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朝對太平缸的鑄造、使用與管理（上）

摘 要：故宮博物院藏有明清兩代鑄造的太平缸，其中現存清代太平缸以乾隆朝所鑄數量最多。太平缸有銅、鐵、銅鎏金三種材質，銅缸、鐵缸分別由造辦處、鑄爐處和營造司負責制作，總管內務府大臣主理鑄造和管理事務。太平缸陳設于皇家宮廷、園囿的院落內和道路兩側，也作為祭祀用品擺放于壇廟，乾隆后期逐漸成為清宮防火體系中重要的一環(huán)。

關鍵詞：太平缸；鑄爐處；毀銅；室外陳設；防火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1.030

太平缸也稱“吉祥缸”，是清代重要的儲水、防火器具之一，在宮廷及園囿中廣泛使用。大缸常擺放于門前，故也有“門海”之稱。清乾隆年間陸續(xù)鑄造了大量的鎏金銅缸、銅缸和鐵缸（圖1～圖3），安設于紫禁城的宮殿院落內、御路旁和園囿中。據1954年故宮博物院檔案記載，故宮博物院內存有鎏金、銅、鐵缸共計340件①，其中鎏金缸22件，銅缸127件，部分鎏金缸和銅缸上刻有款識，刻有“大清乾隆年造”款識的鎏金缸和銅缸就有92件，占鎏金缸和銅缸總量的一半以上。鐵缸191件，除三件刻有“大明弘治四年御用監(jiān)吉日造”款識外，其余均無款識。雖然沒有銘文標識，但據造辦處檔案記錄，乾隆在位期間也鑄造過鐵缸②，對原設在紫禁城內的鎏金缸、銅缸和鐵缸繼續(xù)使用，根據需要添設、挪移或替換。從現有的史料和實物資料來看，乾隆是清代唯一一位大量鑄造太平缸的皇帝，并對太平缸的日常使用和維護提出了具體要求。

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至今，一直有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太平缸展開調查和研究，1980年鄭連章就對太平缸的形制特點、鑄造費用、陳設位置和用途等方面作了簡要介紹③。王海文④、張麗⑤、王福諄⑥等學者分別對鎏金、銅、鐵等材質的太平缸與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其他同材質器物一并進行工藝考述。潘俊英對清代內務府奏案的梳理中提到了抬運銅缸的內容⑦，李文娟在梳理古代鋪首銜環(huán)時也援引了故宮藏鎏金銅缸上的鋪首銜環(huán)作為示例⑧。在這些研究成果中，太平缸多作為銅器鑄造工藝研究、紫禁城消防研究、清宮檔案研究等的佐證材料之一，缺少將太平缸作為單獨的一類對象進行考察。21世紀以來，隨著基礎檔案整理工作的有序開展，許多青年學者對太平缸展開專門研究，王東的研究將紫禁城內使用太平缸的記錄提早到了明朱棣時期⑨。王琎、寧霄二人整理故宮博物院建院以來的檔案資料，梳理了1925年以來院藏太平缸的陳設沿革⑩，為調查研究故宮現存太平缸相關問題提供了重要檔案依據。即便如此，對太平缸的研究仍存在較大的空白，太平缸被公認為明清宮廷的消防用具，卻忽視了它作為宮廷陳設器的日常使用情況及價值。本文將通過梳理乾隆朝鑄造和使用太平缸的史料文獻，探討清代太平缸的使用和管理，以及它的功能變化。

1 鑄造太平缸的主料來源

1.1 原料的種類

云南是清代供銅的主要產地，乾隆六年（1741）云南的銅產量可達六百三十三余萬斤（約合3798000千克）；乾隆十九年（1754）至咸豐八年（1858），滇銅每年產量都在一千萬斤以上（約合6000000千克以上）k?，F存的太平缸大多是黃銅鑄造，黃銅的硬度較高，適合鑄造大型器皿，其外表可以進一步燒古或鎏金。鐵缸則為生鐵所鑄?！痘钣嫏n》中記載了一類銅缸是用黑鉛兌海殼銅而成的水銅制成的，這種材料使用的海殼銅也稱“海殼紅銅”，有學者認為海殼銅即為云南產的蟹殼銅l，但也有學者持不同觀點，認為海殼銅是銅礦與銀、鉛等伴生，含有較多雜質的一類銅，同樣來自云南m。筆者同意后者說法，從現有的史料來看，海殼紅銅并不能作為可以直接使用的銅原料，必須與黑鉛或倭元相兌化后才可形成用于鑄造銅器皿的銅料。清代也曾大量使用紅銅制造銅器或銅配件，如乾隆三十四年（1769）鑄爐處奉旨鑄造紅銅獅子一對，使用的是質量上乘的紅銅條塊或廢棄的紅銅制品毀銅改制而成，這種紅銅可能是從日本大量進口的洋銅n。

1.2 原料的使用

清宮造辦處使用的鑄料來源有二，一種是庫存料，另一種是回收料。庫存料是工部定期向各省部征收和采買的原料，回收料則指的是內務府定期或奉命于各處收繳的廢棄器物熔毀后的材料。

使用回收料是清代宮廷節(jié)約資源的一種做法。每隔一段時間，內務府會將各處上交的殘損或無用的器物挑選出來，由皇帝定奪是修補再用還是熔毀改鑄他物。乾隆四年（1739），乾隆帝要求鑄爐處的工匠佛保鑄造銅仙鶴，所用銅料是海望在圓明園、廣儲司瓷器庫、寶泉局等地查收的廢料?！安橛惺召A廢銅，要來交佛保鑄仙鶴等件用?！眔使用收貯的廢銅重新熔兌的做法叫作毀銅，由于收貯的廢銅料質不同，內務府通常會先讓鑄爐處判明廢銅料質種類和重量，估算熔毀后可得凈銅的數量，以及兌化方案、所需工料銀兩、折損情況等細節(jié)。請示過后，皇帝會對這批材料做初步的安排，如乾隆二十九年（1764），鑄爐處主事金輝舒善針對各處交上來的殘破銅鍋、箱、缸等物如何處置進行請示，鑄爐處銅匠認看后回明此銅“只可鑄此瓦缸鍋箱應用”，然后提出熔毀兌化方案，“須得燒毀熔化追凈渾性揭成海殼（銅）后加倭元對畫化成黃銅方可應用”，最后提出所得黃銅和黑鉛存鑄爐處和造辦處庫內收貯以備所需。鑄造鐵缸的鐵料和用于鍍金的金料也是如上的做法，乾隆五十一年（1786），鑄爐處奉旨將火神廟換下的鐵香爐“著毀鐵用”。乾隆三十四年（1769），鑄爐處收得銅鍍金爐屜九十六件，奉旨刮金毀銅，并且要查明成造時用過多少金葉，如今刮金可得多少金。

回收料還有一種情況是直接用于鑄造新器物，前述的殘破銅鍋箱缸等物便是在乾隆皇帝的授意下不進行熔兌，僅毀銅后“仍鑄缸，足鑄幾口”。

2 銅缸、鐵缸的鑄造機構

起初，清沿襲明制，皇家一切器物利用均由工部采辦，但隨著宮廷規(guī)模的擴大，為了能夠及時滿足清廷各項用度的需求，并按照皇帝的旨意特事特辦，康熙朝初設造辦處，乾隆五年（1740）設主事，乾隆十一年（1746）開始由內務府郎中、員外郎二人專管造辦事務p。按照《大清會典》的定制，造辦處編屬內務府，內務府總管大臣為正二品。造辦處的機構設置分為處理行政事務的各房和承擔制造、修理、收貯活計的各個作坊。雍正至乾隆初期，作坊的劃分比較細，雍正元年（1723）設銅作和鋄作用以制作銅、鐵器皿，雍正五年（1740）又增設鑄爐處，直到乾隆二十二年（1757）造辦處各作坊合并，銅作和鋄作合并為銅鋄作，保留鑄爐處承擔銅鐵器制造任務。鑄爐處主要負責大型銅、鐵器的承造和修補，同時可以收貯一些鑄器原料以備隨時應用，制造完竣的器物也由鑄爐處負責運送，這種機構設置和分工方式一直延續(xù)至清末。據清宮造辦處檔案記載，乾隆在位期間，共著令鑄造太平缸11次，均為鑄爐處承辦；嘉慶元年（1796）成造銅缸28口，也是由鑄爐處成造的；嘉慶十七年（1812）查得太和殿、保和殿有破損鐵缸12口，亦是“請交鑄爐處勘估或加滴補抑或燩鑄”q。

乾隆六年（1741），內務府總管海望奉旨照重華宮樣式鑄造鐵缸33口，此項活計并未注明由何處成做。乾隆二十三年（1758），八旗炮營交來不能再用的壞銅炮和壞鐵炮，壞銅炮由鑄爐處收貯，壞鐵炮則交給槍炮處收貯。收繳的廢鐵炮中有熟鐵炮和生鐵鑄料炮，但造辦處打造鐵器主要使用熟鐵，生鐵料奉旨交給工部鑄缸r?！痘钣嫏n》中還提到，乾隆五十一年（1786）鑄爐處奉旨成造鐵鼎爐時表示，造辦處成造的鐵活“俱系熟鐵打造，并無造過生鐵鑄料大項活計成例”s，這次奉旨成造鐵鼎爐便按照銅活的方法鑄造，剩余鐵料留在鑄爐處備用。通過對《活計檔》的調查梳理，確無鑄爐處成造鐵缸和前述以外的其他大型鐵器的記載，而內務府營造司專管紫禁城內建筑修繕事務，設有鐵庫、鐵作，實用工料銀兩等由內務府大臣具題奏銷t。由此可以推測，內務府總管海望奉旨鑄造的鐵缸是為營造司承做的。

3 鑄造的管理者與鑄匠

雍正、乾隆時期，內務府造辦處的管理模式自上而下為：皇帝—欽派管理人員/造辦處在編管理者—技術工匠和普通匠役。

3.1 造辦處官員

通常，皇帝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第一級管理人員，也就是總管內務府大臣，由他進一步下達活計指示和向上回稟，如有重要活計會交由臨時特派的高級別的官員承擔此項任務，一般是親王或郡王。例如，乾隆四十二年（1777），乾隆皇帝指派誠郡王弘暢為泰東陵趕造祭祀用品等，按照皇帝的旨意，要求造辦處各作坊辦造裘枕帳幔、銅鼎爐鶴鹿等物。這一級的管理人員在一項造辦任務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不僅要準確理解皇帝的想法和意圖，還要精通造辦技術，并且懂得管理，能夠指導工匠將皇帝的想法轉化為實物。

造辦處管理者除總管事務大臣外，各有專司。乾隆二十四年（1759）設定的造辦處管理者員額為：“養(yǎng)心殿造辦處總管事務大臣三人，郎中二人，員外郎三人，主事一人，委屬主事一人，庫掌六人，催長十三人，庫守八人，筆帖式十五人，拜唐阿五十二人，領催二十二人?！眜其中，郎中負責總理四庫事務并核銷經費，員外郎負責各個作坊的收發(fā)等事，主事專管文移咨復并協(xié)理郎中核銷經費，委屬主事協(xié)理奏銷檔案事宜，庫掌協(xié)理員外郎收發(fā)監(jiān)視營造，催長、領催負責一部分的成做活計并管束匠役，庫守、筆帖式、拜唐阿等負責承辦文稿和值宿等事宜。各官在一次鑄造任務中具體承擔的工作內容將在后文中詳細說明。從乾隆六年（1741）到乾隆三十七年（1772）的幾次造辦太平缸任務中，一直是由當時的總管內務府大臣（海望、三和）負責主理相關事務，但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三和去世后，乾隆皇帝更傾向于將造辦事務交付給自己信任的官員辦理，而不限于其官職。

3.2 鑄匠

管理者之下便是大批的具體執(zhí)行鑄造任務的工匠和雜役。乾隆四十三年（1778），成造四口燒古銅缸大致需要用到鑿嵌補匠六千六百八十四工五分，用銼刮磨匠三千一百九十三工，燒古匠三百一十九工，還有負責刨坑拉運活計的蘇拉九百八十七名，工程量屬實巨大。鑄爐處為完成鑄造工作，特別是鑄造任務繁重或家匠不夠用的時候，需要外雇工匠。乾隆六年（1741），鑄爐處為成做18件銅瓶，使用家內鑿銼匠185名，銀六兩四錢八分（每工飯銀三分六厘）；又外雇了85名銼刮匠，每工銀一又五分四厘v。選擇外雇工匠一方面能夠補充人手的不足，按期完成交辦的任務；另一方面，外雇工匠的工價更為低廉，在造辦處工作的家匠所得的工錢是包含食宿費用的，并且每天可以在宮內自己做飯吃，而外雇工匠則只有勞力的費用，需要在一天的工作完成之后回家自食。“鑄爐處食糧匠役每人每日賞給飯食銀三分六厘，在內做飯食用，十日一次，按匠役名數向造辦處支領。將領錢糧數目一月一次奏聞。”w外雇工匠的工時計算也更靈活，分為長工和短工，乾隆四年（1739）外雇工匠的工價為長工每日給銀一錢八分，短工每日給銀一錢四分，一日一核銷。

3.3 技術工匠

在普通工匠之上還有一種技術工匠，他們相較于普通工匠來說技藝水平更高，能夠參與制定器物制作的方案，有時皇帝還會指定由他們成做器物。技術工匠的來源有三種渠道，一是從普通工匠中脫穎而出的，造辦處的家匠也稱“旗匠”，是入宮后從蘇拉中挑選出來交給各作當學徒的學匠，由于清朝規(guī)定旗人不得經商，因此入宮學藝并且通過這一途徑逐步晉升，甚至“技而優(yōu)則官”，對于他們來說便是不錯的營生和出路。二是由地方選送，現學界一般稱之為“南匠”。乾隆五十六年（1791），鑄爐處燒古匠空缺，“行令蘇州織造揀選一名（燒古匠甘耀成）送京頂補應役”x，選送的匠人還需經過“考試”，鑄爐處官員讓甘耀成將兩件小爐燒古搭色，看其燒古配色尚好，才請示留用，每月工錢三兩。三是招募民匠。乾隆十四年（1749），鑄爐處申請招募燒古民匠龍呈瑞，頂替因病不能當差的刻板匠方亦瓚的空缺，每月工錢四兩y。按照規(guī)定，招募匠人需要經過嚴格的資格審查，乾隆元年（1736）規(guī)定：“管工官分飭各屬，擇樸實有身家者，點為夫頭。各將招募之夫，取具甘結存案。其夫役每人各給火烙腰牌一面，稽查出入?！眤

注釋

①參考故宮博物院院藏檔案（編號：19510340z）。

②參考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奏為鑄造鐵缸用過銀兩數目事》，檔案號：05-0045-038。

③鄭連章.故宮的大缸[J].紫禁城，1980（2）：34-35.

④王海文.鎏金工藝考[J].故宮博物院院刊，1984（2）：50-58，84-1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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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王福諄.我國古代大型鐵鑄文物系列文章之七古代大鐵鍋和大鐵缸[J].鑄造設備研究，2007（5）：4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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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李文娟.中國鋪首銜環(huán)源流探析[D].蘇州：蘇州大學，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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