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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閃電

      2021-05-23 04:13:23木澤
      野草 2021年2期
      關鍵詞:汪洋墓園江城

      木澤

      這半年,源手臂上反復起疹子,結疤的皮膚像野火蔓延后的焦土,穿長袖襯衫也遮不住。她曾偷偷去找皮膚科的同事咨詢,說只是普通的皮炎而已。幾天前她坐地鐵去十幾公里之外的另外一家三甲醫(yī)院做過敏源的篩查,也沒有檢測出什么問題。源在這家醫(yī)院已經實習快滿六個月,馬上要進行轉正考核了。源不希望自己最后的體檢出問題。

      她在電話里跟汪洋抱怨。開始汪洋還耐心地讓她注意休息,說不如早點回江城之類的話;后來電話里說多了,他也有了點不耐煩。

      周末這天,源陪同事去一片即將要拆遷的老商場打耳釘。整棟樓空蕩蕩的,每一排都拉著卷簾門,上面貼著旺鋪招租的廣告,只有零星幾家裁衣店、美甲店、美容美發(fā)店還勉強開著。源想起小時候母親漣漪幫大姐打耳釘的情形,她從門檐上取一截還沒有化掉的冰溜,掰成兩半后,分別按在姐姐耳垂兩邊,等到耳垂沒有知覺了,再把錐子用打火機烤一遍,用力戳進去。這樣血就不會噴濺出來。倘若日后流了膿,拿春天采的苦丁茶根塞到耳洞里便可消炎。這給她留下了巨大的陰影。這時她見那戴藍色口罩的人已經舉起了耳洞槍。她慌張借口要去廁所,跑下樓來。

      附近居然真有個公廁,公廁的門上看到了一個名為“光學治療中心”的廣告。源鬼使神差地順著卡片上的地址尋了過來,是夾在幾棟爛尾的公寓樓小巷子最深處的一排門頭房。源本想在附近轉轉,等同事下來,但她沒有抵擋住樓房里黝黑的呼喊,還是走進了一樓。大廳里只有一些建筑邊角料,四處布滿黑色的沙礫與蛛網,不像是診所的樣子。源放下心來,看樣子,那個叫“光學治療中心”的診所已經搬走了。

      源準備離開時,突然發(fā)現左邊的小樓梯上有一點亮光,先是豆子大,然后變成一條光縫,隨即門被推開來。二樓亮著燈,門后面鉆出一個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女醫(yī)生,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來了?!迸t(yī)生點點頭,像是知道她要來。

      源鬼使神差地伸出胳膊問:“這個,能治嗎?”

      女醫(yī)生的目光在源胳膊上掃了幾下,點點頭:“上來吧?!?/p>

      源躺到這間白色房間的白床上,女醫(yī)生看著她胳膊上的紅疹子,自顧自地說,光譜里,白色是包含所有顏色的純色,是赤紅、翠綠、靛藍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成的透明。白色都象征著純潔、健康,這個世界本來應該是白色的,只是有些東西在悄然繁殖,像失落、失望、愧疚、悔恨、嫉妒與委屈,它們的顏色越來越濃郁,生命的綠色與元氣的藍色逐漸稀薄,所以憤恨的紅色便凸顯了出來。

      源讀醫(yī)學院的時候,曾選修過一門中藥學。老師是一位精瘦的老先生,課上人很少,老先生幾乎不講藥性,只談陰陽調和,與面前這位女醫(yī)生一樣的話術。之前,源并不能接受這套中醫(yī)玄學,但現在躺在床上,女醫(yī)生的聲音像有種魔力,完全說服了源,讓一個接受了四年西醫(yī)教育的醫(yī)學生全然接受了三色調和的理念。源忘記了同事或許已經打完耳洞,此刻可能正著急地尋找她。她的手機被調成了靜音,或許此刻屏幕上正閃動著同事的呼叫。但源已經不在乎了,她閉起眼睛,在一片安靜的三色斑斕中沉沉睡去。

      源出了一頭虛汗,被雷聲驚醒。外面已經下起了雨。她聽到了雨落在屋頂上的聲音。源對這種聲音太熟悉了,江城的夏天總下雷雨。

      女醫(yī)生問:“你做夢了,夢到什么了?”

      源用力地想了想,好像確實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的白房子里在下雨,母親漣漪走到源的面前,像是要詢問什么,比如這些年過得如何。漣漪出現得猝不及防。夢里源見到漣漪的瞬間,那些恐懼、憤怒、怨恨都來不及洶涌而出,一陣耀眼的白光閃過,漣漪又猝然消失在雨幕中。

      女醫(yī)生從櫥柜里拿出了一小瓶綠色的藥片,讓源吞掉藥片,重新躺到一個藍燈下進行光學治療。源想起之前與汪洋看的那部叫《黑客帝國》的電影,在黑客帝國中,人工智能用數據模擬了人類的文明世界,所有人都是人工智能圈養(yǎng)的食物。在虛擬世界意識到真相的一些人醒了,被真實世界中的人類領袖墨菲斯集合起來。當救世主尼歐也醒來時,墨菲斯告訴了尼歐虛擬世界的真相,并在尼歐面前擺了一顆藍色藥丸,一顆紅色藥丸。吃了藍色藥丸,會忘記墨菲斯說的一切,繼續(xù)在虛擬世界中愜意生活;吃了紅色藥丸,就能擺脫虛擬世界,但從此要面臨機器人的追殺。

      源接過綠色藥片,窗前突然又閃過一條白色閃電。她戰(zhàn)栗地躍起,從低矮的樓梯上跳下來。她逃離了那個白房子。

      從白房子里跑出來的源有些后悔,她隱隱覺得那個綠色藥片是有用的,等到身體里的紅、綠、藍光達到均衡,這些疹子應該就會消失。但源不敢往回走,她怕再回去,發(fā)現那里根本就沒有這個診所,這些都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也怕診所就在那里,她害怕面對選擇。紅色藥丸還是藍色藥丸,生活被無數選擇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選擇越多,越難掙脫。

      源回到員工宿舍時,天已經黑了。她上了床,同事還沒有回來,源隱隱有些擔心,畢竟今天是自己先不辭而別。源睡不著,瞪著雙眼看著二層的床板。不知道幾點鐘,門突然被打開了,緊接著是一陣塑料雨衣抖動的聲音。大家都醒了,源也坐起來。源看著剛回來的同事,想解釋,卻聽另一個人已經搶先開口了:“怎么樣,進展如何?”

      同事嘻嘻哈哈地笑著。同事要上床的時候,源喊了她一聲:“抱歉啊,今天突然有些事,我又去了趟醫(yī)院……”同事擺擺手:“沒事,正好我也有點事。”宿舍其他人“咦”地怪叫起來。源才反應過來,還好自己今天離開了。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互相八卦起來。源怕大家問到自己,忙翻過身,假裝睡去。

      果然,同事問:“源,昨天你悄悄在樓道給誰打電話呢,是不是男朋友?”

      “不是不是。”源都忘記了自己在裝睡,趕忙否認。

      源不想跟大家分享汪洋的存在,便解釋道:“白天給我姐打電話呢,剛工作,哪有時間談戀愛。”

      源之所以不想讓大家知道汪洋,主要是汪洋畢業(yè)后就回了江城,但源仍想留在礫州,馬上要轉正了,源不想讓領導有什么懷疑。昨天那通電話確實是汪洋的,他催促源早點回江城,兩人因此吵了一架。源感覺這幾年汪洋的脾氣越來越差,他跟源抱怨小城市體制里的市儈,學的專業(yè)也完全派不上用場。原本指望家里能幫忙調動一下,但是老爺子年紀大了,也一直病懨懨的,不想再多插手。老爺子勸汪洋,能在低處捧個鐵飯碗就很好了。汪洋不傻,大哥和二哥已經在單位根基深厚,老爺子也命不久矣,能不能把自己抬上去對汪家來說無關緊要。汪洋希望源能夠回去。他計劃著今年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分到老爺子遺產就離開江城,再不回去。

      源自然不愿意為了所謂的遺產再回江城,但源也不愿與汪洋分手,兩人僵持著,都不愿意去想更多,干脆像拉磨的驢一樣捂住雙眼,反而輕松許多。

      大家笑話源,說她說起話來太正經,像在面試一樣。源沒有說話,身上的疹子突然瘙癢了起來。她起床吃了西替利嗪片,端著臉盆去了走廊里深處的盥洗間。同事跟了出來,在她旁邊洗臉。

      同事把頭發(fā)梳到耳后,粉色的耳垂上多了一把銀色的小閃電耳釘。不過傷口有些發(fā)炎,耳釘旁邊有一些黏稠的膿液流了出來。

      “睡前涂一點紅霉素好了?!蓖潞軡M意自己今天的造型。源看到窗臺上不知道什么時候長了幾根苦丁草,說:“你可以試試這個?!痹凑哿艘桓喽〔?,把同事耳朵上的耳釘取了下來,換上苦丁草流著白液的草莖。

      見同事一副懷疑的表情,源說:“小時候,我媽就這么給我處理的,只不過后來我的耳洞長死了?!蓖履眠^蘸濕的毛巾幫源擦背上那些發(fā)黑的疹子,她附在源的耳邊說:“我悄悄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轉正的名單其實早就定好了,你也不用太擔心你的皮疹了?!?/p>

      第二天,源去找護士長請假,剛好同事在辦公室,兩人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著什么,源剛進去,嬉笑聲戛然而止。拿了假條,護士長掃了一眼源的手臂:“呀,都長這么多了,要不要我?guī)湍隳脗€皮膚科李主任的號?”源窘迫地拒絕了護士長,退出辦公室。

      七月的礫州陽光白熱,曬在瀝青路上,氤氳著青色的霧氣讓人暈眩。大姐已經在公交車站等了,源從路的對面過來,看著遠處有些局促、緊張的大姐。源有些不忍心。

      源要帶大姐去見父親,大姐躊躇猶豫了半年才答應。算起來,她已經有七年沒有見到他了。兩人坐上開往郊區(qū)墓園的公交,剛開始車上人很多,大姐攥著兩個包子在手里,沒辦法吃掉。車里的人越來越少,直到一個穿連衣裙的女人抱著一個小孩下車,車上就只剩源和大姐。女人下車時,小孩一把抓住了源的左胳膊,一陣刺痛頓時蔓延開來。源擼起長袖,左臂上的疹子越發(fā)烏黑,隨時都會爆出血珠一樣。大姐從包里掏出一瓶青蒿膏來說,這個肯定管用。大姐把被揉碎的包子放在腿上,小心給源抹起藥膏來。

      “包子都沒法吃了。”源拿起包子從車窗扔了出去。大姐沒攔住,可惜地看了好久,直到公交車已經開遠。大姐嘆了口氣,“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也給你送過包子?!?/p>

      那是父親離開家的第二個夏天,那天是周五,下起了大雨。源冒雨到家就開始發(fā)燒,她捂在自己潮濕的床褥上,身上不知道是沒擦干的雨水還是汗水。母親漣漪與姐姐在廚房里包餃子。源特別餓,掙扎著想爬起來,可惜渾身酸痛,頭重腳輕,稍微一活動就想嘔吐。源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在朦朧中見到父親,父親坐在自己的墓碑前默默流淚。門細細簌簌地被推開,一縷光照進源的夢中。大姐坐到源的頭邊說:“我拿了兩個餃子,你吃?!痹幢犻_眼,伸出手要去接,卻發(fā)現大姐小心藏在手心里的餃子已經碎成了面糊。源抓過面糊往嘴里塞。漣漪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了,源不愿意去回憶,因為回憶里全是濕漉漉、令人灼目的雨。

      父親沒有離開家之前,每年夏天暴雨后,他會帶源和姐姐去江邊排水道里用電網電魚。漣漪從不屑于參與他們父女三人的娛樂項目,但源和姐姐總是樂此不疲。

      大雨過后,江里的草魚會順著漲起來的水游到河邊叢林里,在變成了蛛網一般的水塘里橫沖直撞。父親穿著水鞋,用橡膠服把自己包裹起來。源和姐姐不能下水,只能站在干燥的河岸拎著桶,等父親將電暈的魚扔到岸上來。那次大雨過后,水霧還沒有散,街上的水流匯成一股像長蛇一樣朝低處奔去。父親像個孩子一樣,比源還興奮。他說青林那邊的魚塘漫水了,魚都出來了。等他們趕到青林,卻發(fā)現水太大了,根本不適合電魚。但父親那天的興致特別高,他努力在水中站住,一下網,水差點將他沖走。源和姐姐緊張地盯著父親,父親突然一哆嗦,張起漁網往岸上一甩,一條約莫有七八斤的大魚啪嗒一聲落在岸上。源與姐姐沖上前去,倆人奮力將魚抬進桶里。

      父親很快也上岸了,坐在地上。他的橡膠衣服被水里的垃圾劃破了,灌了一褲腿的臟水。三人都沒玩夠,源自告奮勇地要回家?guī)透赣H取新衣服。源氣喘吁吁地跑回家,她知道父親的膠皮雨衣就在屋后的小倉庫里,所以她直接跑到倉庫前,推開了門。

      暗處壓抑的呻吟戛然而止,白色閃電和洪雷一前一后落在源的頭上,雨頓時又下了起來。源與那條被電暈扔到岸上的魚獲得了通感,麻,然后疼。漣漪在她臉上留下了一個烙印深刻的巴掌。那天夜里,小鎮(zhèn)像一座被洪水包圍的孤島,大街全部變成了河道。第二天一早,鎮(zhèn)上有幾戶人家的房子被沖塌了,人也被沖走了。源的父親在這一天消失了,從此再無音訊。

      小時候源經常和大姐討論,父親是不是真的死了,像鎮(zhèn)上被洪水沖走的那幾個人一樣。但源從沒見過父親被泡得發(fā)白的尸體。大姐騙源說,父親變成了一條魚游走了。之后,大姐也不愿提父親了。

      源考上礫州醫(yī)學院后,有次和汪洋去郊區(qū)爬山,汪洋指著遠處墓園里一個老頭問:“那人像不像你爸?”那會源才知道原來父親當年沒有死于洪水。后來源又獨自來過幾次墓園,遠遠地觀察著他,他像是變了一個人,幾乎不說話,要么在幫墓碑的銘文上漆,要么將水果一類的貢品收到籃子里,帶回他山下的小屋里。直到父親也發(fā)現了源,源才有機會問出那個問題:“你為什么這么久都不回去?”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抽煙,給源倒水,說:“都長這么大了?!?/p>

      墓園依山而建,從中央的主路可以直通山頂。路的兩側是一階一階的墓碑,在一條支路的山崖前,有一片堆滿焚燒物的集中焚燒地。地上一片片黑色的燒紙留下的灰燼,旁邊還要很多雪白的花圈。兩人站在山崖前,源有種想要跳下去的沖動。

      “你有沒有想過要從這里跳下去?”源問。

      父親搖搖頭。

      漣漪死了。

      自從父親離開家后,源習慣喊母親的名字?!皾i漪死了你知道嗎?”

      父親點了點頭。

      “漣漪死后,我經常會夢到她?!?/p>

      父親說:“是有果尋不到因,才會在虛妄之地糾纏?!?h3>四

      源和大姐兩個人將要到達墓園的時候,天色突然暗了下來,烏云聚在一起,隨時都會下大雨。大姐不停地捻著手腕上的菩提珠子,借此緩解緊張。她倆從遠處已經能看到墓園一圈一圈像梯田一樣的墓碑,漫山墓碑全都是白色大理石雕成的,遠處看像一顆巨大的被折斷的苦丁草,截面流出一圈一圈乳白色的汁液。山上到底有多少墓碑呢?源不知道父親這十幾年有沒有數過,但這群墓碑讓源不由自主地悲傷,恨不得也能俯身于此。源低頭看大姐,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她們終于到了墓園前,豆大的雨從烏云的兜束中掙脫,狠狠地砸在地上。兩人慌亂地跑進墓園,雨霧悄然在山間彌散開。源不知道大姐是什么時候離開的,等她想起大姐的時候,雨已經下大了,眼前除了四處濺落摔碎的雨花什么都看不見。

      父親在小屋前的棚里生了一堆火,起初找不到引火的干草,便拿旁邊還干燥的干花與燒紙引火,火與灰在他們頭上盤旋,繼而被雨霧拍落到地上。源伸出手臂烤火,上面破裂結痂的疹子似乎沒那么疼了。

      源對父親說了自己的困境,事業(yè)、愛情甚至母親漣漪猝不及防的死亡,父親總是搖頭或者靜默,當年劃破他衣服的水中垃圾同樣也割斷了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只能寄身在包納陰陽的墓園,在火與灰的焚燒地殘喘。“有果無因,才會在虛妄之地糾纏。涂藥治標不治本,找到原因,才能根除?!备赣H含糊不清地從嗓子里吐出這么一句。源失望極了,她記憶中的父親天真活潑,滿嘴胡話,并不會神叨生死輪回這一套。

      源冒雨離開了墓園,在墓園外見到了躲在墻檐下避雨的大姐。她被淋得濕透,責備源毫無征兆地消失,戲弄她。源問大姐等雨停了還要不要進墓園找父親,大姐搖搖頭:“對我來說,他不都已經死了那么些年了嗎,還找他做什么?”

      或許他真的知道漣漪的死因呢。

      漣漪死后,警察曾找到過父親。那時候他還不在墓園,而是躲在一個養(yǎng)老院做義工度日。警察詢問他知不知道漣漪是怎么死的,父親笑嘻嘻地說:“當然是被雷劈死的。”警察相互看了看,就把父親銬起來,帶回了警察局。因為漣漪確實是觸電死的。

      父親走的第二個夏天,家里的電線開始頻頻出現問題。那晚漣漪與大姐正在廚房里包餃子,突然停電了,漣漪打電話找村里的電工來修電路。源的房門被推開,大姐在黑暗中拿著兩個碎成面糊的餃子坐到源的頭邊說:“我拿了兩個餃子,你吃?!痹幢犻_眼,伸出手要去接,這時房間里的燈頓時亮了起來,源在一片刺眼的光后看到漣漪走了進來。姐姐怯怯地退了出去,漣漪用力在源的大腿上揪了一把:“催命鬼,和你爸一樣,你怎么還不去死!”

      外面的風突然驟了起來,哐當一聲,屋頂上好像什么東西倒了。屋子里重新陷入一片漆黑。源從屋里能看到站在堂屋屋頂上的漣漪,她瘦骨嶙峋的身體像一根竹竿,衣服像旗子一樣。眼看大風要把她吹到天上,大姐在院子里喊:“媽,下來吧,明天再讓亓叔來接就好了?!?/p>

      雨開始噼里啪啦地砸下來,母親看到了那根斷掉的電線,突然已經斷電的電線上和著雨水刺啦一陣電光火花,一陣白色閃電過后,漣漪抽搐著倒在地上……

      那白色閃電來得毫無緣由,一是江城那夜下的并非雷雨,二是家里的電閘已經關掉了,但漣漪的確死于電擊,白色閃電在她胸膛上留下了像樹葉葉脈一般的痕跡,交流電將她的腳趾燒得烏黑。大姐給亓叔打了電話,亓叔趕到后報了警。源赤腳跑出家門。

      在亓叔提供的線索里,父親似乎最具有嫌疑,因此在養(yǎng)老院,父親坦然地講出漣漪的死因時,警察迅速地將他抓了起來。后來大半養(yǎng)老院的老人出面作證,證明父親那晚確實在養(yǎng)老院,他才重獲自由。

      大姐離開前勸源,真相有時候很重要,但漣漪的真相并不重要,活著的人要好好活下去。源并不同意大姐的看法,不明黑白地活著,和父親墓園里的游魂有什么區(qū)別?但源沒有反駁大姐,她看著大姐上了車,從礫州返回江城。

      源回宿舍的時候,汪洋已經坐在她的床上等她了。同事見源回來了,知趣地出去了。

      “你怎么來了?”源有些不知所措,這不在她的計劃之中。源的計劃全部寄托在這個月底的轉正考核上,只要考核通過,拿到醫(yī)院的編制,源就再也不用回江城了。

      “我來看看你,你不是說最近身體不太好嗎?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也不用把結果太放在心上。至少,你還能回江城?!边@兩年,汪洋的脾氣越來越差,源很少見他這么心平氣和過。

      兩人去了上學時經常去的那家米粉店吃飯,對面就是那片即將被拆的老商場。源問汪洋:“你記得那邊有家叫光學治療中心的診所嗎?”汪洋搖搖頭說:“聽著怎么都像騙人的三無機構。”源回想起昨日在那里的經歷,她躺在床上,夢到了那天的大雨,和那天倒地的漣漪。

      漣漪躺在堂屋屋頂上一動不動,任雨水在她身上肆虐。亓叔趕到后報了警,源赤腳跑出家門。她在雨夜中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走到了環(huán)衛(wèi)局大院后面的一塊空曠的海鮮集市,源不知道該往何處去,這時,雨棚下的汪洋朝她招手。汪洋與鎮(zhèn)上的男孩都不一樣,他梳著整齊的油頭,白色的襯衫和鞋子。兩人蹲在屋檐下,雨聲敲打在他們面前的水泥地上,汪洋和著雨聲哼唱:“咪拉發(fā)來都,西拉掃……”源不哭了,認真地聽著。

      書上說,一次舞會上,巴赫的大提琴被不喜歡他的人做了手腳,除了G弦之外,所有的弦都被割斷了。仇人們希望看到出丑的巴赫,但他卻僅用了這根G弦,就即興演奏了一首詠嘆調。

      源以前覺得汪洋就是她的那根G弦,在她十五歲那年,她失去了一切,僅有汪洋一人而已。源知道汪洋突然來礫州一定是有事找她,不然他不會這么安靜。果然,當源打算帶汪洋去看一看拆遷區(qū)的白色房子是否仍在時,汪洋停住了腳步,說,你今天跟我回趟江城吧。

      見源往后退了幾步,汪洋忙說:“不會影響你轉正考核的,我見過你們主任了,東西他也都收下了。反正盡人事,聽天命唄?!?/p>

      源只好點頭,她向來不懂得人情世故這一套,這類事情,大都是汪洋替她處理的。其實源面對汪洋時經常會動搖。他人不錯,自己讀醫(yī)學院的錢都是他出的。在江城,汪家屬于大戶,在他身邊,源能得到短暫的安全感。畢業(yè)前與汪洋去電影院看電影,放映的就是那部《黑客帝國》。出來后,源想,一顆藍色藥丸是跟汪洋回江城,忘記過去漠視回憶平凡度日;一顆紅色藥丸是留在礫州打拼,遠離原生故鄉(xiāng)對自己的折磨。源討厭面對選擇,假如人一輩子只有一條G弦,倒也比看似有得選要強。

      “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嗎?”

      汪洋點點頭:“老爺子得了肝癌,昨天進了ICU,我希望你能陪我去見一見他?!?/p>

      源讀大學的時候,只回過兩次江城,這次回來,她覺得江城與幾年前自己離開時沒有絲毫變化。護城河邊廢棄的木船、中學旁邊的“來一杯”奶茶店、廣場入口那個壞掉的護欄,都原封不動的保持著數年前的樣子。

      汪洋父親剛從江城人民醫(yī)院ICU病房轉到郊區(qū)一家私人護理醫(yī)院,汪洋二哥守在門外,說老爺子睡著了,源沒能見到他。晚上吃飯,汪洋大嫂抱著三四歲的孩子帶他倆去了飯店,汪洋臉色不好看,源倒是沒什么想法。結賬的時候大嫂把孩子塞到源懷里去掏錢包,源的雙手一陣發(fā)麻,背后生了一身冷汗,差點松了手。孩子笑嘻嘻地看著臉色煞白的源。晚上十點多,汪洋帶母親到了源房間,是一位極有教養(yǎng)的老人,她先謝過了源的探望,兩人又悄悄說了一會話,臨走,老人塞給源一個紅包,說:“也怪老頭不爭氣,你多擔待。但你倆打算結婚的話,少說也要再等幾年了,老頭是折騰不動的。”

      汪洋開車送源回礫州的路上,源看著江城的面容一張張快速閃過、遠離。夕陽染紅了她的眼睛,翠綠與靛藍消失殆盡。源問汪洋:“你聽說過俄耳普斯的故事嗎?”汪洋搖搖頭。

      俄耳普斯摯愛的妻子意外死去,他遁入陰間尋找妻子。冥王冥后被他們的愛情所感動,便交代俄耳普斯可以帶走他的妻子,要求是重返人間前,他不準回頭看他妻子。他們出了死關、穿過幽谷、渡過死河,就當他們還剩最后一步就要邁出地府時,俄耳普斯忍不住看了一眼妻子,從此他的妻子再無法回到人間了。

      “你這都從哪里聽到的故事?奇奇怪怪的?!?/p>

      源從包里掏出一本盜版的《希臘神話精選》,書頁已經被水泡發(fā),字跡模糊不清。在醫(yī)院實習的時候,單位的同事經常組織一起去唱歌、看電影,源不想去,就自己去一些小商城逛街。有次遇見一家舊書店,淘到了這本書用來打發(fā)時間。還有一篇我也挺喜歡的,源說:“叫《俄瑞斯忒斯》,還被埃斯庫羅斯改編成了話劇?!?h3>六

      回到礫州后,源平靜了許多。有些疑問已經被解答,比如父親為什么再也沒回過江城。這次隨汪洋回江城,源大概理解了父親,也諒解了他,不知道大姐是不是也能同樣理解父親。當然還有很多亟待解答的疑問,源想,該來的總會來的。因為有些秘密不解答,一直放在心里會生出綠毛,刺撓著你的心永遠不得安寧。

      初選名單出來了,醫(yī)院第一次采用差額選拔的方式選擇實習生轉正,源在入選的六人之中。同事早早地在宿舍收拾行李,源驚訝她沒能入選,無論哪個方面,她都比源更適合這里。同事說:“反正都要走了,不妨就告訴你吧,最終能入選的三人分別是她們仨?!蓖绿鹣掳统齻€床位點了點:“為了看起來公平,會把你們這些老實巴交的加進去陪考。護士長告訴我的,讓我不要浪費時間,所以我連初選都不想進。何況,你……”同事盯著源的手臂:“哪怕你最后入選了,最后還有十五天的公示期,你的情況很容易被人舉報的。”

      同事拖著箱子往外走,源問:“你打算去哪?”

      同事說:“回家唄,除了回家,還能去哪?”

      源不知道是汪洋的“東西”起了作用,還是醫(yī)院本沒有同事說得那樣黑暗。源得到了最終的婦產科轉正名額,只要體檢過關,她就可以辦理轉正入編的手續(xù)了。源給汪洋打電話,沒能打通,語音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qū)。源洗了個澡,決定回“光學治療中心”看看。源隱隱覺得那里會有答案,無論是最終的終選名單,還是困擾她許久的其他問題。

      源在那片即將被拆遷的商業(yè)樓前轉了很久,都沒能找到當初那個在二樓的白房子。周圍已經有挖土機和施工人員開始作業(yè),源不死心,重新回到當初看到廣告卡片的公共廁所。源把廣告撕了下來,順著廣告上的地址找去。夾在幾棟爛尾的公寓樓小巷子最深處的一排門頭房,還在。源跑進一樓,一樓內的建筑垃圾已經被清空,她急忙跑上二樓,推開門,一片熟悉的白光籠罩了她。穿白大褂的女醫(yī)師停下手里的活計,朝她笑笑,點點頭,說:“來了?!?/p>

      看來女醫(yī)師這次沒有料到她會來,源看見女醫(yī)師正在打包東西,藥瓶被整齊地放在了一個亞克力盒子里。源伸出胳膊問:“我這個,在你們停業(yè)搬走之前,能治好嗎?”

      女醫(yī)師點點頭,讓源躺下。

      源躺在一片三色斑斕中,她抬起手,拿過女醫(yī)師手中的綠色藥片,吞了下去。

      腦中閃過一些像是被剪碎的回憶片段,源回憶起半年前自己剛到婦產科實習的經歷,因為沒有經驗,源只能待在產房角落,等醫(yī)生剪斷嬰兒和媽媽之間的臍帶后,迅速地將消過毒的毛巾放到搶救臺上。老醫(yī)生在給寶寶檢查心跳的時候,源需要用毛巾幫嬰兒擦掉身上的血污。誰都想不到,剛出生的嬰兒竟是以渾身血污的形象出現。源忍住惡心將毛巾覆蓋到孩子肚子上,這時她的手指突然一陣刺痛。源忍痛將孩子清洗干凈,出門時,兩條胳膊都已經麻腫,還有星點黑紅色的疹子在萌發(fā)。

      源睜開眼睛,女醫(yī)師問:“怎么,夢到什么了嗎?”

      源點點頭,說:“我好像是過敏了。”

      “對什么過敏呢?”女醫(yī)師繼續(xù)問。

      源重新躺下,又沉沉睡去。

      源猜測或許是綠色藥片起了藥效,她感覺肚子里突然有一股閃電在亂竄,攪得脈絡都碎成了幾段。她的嗓子堵住了喊不出來,眼睛干澀地哭不出來,耳朵也懵住了,七竅五感全部失靈。也不知道電蛇在肚子里躥了多久,雷聲漸消了下來。天破了個口子,雨水猛然泄了出來,源的眼前升騰起白色的霧氣,等她清醒過來,她看到大姐握著兩只碎成面糊的餃子走了過來。

      外面起了風,下起雨來。漣漪打著手電走到電閘前把電閘合下,摸索著去了院子。源從屋里能看到站在堂屋屋頂上的母親,她瘦骨嶙峋的身體像一根竹竿,衣服像旗子一樣。眼看大風要把她吹到天上,大姐在院子里喊:“媽,下來吧,明天再讓亓叔來接就好了?!睗i漪看到了那根斷掉的電線,拿了條木棍要挑到屋檐下。源從床上下來,她走到電閘前,想起父親衣服被水中垃圾劃破的那個下午。

      嘈雜的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M來,雨聲,合著警笛聲,還有施工隊推土機的聲音,礫州落入一片蒼茫。源眼前的三色斑斕終于與這房子融為一體,白光炫目。

      【責任編輯朱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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