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書成
2009年夏天,我高中畢業(yè)。在等待高考成績的日子里,我跟隨舅舅去省城的一家工廠打工。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去到幾十公里外的大城市。臨出發(fā)前,母親帶我去到集市上,花了三百多元,買了部當時剛剛流行起來的手機——黑色的機身和按鍵,小小的屏幕閃爍著藍白色的光芒。出發(fā)那天舅舅來接我,我拿了簡單的行李,跟舅舅坐上了開往市區(qū)的汽車,然后再換乘開往省城的城際班車。大巴車上人頭聳動,因為沒有座位,只能站在擠滿人的過道里。我看著車窗外掠過的陌生風景,沉迷其中,甚至忘卻了站著的勞累。
廠子很小,因為開這家工廠的老板跟我家有點親戚關系,所以里面有很多我認識的人。我的兩個舅舅和舅媽都在這里,還有姥姥家村子里和我年齡相仿的一些小伙伴。工廠里的生活新鮮又單調,我跟在一個師傅后面當學徒,打雜和學習一些簡單的東西。因為性格比較內向,我做起事情來有點畏手畏腳。帶我的師傅是本地的一個中年大叔,他總是讓我學他說話的一些口音。有時候工作需要白天晚上兩班倒,第一次在晚上工作,剛開始的那點興奮很快便在黎明前的漫漫長夜里煙消云散。舅舅幫我在他的出租屋附近租了間小屋子,周末兩班交接的時候,白日里無所事事,睡又睡不著,舅舅便拿來很多書給我看,多數(shù)是一些當時流行的武俠或網(wǎng)游小說。我躺在空蕩蕩的床上,無聊地翻著,窗外是烈日照耀下的車水馬龍的世界,夾雜著遠處一直不停的蟬鳴聲。
高考成績出來的消息,是同學在QQ群里告知的。那天傍晚下了班,我去附近城中村的一家網(wǎng)吧,在電腦上查了成績。分數(shù)沒有我想象中的高,甚至遠低于自己的預期。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被報考的學校錄取,打電話告訴了母親。舅舅知道后,勸我說:“實在不行你就一直留在這里吧?!?/p>
我心里有一些難過,想著要不要回去復讀。那段日子,我每天在煎熬中度過。終于有天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說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寄到了學校,讓我回去拿。我欣喜若狂地告訴了母親。母親是一直支持我讀書的,不管我的成績怎樣,她都想讓我多讀一點。
和我報同一所大學的兩個高中同學都被錄取了,去報到的那天,我們一起結伴而行。母親堅持要送我,同行的還有一個同學的父親,以及另一個同學。我第一次坐上了去往另一個城市的汽車,像是一次出游。我們拿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在車上有說有笑,心里充滿了對大學生活的期待。汽車穿過城市的大街小巷,駛向田野間的公路,路過一條又一條窄小又陌生的小鎮(zhèn),一座座村莊被甩在身后。那天是周一,道路兩旁有很多沿途的村莊正在趕集,后邊的旅程越來越擁堵。
中午時分好不容易到了一個收費站,車子竟然停下來不走了。車上的人們開始躁動起來,司機師傅解釋說因為公司本月運營制度改革,沒有及時繳納過路費,導致車子暫時不能通行,他們正在想辦法解決。我們被迫全都下車透氣。馬路邊是種滿玉米的茫茫田野,空氣中透出一絲燥熱,我們站在路邊的柳樹下乘涼,不遠處是一個村莊模糊的輪廓。
等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客運公司派來另一輛車子來接我們,我們重新上車出發(fā)。到達學校所在的城市時,已經(jīng)是下午3點多鐘了。出了汽車站換乘開往校園的公交車,車子一路往北駛去。到了學校,一些熱情的學長和學姐們幫我們安排住宿、辦理手續(xù)。等到差不多弄完,已經(jīng)快要天黑了。母親他們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可是學校并沒有安排供家長住宿的宿舍,我們一時不知道要如何打算。這時,帶我們去報名的一個學姐說她們宿舍有多余的床位,晚上可以讓母親去她們那里休息。我們萬般感激地道了謝,同學的父親也被安置到了另一個學長的宿舍。晚上睡覺時,空氣似乎不再那么炎熱,不知名的蟲鳴聲透過夜色傳進來,這是我在大學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第二天,送走了母親后,我們簡單地逛了下校園。一條馬路從學校中間穿過,最外面右手邊是學生食堂,食堂緊挨著男生宿舍,左邊是操場和籃球場。再往前一個十字路口,左邊是通往教學樓的方向,右邊是圖書館和女生宿舍。
學校有兩個校區(qū),我們所在的北校區(qū)的前身是1976年建成的一所農業(yè)大學,我曾在村子里的一位長輩那里聽過它的名字。21世紀初,這所學校和其他幾所高校一起,合并成為現(xiàn)在的這座大學。校園里還保留著當年的建筑,和新建的紅白相間的教學樓相襯,在新時代的艷陽下靜靜地佇立。
接下來的日子里,學校安排了軍訓、表演、迎新晚會,我認識了很多不同的同學。我們宿舍四個人,分別來自不同的城市,班級里的同學也是,大家天南海北聚在一起,像是一次注定的青春相遇。
體育選修課上,很多同學選了太極拳,于是在晴朗無云的上午或午后的操場上,常常可以看到一個一身白衣的老頭騎著自行車從學校外面進來,那是教我們太極拳的老師。晚上從自習室回宿舍,有時候我們會跑去操場邊的馬路旁買兩塊錢一個的煎餅馃子。賣煎餅馃子的是一個婦人,她的爐灶是一個燒柴火的鐵桶,上面蓋了一塊攤餅的鐵板,攤餅前先從旁邊的一堆玉米芯里抓一把放進爐膛里,蓋上鐵板,倒上一層玉米面,攤將開來,打上雞蛋,抹上醬汁,放上馃子,撒上細碎的蔥花。剛做好的煎餅馃子帶著一股煙火氣,是我們那時很喜歡吃的美食。
若干年后某一天,因為要回大學所在的城市辦一些事情,我又回到了這個曾經(jīng)熟悉的地方。小城的街道幾乎沒有什么變化,連接南北兩個校區(qū)的4路公交車依舊在不停地穿梭,我終究還是沒有能去母校看上一眼,但往日在那里生活和學習的每一個片段,已經(jīng)深深地留存在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