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丑丑電影中的女性形象及女性主體意識探析

作為貴州籍本土導演，電影成為歐丑丑表達情感和生命體驗以及宣傳家鄉(xiāng)的最好媒介，她以獨有的眼光和成長經(jīng)歷，用細膩、平實的鏡頭語言敘說著貴州原生態(tài)文化之美，展現(xiàn)出該地域少數(shù)民族神秘的風土人情，彰顯了黔人堅守了幾千年初心未改的信仰。

但更為重要的是，對于女性形象的重視成為其作品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內容。歐丑丑以她敏銳的女性眼光審視現(xiàn)實社會中女性的生存方式，勾勒出少數(shù)民族村寨中普通女性的生活現(xiàn)狀及人生命運圖景。這種對女性的關注，是歐丑丑同影片中女性情感共鳴的結果，也是女性對女性相知相惜的認同，更是她成長的真實體驗。在歐丑丑的少數(shù)民族電影《阿娜依》《云上太陽》中，可以將所塑造的女性形象籠統(tǒng)地分為兩類：一類是生于斯長于斯的貴州女性，可以稱之為“現(xiàn)實中的女性”;另一類是無意識闖入的“他者”，即來自于異國他鄉(xiāng)的非本民族的女性，稱之為“異域的‘他者女性”。通過對女性形象的塑造，表現(xiàn)了女性在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和地位中從來都不是以“他者”的身份存在，而是具有話語權的主體。她們既是民族文化、愛情、生命等的創(chuàng)作者與維護者，也是自己生活的創(chuàng)造者和命運的主宰者。

一、歐丑丑在電影中敘寫的現(xiàn)實女性形象

有學者這樣評論女性之于文學的重要性：“沒有女性便沒有文學?！盵1]可見，文學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對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的巨大作用和意義。同樣，這句話也適用于視聽兼?zhèn)涞牡谄咚囆g——電影?？v覽電影自誕生之初直至現(xiàn)在的發(fā)展歷程，女性已然成為電影不可或缺的角色，并塑造了無數(shù)經(jīng)典的銀幕女性形象。

就此而言，對“女性形象”的塑造是電影重要且無法避免的內容。通過對“女性”角色的塑造，既表達了影視創(chuàng)作者對社會、人生的看法，反映了時代進步，也寄托了他們自身的理想信念。

從電影《阿娜依》所塑造的女性形象阿婆、阿娜來看，充分體現(xiàn)了導演歐丑丑對女性的贊美之情。在歐丑丑的鏡頭下，阿娜們常常置身于大自然中，她們或坐在風車旁繡最漂亮的圖案，或在風景秀麗的田野里唱最好聽的歌，并承擔著傳承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重任。面對現(xiàn)實生活的艱辛，她們樂觀積極、坦然面對命運的安排。

阿婆作為真正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少數(shù)民族女性，在失去丈夫、兒子、兒媳的悲慘命運面前，她并沒有發(fā)出“祥林嫂般的哀怨”，而是豁達、樂觀地面對現(xiàn)實生活。阿婆作為阿娜唯一的親人和其成長道路上的“引路人”，在阿娜的愛情方面，她說：“苗家女人活一輩子，就是要找到自己的心上人，要不那飛歌唱給誰聽，那漂亮的繡花衣服又穿給誰看呢？”她一方面希望阿娜遵從內心，自由選擇并認真對待愛情和婚姻，不要受到外界事務的干擾;另一方面，從阿婆對阿娜愛情的態(tài)度方面，也說明了她認為“家庭”是女性最終的歸宿。當然，阿婆也是婚姻愛情自由的踐行者，雖然阿公早早離開了阿婆，但阿婆在向阿娜講述自己的愛情時，依然神采飛揚，幸福溢于言表。在臨終時，阿婆敢于正視死亡，唱著對丈夫滿滿的愛和思念與世長辭。

影片中阿婆這一女性形象，同時也是千千萬萬善良、勤勞的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縮影。通過對阿婆形象的塑造，一方面表現(xiàn)了以阿婆為代表的少數(shù)民族女性的高尚品格，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了老一代阿婆們以堅強、平和、無奈的心態(tài)接受著命運的安排。

一個鮮活飽滿的女性銀幕形象需要展現(xiàn)女性自身的欲望。影片《阿娜依》在塑造阿娜這一女性形象的時候，著重以阿娜的情感故事作為主要表現(xiàn)內容。對于阿娜來講，她既渴望獲得獨屬于自己的愛情，又對阿婆和阿公的綿長愛情充滿向往。阿娜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阿寶，村民們都認為阿娜和阿寶是青梅竹馬的一對。然而，在阿娜到侗寨送繡線的路上，婉轉空靈的木葉聲深深印刻在阿娜的心里，也打開了阿娜情感的欲望之門。之后，木葉聲成了阿娜對美好愛情的向往。木葉聲讓阿娜確定救命恩人就是那個吹木葉的人，木葉聲也成了姊妹節(jié)上阿娜選擇心上人的依據(jù)。同時，空靈悠揚的木葉聲也讓阿娜清晰地審視自我的情感歸屬，看清了自己的內心，這也是她拒絕青梅竹馬的阿寶的主要原因?？墒?，現(xiàn)實總是那么的不盡如人意。作為侗寨最年輕的歌師，阿娜的心上人阿憨卻在六月六的賽歌中突然失聲。這一突發(fā)情況造成了阿憨違背迎娶阿娜的承諾，失信于阿娜。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感困境，阿娜并沒有退縮，而是勇于迎難而上，主動接受愛情的考驗。她用自己的寬容、善解人意給予阿憨自信和愛的力量，并敢于接受阿憨的“不完美”（不能成為侗族最年輕的歌師）的事實。如同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中所說：“真正的愛情應當接受他人的偶然性，就是說，接受他的缺點、他的有限性、他的無緣無故的言行?！盵2]可見，阿娜在追求愛情的道路上，既要有戰(zhàn)勝情感挑戰(zhàn)的勇氣，還要用一顆包容之心來接受愛人的“缺點”“有限性”等不完美的地方。她要做到“用她的力量去愛，不是逃避自我，而是發(fā)現(xiàn)自我;不是貶低自我，而是表現(xiàn)自我。”[3]這表明，女性在追求純粹愛情和尋求兩性精神上契合的情感時，既要獲得自我的成長，又要承擔著“拯救”男性的重任。阿娜就是這樣一位敢愛、主動追求愛情的女性，她不同于以阿婆為代表的上一代傳統(tǒng)女性在“一間屋子”里被動地等待愛情的到來。

二、歐丑丑在電影中敘寫的異域的“他者”女性形象

本文所說的“他者”并不是波伏娃在其女權主義經(jīng)典著作《第二性》中所說的“他者”。這里的“他者”主要是相對于貴州地域的民族來說，即沒有共同的文化記憶和生活體驗且來自于異國他鄉(xiāng)的“外來者”。在《云上太陽》影片中，講述了身患重病的“外來者”法國女畫家波琳，偶然闖入貴州東南部丹寨大山深處的鄉(xiāng)間突發(fā)疾病暈倒最后獲救的感人故事。

作為一個外來的“他者”，波琳受到的教育影響了她“二元對立的價值觀念”。她認為“錢”是衡量一切的標準，比如波琳堅持要付房錢和飯錢才能留在麻鳥家，或者通過幫助麻鳥家造紙、干農活等“以工代金”的方式作為償付。然而，這些看似堅強且死板的處事風格只是波琳外在的表現(xiàn)，實質上她因身患重病，其內在性格是軟弱、逃避的，已失去活下去的勇氣。面對重病即將死亡的現(xiàn)實困境，波琳內心充滿了恐懼和迷茫，透露出無法主宰命運的無力感。

在《云上太陽》中，對波琳飽滿鮮活的女性形象塑造就是通過三次“死亡”考驗進行展現(xiàn)的。第一次“死亡”是波琳突發(fā)疾病暈倒在水田里，生命受到極大的威脅，被麻鳥一家救回。這一次的“死亡”遭遇，讓波琳感受到了麻鳥一家人的熱情，對丹寨產(chǎn)生了興趣，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充滿了自信。然而，她內心對死亡的恐懼并沒有消失。第二次“死亡”的遭遇，讓波琳深深喜歡上了這個無意中闖入的地方，對麻鳥一家或者說丹寨產(chǎn)生了依賴之情，并且在這里找到了繪畫的靈感。從波琳的獨白可知，原先她的世界是黑白的，感受不到愛與溫暖，是善良、大愛無私的丹寨村民給予她打開心靈的“鑰匙”?？梢哉f，她的內心和精神不僅接受了異國文化的洗禮，驅散了生活的陰霾，而且實現(xiàn)了自我心靈的救贖。第三次“死亡”遭遇是波琳換上苗家女子美麗的服裝同村民們載歌載舞時，卻因身體原因再度犯病暈倒。這次“死亡”雖沒有給出過多的鏡頭語言，但從飛向藍天的飛機可知，波琳終于敢于正視“死亡”，并積極配合回國治療。這也說明，她已經(jīng)徹底放下絕望的心結，她的世界已不再是以往的黑白色調。

在三次面對“死亡”的現(xiàn)實遭遇下，波琳對生命的體驗都不一樣。由最初的一心求死到被村民感動而有了活下去的勇氣，直至最后主動飛回法國治病，整個過程表現(xiàn)了波琳在現(xiàn)實遭遇面前頑強、隱忍的成長過程。

三、歐丑丑電影中所蘊含的女性主體意識

“主體”是哲學研究領域非常重要的內容?！爸黧w是人，但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而是現(xiàn)實的、感性的、具有復雜的構成要素、多樣的存在形式和獨特的內在規(guī)定性的人?！盵4]亦即主體是人，但并非所有的人都可以稱之為主體，只有具備“自覺意識”的人才能稱之為“主體”。對于女性來講，這種“自覺意識”最直接的表現(xiàn)為“女性主體意識”。歐丑丑電影中所塑造的女性角色，都是生活在當下現(xiàn)實社會中具有鮮明女性主體意識的女性個體。

不論是《阿娜依》中的阿娜，還是《云上太陽》中的波琳，這些女性角色都是具有獨立主體意識的女性。她們面對現(xiàn)實生活的困境都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勇氣和力量，她們按照自身的意愿進行個人的選擇和自我發(fā)展，以求自我本質的創(chuàng)造性完成，懂得追求自我發(fā)展。通過個人努力實現(xiàn)自身價值，做自己命運的主人，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到他人身上。

《阿娜依》中的阿娜與阿婆相依為命，阿娜從小就表現(xiàn)出自立自強的性格和積極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體現(xiàn)出了較為強烈的女性主體意識。她渴望成為游方場上最美麗的姑娘，因此，她夜以繼日地跟著阿婆學習苗族刺繡。在同阿婆談論婚戀對象時，阿娜能夠意識到自己是周圍一切事物的主體，自己的命運需要自己去努力掌控，而不是被他人所左右。面對阿婆去世的事實，阿娜悲痛但不絕望，從她的內心獨白可知，雖然阿婆走了，但阿婆未織完的布她要繼續(xù)織下去。這說明，阿娜作為獨立的個體，能夠不依賴于任何人或事，有獨立擔當?shù)囊幻妗．斎?，影片為了突出阿娜作為主體的“完美”，這一女性主體還承擔了“拯救者”的職責。阿娜拯救了“因失聲”而失去自信的阿憨，并遵守先前的婚約承諾嫁給了阿憨。女性主體意識促使阿娜不論是在處理兩性關系上，還是面對阿婆去世的事實上，都始終處于主導和主動地位，達到了主宰自己生活的目的。

相較于《阿娜依》中阿娜主動的女性主體意識，《云上太陽》中波琳的女性主體意識主要體現(xiàn)為她在精神上尋找人生價值的過程中。一方面她要戰(zhàn)勝身體上的“怪病”，另一方面她要有準確地自我定位以及同命運抗爭的行動。波琳有自己所堅持的原則，敢于承認自己的錯誤，比如她誤會麻鳥一家偷她的相機，得知事情真相后，她敢于面對自己的錯誤，誠懇地道歉。還有，雖然她身患重病，但是她不希望別人把她當作病人或者一個“弱者”來看待，她希望通過“以工代金”的方式向麻鳥一家付飯錢和房租，為此，她多次嘗試挑裝滿造紙原料構樹皮的擔子。然而，這一切只是波琳堅強的表象，而實際上因身患怪病，她在生與死的困境面前非常痛苦。她的生命沒有了靈魂，她不知道活著的價值在哪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波琳已失去了對生命的思考，她放棄改變自我的機會，被動地等待死亡的到來。從她第二次面臨“死亡”的內心獨白可知：她的人生只有黑白二色，對周圍的一切人和事都充滿了抵觸，心被一把沒有鑰匙的鎖緊緊地鎖住。然而，丹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田園生活，村民和麻鳥一家的善良、熱情、大愛無私的品格讓她感受到了溫暖和愛。尤其是當她知曉寨民們要用他們的神靈——錦雞給她治病時，她內心受到極大震撼。寨民們的幫助和特別的愛給了她活下去的力量，可是疾病讓波琳處于兩難選擇，一方面她在丹寨獲得了活下去的勇氣，另一方面疾病留給她的時間卻不多了。為了不麻煩寨民，波琳決定不再消極被動地等待死亡，她選擇在這個美麗、純凈的地方自殺。具體來講，波琳的這次主動的“自殺”行為，實質上既是她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死亡，同時也是其身體和精神獲得重生的時刻。在她準備跳崖自殺時，寨民的歌聲再次成為打開她心結的鑰匙?？梢哉f，這是一次主動尋找主體生命真正成長的一次‘自殺行為。病愈后的波琳重回苗寨，身穿苗服，在教室里教孩子們讀書識字，成為一名外籍教師。此時的她具有了真正的女性主體意識，脫離了心理的枷鎖，在真正自由的精神世界選擇對自己有意義的生活，實現(xiàn)自我的人生價值。正因為如此，波琳發(fā)出了“如果說我的故鄉(xiāng)在法國，那這里（苗族丹寨）就是我的家”的吶喊。她“不僅在精神上找到了‘自我，而且在尋找失落的世界的同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也該屬于她自己的世界。”[5]這個置身于自然之中、遠離城市喧囂的“世界”（貴州人熱情善良好客等品格及原生態(tài)之美），讓她感受到了歸屬感，給予她溫暖、依靠的港灣，實質上是波琳尋找到了心靈歸宿和精神依靠的“世界”。

不論是阿娜，還是病愈后的波琳，她們都體現(xiàn)了“做自己命運的主人，生活的主人”[6]的女性主體意識。在經(jīng)歷暫時困境磨礪之后，她們的生活都是顯性的、具體的，都在客觀現(xiàn)實社會中找到了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途徑。阿娜婚后實現(xiàn)了她想和心上人一起走遍村寨教孩子們唱歌、刺繡、吹木葉等傳承民族文化的愿望。波琳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在貴州成為一名外籍教師。可以說，“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和發(fā)揚，才能推動女性充分展示自身的價值，確立其社會主體的地位和作用。”[7]

總體而言，歐丑丑電影中的女性形象有別于傳統(tǒng)電影中柔美的女性形象，也異于當下“女漢子”式的女性形象，亦不同于少數(shù)民族電影中承擔著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女性形象，她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是真實而完整的。一方面，她們是具有徹底女性主體意識的個體，另一方面，這些女性也是無依無靠的個體，她們在現(xiàn)實社會中身體和精神上都是孤單無依的?！栋⒛纫馈分械陌⒛茸孕⊥⑵畔嘁罏槊?，《云上太陽》中的波琳獨自一人生活在邊遠的貴州村寨，又身患重病。雖然她們人生會面臨無法躲避的現(xiàn)實命運和困境，但是她們并沒有妥協(xié)或甘于命運的安排，而是勇于面對現(xiàn)實困境，主動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同時，這些女性形象都是獨立、堅強、有自我意識的女性個體，面對現(xiàn)實困境，她們認同苦難，但不沮喪或徹底悲觀絕望，能夠依靠自身能力主動化解生活對她們造成的傷害，從而獲得從量變到質變的成長，獲得由內到外的生命的升華，進而實現(xiàn)自我的生命價值，并以此獲得永駐心中的那枚生活的“太陽”。

參考文獻：

[1]陸文彩.中國現(xiàn)代文學女性形象初探[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87：1.

[2][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739，576.

[4]王喜平.當代哲學的主體論域[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1.

[5]洪永春.“五四”以來文學中女性主體意識衍變、發(fā)展略論[ J ].通化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03）：1.

[6]譚林，丁娟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探索[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2004：291.

[7]貴陽市婦女聯(lián)合會.筑城婦女理論文集[C].貴陽：貴州教育出版社，1994：46.

【作者簡介】 ?秦雪影，女，江蘇徐州人，貴州師范學院文傳學院講師。

【基金項目】 ? ? 本文系貴州師范學院校級教師項目“貴州題材電影的主體形象建構研究”（項目批準號：2018YB008）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