū)大學生的負性信息注意偏向(t=9.30，P<0.001)、情緒感染(t=6.96，P<0.001)和自殺意念(t=22.63，P<0.001)顯著高于影響一般地區(qū)，影響一般地區(qū)大學生的正性信息注意偏向顯著高于影響嚴重地區(qū)(t=-3.64，P<0.001)。有自殺意念者的正性信息注意偏向顯著低于無自殺意念者(t=-3.68，P<0.001)，有自殺意念者的負性信息注意偏向(t=7.59，P<0.001)和情緒感染(t=5.82，P<0.001)顯著高于無自殺意念者。

表1 各變量的人口統(tǒng)計學差異檢驗

(三)各變量之間的相關分析

采用Pearson相關系數(shù)來分析新冠肺炎疫情下大學生的正性信息注意偏向、負性信息注意偏向、情緒感染和自殺意念的因子之間的相關性。結果(詳見表2)顯示，除正性信息注意偏向與其他變量的部分因子不相關外，其他變量均顯著相關。相關分析結果初步驗證并支持研究假設H1、H2和H4，但不支持研究假設H3，需要進一步驗證。

表2 各變量的相關分析

(四)中介作用檢驗

按照溫忠麟等提出的中介檢驗程序[37]，以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和負性信息注意偏向為自變量、自殺意念為因變量、情緒感染為中介變量，使用最大似然估計法，建立潛變量結構方程來檢驗研究假設，詳細結果見圖1。

圖1 情緒感染在注意偏向對大學生自殺意念影響的中介作用模型

中介作用模型檢驗結果表明，正性注意偏向→情緒感染路徑不顯著(β正性信息注意偏向→情緒感染=0.02，P>0.05)，H3不成立。刪除該路徑后重新檢驗中介作用模型。結果顯示，中介作用模型的擬合指標良好(χ2/df=2.73<3，GFI=0.96>0.90，NFI=0.91>0.90，IFI=0.92>0.90，CFI=0.92>0.90，RMSEA=0.07<0.08)。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參數(shù)百分位Bootstrap法對中介效應進行檢驗[37]。結果顯示，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對自殺意念的直接效應顯著(β正性信息注意偏向→自殺意念=-0.19，P<0.001)，H1成立；情緒感染在正性信息注意偏向與自殺意念之間的間接效應不顯著,負性信息注意偏向對自殺意念的直接效應顯著(β負性信息注意偏向→自殺意念=0.31，P<0.001)，H2成立；情緒感染在負性信息注意偏向與自殺意念之間的間接效應顯著(β負性信息注意偏向→情緒感染=0.44，P<0.001，β情緒感染→自殺意念=0.28，P<0.001)，間接效應值為0.11，其95%置信區(qū)間為[0.07，0.16]，置信區(qū)間內不包含0，說明情緒感染在負性信息注意偏向與自殺意念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H4成立。

三、討論

第一，本研究具體分析了不同群體大學生的注意偏向、情緒感染和自殺意念的特點。研究發(fā)現(xiàn)，新冠肺炎疫情下大學生自殺意念的檢出率(12.86%)高于正常狀態(tài)下大學生的檢出率(2017年，5.1%[38])和正常民眾的檢出率(2002年，5.4%[34])，已經(jīng)接近汶川地震災區(qū)患者的檢出率(2008年，13%[8])，這說明疫情期間大學生的自殺意念有明顯上升。但正如前文所說，需要明確的是，自殺意念上升不意味著大學生在疫情下更容易自殺，而是表明疫情對大學生的消極影響較大。大學生群體正處于從校園邁入社會的過渡時期,其生理和心理還處于發(fā)展的關鍵階段。面對新冠肺炎疫情這樣具有突發(fā)性、嚴重性、意外性的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大學生缺乏應對經(jīng)驗，再加上因疫情不能返校帶來的學業(yè)和就業(yè)等方面的現(xiàn)實影響，很容易產(chǎn)生即時的短暫的悲觀絕望的想法，由此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自殺意念。自殺意念雖不會直接轉化成自殺行為，但仍需要引起高校的重視。特別是高?？梢岳帽狙芯恐邪l(fā)現(xiàn)的正性信息注意偏向、負性信息注意偏向和情緒感染對自殺意念的影響機制，制定相應的工作對策，來緩解疫情對大學生自殺意念的影響。同時研究發(fā)現(xiàn)，男生的情緒感染敏感度顯著高于女生，這與現(xiàn)有研究結果不同[27]。研究認為，在“被隔離”的特殊狀態(tài)下，女生可以選擇追劇、烘焙、瑜伽等更多適合宅居的內容來調控情緒，而男生宅居的內容單一、缺乏自我調節(jié)情緒的方法。文科生比理科生更偏向于注意負性信息，這應該與不同專業(yè)學生的思維模式差異有關。而四個變量在疫情影響程度上的差異則直接證明疫情嚴重地區(qū)大學生的心理健康狀況需要引起更多的重視。

第二，研究表明新冠肺炎疫情下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可以負向預測自殺意念，負性信息注意偏向可以正向預測自殺意念，這與現(xiàn)有的研究結果相一致[39,40]。面對井噴式的疫情信息，大學生偏向于正性注意相關信息，會加工減弱對新冠肺炎威脅和影響的感受，不會產(chǎn)生自殺意念。相反個體偏向于負性注意相關信息，則會增強對新冠肺炎威脅和影響的感受，導致產(chǎn)生自殺意念。自殺的素質—應激模型認為[41]，負性信息注意偏向易導致個體把負性詞匯與自我聯(lián)系[39]，形成認知扭曲而產(chǎn)生自殺意念[42]。自殺的應激—評價模型認為負性信息注意偏向易夸大情境影響、調低自我評價、導致悲觀和絕望而產(chǎn)生自殺意念，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則不會讓個體產(chǎn)生自殺意念[40]。心理干預的實驗研究也表明，增強正性注意病毒的臨床特征來消除對傳染不可控的悲觀認知可以有效緩解應激狀態(tài)[43]。因此，可以通過疫情信息管理，注重權威信息發(fā)布、控制信息流、辟謠治謠，增強正性信息注意偏向的作用、削弱負性信息注意偏向的作用，可以緩解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大學生的自殺意念。

第三，研究還表明，新冠肺炎疫情下情緒感染在負性信息注意偏向與大學生自殺意念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而在正性信息注意偏向與大學生自殺意念之間無中介作用，這一結果與現(xiàn)有研究結果不完全一致[29,31]。究其原因主要有兩方面：一方面，本研究調查的時間點還處于疫情發(fā)展的上升階段，負性信息多、正性信息少，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對情緒感染的負反饋作用還沒有完全被激活[31]，而負性信息注意偏向則占據(jù)了主導位置[44]，渲染了更多的恐懼和焦慮情緒，強化了情緒感染的正反饋作用[45]。另一方面，認知理論認為個體對注意偏向的個人建構大多是不完整或非彌散性的，面對突發(fā)的新冠肺炎疫情，個體即使正性注意更多的信息，但也很難在短時期內形成新的個人建構來應對疫情，而負性注意則會利用個體原有建構的缺陷來夸大疫情潛在的影響，產(chǎn)生更多的恐懼和焦慮情緒[46]，更易引發(fā)情緒感染?？梢娗榫w感染比新冠肺炎的影響更大、更廣泛，離我們的生活更近[31]。因此高校管理者、家長和大學生都應該重視疫情期間的情緒管理，通過減輕情緒感染的影響來降低疫情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狀況的影響[47]。

四、結論

綜上，本研究發(fā)現(xiàn)新冠肺炎疫情下大學生的自殺意念有一定程度的上升；正性信息注意偏向可以負向預測大學生自殺意念；負性信息注意偏向可以正向預測大學生自殺意念；情緒感染在負性信息注意偏向與自殺意念之間起中介作用。研究結果表明，疫情下負性信息注意偏向和情緒感染是引發(fā)大學生自殺意念的主要因素，正性信息注意偏向是緩解大學生自殺意念的保護因素。因此，在疫情下，社會各界要加強正性信息的傳播，消除大學生的消極情緒。高校也要加強大學生心理調適能力的培育，幫助大學生解決疫情下學業(yè)和就業(yè)等方面的現(xiàn)實問題，提高大學生應對疫情影響的能力，保持積極健康的心態(tài)。

為切實了解疫情變化對大學生自殺意念的影響,本研究在11個月后(2021年3月)對84名報告有自殺意念的學生進行郵件回訪發(fā)現(xiàn),隨著國家抗疫工作成效凸顯、正向信息增多以及高校加強心理教育和大學生的自我調整，有自殺意念學生的檢出率已經(jīng)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