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歲的前臺小姐

解瑞明

一

奶奶的父親是清末的秀才，所以奶奶從小就是一個大家閨秀的樣子，最重要的是在她的那個年代，奶奶算是一個飽讀詩書的人。而且直到現在奶奶一直保持著體重不過百的形象，一米六七的她，就算在現在也是一個美人。

可是自從爺爺在三個月前去世，年近八十歲的奶奶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本來一直活得很精致的一個人，這三個月變得邋遢起來。旗袍不再穿，頭發(fā)不再整理，好像她之前的美只是為她最愛的人打扮。為了讓她盡快走出悲傷中，我打算帶著奶奶來到我的裝修公司待一段時間。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她聊天，避免了她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

這天早上我跟奶奶說：“奶奶，我?guī)闳ノ易约旱难b修公司玩吧，那里經常有人，都可以陪你一起玩的。”

“我外出時你可以幫我照顧下店里，萬一有人來找我，你還可以打電話給我。這些都是你能干的事啊。前兩天前臺辭職了，我平時出門都要關店門，你來的話正好可以幫幫我?！?/p>

“那這樣我就去吧，那我得穿得漂亮的，給你撐門面。我這就去好好梳理下。”這是奶奶近三個月第一次梳妝打扮。

半個小時后，我看著奶奶穿著一身簡單而優(yōu)雅的旗袍，一頭花白的頭發(fā)也被她梳起來了。瞬間覺得奶奶恢復了之前的魅力。

這天來了一對小夫妻，來店里選擇設計方案。我一直在跟她講解設計方案，完全忘記了前臺辭職的事了。當奶奶給他們端來了兩杯水，我才想起這個事。這對小夫妻看著滿頭白發(fā)的奶奶，穿著一身修長的旗袍向他們走來時，這對夫妻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奶奶一步步地走過來。兩個人還對視了一下眼神，似乎在跟彼此說：“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奶奶放下水對著這對小夫妻說：“請喝點水吧。”

“謝謝奶奶。我差點忘記前臺辭職了，之前都是她給客戶倒水的?！蔽也缓靡馑奸_口說。

這時這對夫妻才反應過來說：“謝謝奶奶?！?/p>

奶奶回到前臺后，這對夫妻先是跟我說：“你的奶奶好優(yōu)雅，給人一種江南女人的感覺?！?/p>

于是在看設計方案之前，我把奶奶的故事講了一遍。這對小夫妻似乎對奶奶很是感興趣。女顧客對男的說：“等以后我老了，也要像奶奶一樣這樣優(yōu)雅地活著?！?/p>

我們談了一會兒，設計方案也通過得很快。這對顧客離開后，奶奶邁著小步跑到我身邊問：“怎么樣，他們有沒有夸我好看啊。我看著這對小夫妻一直瞅著我呢，我還以為我臉上有什么呢，反復照鏡子也沒有發(fā)現什么?！?/p>

“有點漂亮。而且他們也羨慕你活得如此優(yōu)雅?！蔽倚Τ雎暫湍棠陶f。

二

前臺辭職了，我一直在招聘前臺，可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不是工資要求太高，就是形象不過關，或者就是嘴不夠甜。

看著我一臉惆悵的樣子，奶奶說：“要不我給你當兼職的前臺吧，反正你暫時也招不到合適的人，而我也是無業(yè)人士，我要求不多，每個月帶我去買幾套旗袍就可以。”奶奶說。

“什么？你要給我當前臺，我的天啊，奶奶，前臺都是二十多歲漂亮的小姑娘。你今年都八十歲了，你怎么給我當前臺啊，再說了，前臺需要給顧客端茶倒水的，你覺得你能行嗎？”

“你看你，前兩天顧客來，一直是我給端茶倒水啊。我覺得這個工作很適合我。而且我這不是給你省開支嗎，一個前臺怎么著也得三四千塊錢。咱省下來，買肉吃難道不香嗎？今年豬肉這么貴，你的生意也是不溫不火的。我兼職給你當個前臺，對你來說是個好事。等你遇到合適的人選我就回家?！?/p>

“我怕他們罵我不孝啊。讓你出來給我干活，我怕被鄰居的口水淹死呢。”

“這你就不懂了，孝敬不是讓我一個人在家待著，而是讓我實現自己的價值。這三個月我在家待夠了，之前你爺爺在家，我還不覺得日子難熬，現在平時就我一個人在家?！蹦棠陶f。

就這樣，奶奶成了我的兼職前臺，但是考慮到奶奶的不能太辛苦，像是一些端茶倒水的事有奶奶來做，其他有技術含量的事由我自己來處理。當然我也加快招聘前臺的步伐。

這天由于我去現場了。等我回到店里，卻發(fā)現一個兩個月之前曾來店里咨詢顧客竟然來店里了。而且正在跟奶奶聊得很火熱，我剛一進來，奶奶說：“這位顧客等你兩個小時了，你怎么才回來啊?！?/p>

原來這個顧客正好路過店，打算再來談談裝修的事宜，一看奶奶在店里，便與奶奶聊起來了。誰知一聊就兩個小時了。

這個顧客說：“這次咱就把方案定下來吧，我也看了好幾家的公司。今天跟你奶奶談了這么多，一看你就是孝順的孫女，想必人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就選擇你們公司了?！?/p>

于是這個顧客從選方案到交定金只用了半個小時?？斓轿易约憾疾桓蚁嘈胚@次如此順利。

顧客走后，我問奶奶：“這兩個小時你給她喝什么迷魂藥了？她之前來過店里兩次了，每次都挑剔得厲害，來了兩次的都不滿意。我以為這個顧客早找別的公司了呢?！?/p>

“我什么也沒聊啊，就是聊家常話啊，她這是給自己的孩子裝修的。孩子在國外，下半年就回來了，所以才在兒媳的委托下選擇裝修房子的。她老伴在半年前去世了，孩子為了照顧她，打回來，這半年過得也很是孤單，孩子一直在國外。我就跟她說起你爺爺去世后我是怎么一步步走過來的。其實我們到了一個年齡，都要面臨另一半的離開。但是活著的人也要好好活著，這樣逝去的人才會在另一個世界安息?！?/p>

聽到奶奶又想起去世的爺爺，我很是自責，如果不是我讓她在店里幫我照顧顧客，她今天也不會想起難過的事。

可能是看出我的自責，奶奶說：“其實你們都不想在我面前提起你的爺爺，怕我傷心難過。但是我有時真的想跟你們談談你的爺爺，現在的回憶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幸福，這種感情你們還是不懂得。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會明白的。有時你們談客戶，需要了解她的生活，盡量讓她打開心扉。知道她需要什么，而不是見面就談設計方案，施工技術。”

后來我才想起這個顧客剛見面時，我連他們家的基本狀況都沒摸清楚，就直接問她的預算價格與裝修要求。

這個單子幾乎就是奶奶幫忙談下的。后來，我把這單的利潤都拿出來給奶奶買她喜歡穿的旗袍，又帶她去把頭發(fā)弄得精致一點。奶奶說：“我的頭發(fā)半年前剛收拾的，現在還不用?！?/p>

“你聽我的，你是我公司的形象，必須要精致一點，這個事你需要聽我的?！庇谑窃谖业囊笙拢棠套兊酶铝?。

三

前段時間，有一個應聘前臺的來了，經過面試后，我覺得都還挺合適的。我開心地對奶奶說：“你終于可以解放了，這個前臺我還是比較滿意，等過兩天她就可以來了，你就不用這么辛苦地天天給顧客端茶倒水了。”

奶奶聽到我的話后，并沒有很是開心，只是說了一句好的。但是接下來的兩天，奶奶的情緒一直不怎么高，悶悶不樂的樣子。我跟父親說起了這個事，父親說：“我覺得這段時間你奶奶的心情一直挺好的，我覺得她就是感覺自己要‘失業(yè)了所以才悶悶不樂。她這一個月也都習慣在你那里了。要不你就讓你奶奶在你店里吧，等明年我退休后，我就可以天天在家陪著她。”

聽到父親的話我瞬間恍然大悟，我本以為我是為了奶奶不那么辛苦才如此?，F在才覺得我的孝心都點過分了。

于是當天我跟那個前臺說店里暫時不需要前臺了，并對她致以抱歉。然后我跟奶奶撒嬌地說：“奶奶，那個前臺又不來上班了，說她父母不同意她做前臺，看來你又要繼續(xù)幫我兼職一段時間了。辛苦奶奶了。

“沒事沒事，我非常樂意在店里幫你?！蹦棠谭浅Ｅd奮地說。

于是奶奶又恢復了之前的興奮，幫我打理著店里。每天像是打了雞血一般。而我暫時沒有招聘前臺的打算了，因為只要奶奶開心，她可以永遠在我的店里。

其實，孝順分為很多種，你所謂的孝順也許不是她想要的。也許你覺得讓八十歲的奶奶當前臺是不孝順的事，可是在我這卻是孝順的。因為只要她喜歡做的事，我就讓她去做。找到孝順的方式很重要，而我的方式就是讓奶奶給我當前臺。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