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誠是最好的文字

邱二毛

在峽江的轉彎處：陳行甲人生筆記

作者： 陳行甲

出版社： 人民日報出版社

出版年： 2021-1-10

四年前，網紅縣委書記陳行甲“裸辭”轉行做公益，網上網下都引起不小的轟動。彼時，我在寫他的一篇長文的開頭寫道：“陳行甲值得書寫的故事實在太多，多得足夠寫一本書。以下這一萬多字，只不過是他人生大片中的預告片而已。”

四年后，這樣的預料得到驗證：2021年1月，陳行甲真的出書了——《在峽江的轉彎處：陳行甲人生筆記》出版。這是陳行甲的自傳體隨筆，從童年歲月寫起，寫母親，寫愛人;寫了從大學畢業(yè)到基層工作九年多的生活經歷;回顧了他在巴東任縣委書記期間的工作和生活;講述了他轉場公益幾年來的經歷和感受。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書就要重印，即便有曾經的“網紅縣委書記”的流量加持，也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就連陳行甲本人也直呼意外！到底是什么力量讓這本書短時間內有如此大的號召力和吸引力？讀完此書，我的答案是——真誠的力量。

幾年前，我寫陳行甲的時候就有這樣一個感覺：甲哥似乎天然有這樣一種魅力，雖素未謀面，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的真誠和情懷?？赐觋愋屑椎臅由盍宋业倪@一感覺。曾在陳行甲身邊工作過的一位朋友評價陳行甲時說，天真是最高的道德境界。我深以為然。不過，看過陳行甲的書后，我還想這句話后面加一句：真誠是最好的文字。因為這種做人的“天真”，反映到文字上，就是敘述的真誠。這種敘述的真誠，與他做人的天真交相輝映，打動了包括我在內的千千萬萬的讀者。

大道至簡。尤其這類人生筆記的書，所有“高大上”的文筆和修辭，都敵不過一個“真”字。在這本書的重印前言里，陳行甲自己也認為：“在文字共和國里，我們需要誠實。”在他看來，這種誠實包含兩個層面：首先是要對自己的生命體驗誠實。寫作不是一個異己的東西，而是對自己生命體驗誠實的記錄和思考。其次是對寫作這項事業(yè)誠實。真正的寫作，不會是一種業(yè)余愛好，而是一種召喚。

在此書中，陳行甲以一個“草根”的心態(tài)開展敘述，以低入塵埃的姿態(tài)書寫，寫他的每個人生階段都經歷過的不自信，惶恐和掙扎，但同時從未放棄愛和希望。他還懷著敬畏之心，去書寫一個個靈魂，寫那些勇氣、希望、自尊、同情、憐憫和犧牲。這樣草根式的真誠書寫，打動了萬千“草根”、萬千低入塵埃的“凡人”。這樣真誠的敘述和書寫，許多職業(yè)寫作者是做不到的，正因為如此，陳行甲的文字比許多職業(yè)寫作者的文字更能打動人。但為什么一開始不太了解陳行甲的人會覺得他的所作所為有些“假”，甚至是在“做秀”？或許，正如陳行甲的同學肖立在本書序言中所說：“人活著就是含辛茹苦。世事艱難讓我們很多人披上了心靈的鎧甲，慢慢遠離自己的內心，變得世故和冷漠。”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出現(xiàn)一個如此真誠、熱情、陽光，不愿帶著面具生活的人，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甚至會被認為是這個時代的唐吉坷德。正因為現(xiàn)實的世界不那么真，而陳行甲偏偏又太真，就往往讓人懷疑他的“真”是不是裝的？甚至有人會想，看你裝“真”能裝多久！但我們的內心，其實真正渴望的就是他那種真?。∫虼?，當陳行甲幾十年如一日持續(xù)地“真”下去的時候，世人終于明白，他的“真”是真的真，而我們所渴望的，就是這種真！

正因為這種“真”在當下十分可貴，我們不禁追問，陳行甲的“真”從何而來？或許，從他真誠的敘述中，不難找到答案：陳行甲的“真”，來自大山和母親的賜予。大山教會陳行甲堅韌，母親教會陳行甲“柔軟”。對故鄉(xiāng)大山的眷念和對母親那種深沉的愛，是陳行甲書寫中最令人動容的部分。

很多時候，大山意味著貧窮，閉塞、落后。陳行甲的故鄉(xiāng)也不例外。但大山同樣教會人很多東西。作為大山的兒子，他一方面眷戀著大山，另一方面也想去看看山外面有什么。小時候，跟著母親去山上打柴，從遠處看到山下面的自己家的房子時，幼小的他總會有一種莫名受觸動的感覺。年少的他彼時還不明白這種感覺是什么。但多年以后，他明白了這種感覺就是——這座山是我的。“這座山是我的”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對故鄉(xiāng)的眷念，對大山那種深深的情感，更意味著他骨子里已經有大山的品格——山的博大、包容、堅韌，像山一樣承擔責任。這樣的品格，在他今后的人生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在基層為官時，為了給老百姓做點實事，遇到難以想象的困難險阻時，他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那種百折不撓的堅韌，不是拜故鄉(xiāng)的大山所賜嗎？

如果說大山教會陳行甲堅韌，那么母親則教會了陳行甲“柔軟”——遺傳給他柔軟的心靈，教他干凈做人的道理。小時候，陳行甲的家很窮，但即便如此，母親仍然愿意關心那些比她更窮的人，并小心地維護著他們的體面。母親這種與生俱來的悲憫心深深地影響了陳行甲的人生，當他成為一個左右一方的縣委書記時，可以懷著和母親一樣的悲憫態(tài)度對待百姓，特別是百姓中的弱者。為官一任，陳行甲最滿意的就是為巴東縣的十幾萬窮親戚做了一些實事，幫助最弱小的人找回了活著的尊嚴。而母親對待弱者的悲憫心也最終指引陳行甲走上了公益之路。

陳行甲的母親對干凈近乎有些“偏執(zhí)”，即便在貧窮狀態(tài)下家里也永遠收拾得干干凈凈。這樣的“干凈”不僅給童年的陳行甲明快溫暖的感覺，更成為他做人做事的準則——為官時堅守干凈從政底線，為人時與人赤誠相見、坦誠相待。正是大山與母親的賜予，讓陳行甲的每一個人生階段都很真誠：“真”的“愛你”——對愛人霞的愛慕，與每一個追求女神的少年那種卑微的心態(tài)如出一轍，讓我們看到了傳說中愛情的樣子，看到了愛情的真誠;“真”的為民，那種真正想對群眾好的初心、魄力、篤行，讓我們看到一個基層官員對百姓的真誠;“真”的很拼，那種求學路上的拼勁兒，那種干事創(chuàng)業(yè)的韌勁兒，讓我們感受到陳行甲為夢想而奮斗的那些閃亮的日子，也感受到他對事業(yè)的真誠。

山村、母親，以及不大不小的溫婉的種種，形成了他的小世界。隨著歲月流逝，他離開這個小世界去大世界，成了鳳毛麟角的大學生，成了遠渡重洋的留學生，成了全國優(yōu)秀縣委書記，成了孜孜以求的公益行者。但無論時光如何流轉，無論身份如何轉換，有一種情懷不曾改變：他一直照著小世界里的一切在大世界里做事，對大山、對母親、對大山子民、對貧苦百姓、對公益救助對象、對世間一切美好，始終飽含著一個普通人、一個大山子弟的癡情與熱愛。 在寫母親章節(jié)的最后，陳行甲動情地寫道：“感謝我善良的母親，因為您對我的愛，讓我學會了愛別人?！?/p>

陳行甲的兒子在此書的跋中寫道：“如果有人問我，父親教給你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我想我會這樣回答他：我們不該忘記自己走過的路，同情過的人，呼喚過的正義，渴求過的尊重，是這些東西構成了我們深植于生活世界的共通意義的根基?！?/p>

看到這樣的文字，我很欣喜，也替陳行甲高興——大山和母親賜予陳行甲的，已經在下一代得到傳承。

世上自是有情癡，官場再無陳行甲。希望陳行甲的“真”能打動更多的人——其實也就是希望我們的世界能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