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與服飾史研究的三重證據(jù)法

楊道圣

歷史研究對于史料可靠性判斷的標準始終是一個問題，人言人殊。歷史學領域的研究者重視文獻，考古和文物工作者注重文物，也有人提出口述文獻是第三類，但實際上無論是口頭還是書面文獻一律都可歸為文獻類史料。這兩類史料的重要性或者說可靠性的程度并不能概而言之，而是要視研究的對象而定。就物質(zhì)文化史而言，很多研究者都注意到文獻類史料的不足，開始更多地使用圖像作為史料，以圖證史，但實際上還有與文獻和圖像非常不一樣的實物史料尚未被充分關注。本文擬就作為物質(zhì)文化史研究一部分的服飾史研究來討論一下這三種史料各自不同的性質(zhì)以及對于它們?nèi)绾问褂茫纱嗣鞔_形成服飾史研究的三重證據(jù)法。

一、沈從文對于服飾史料的觀點

目前為止的大多數(shù)服飾史研究者，對于沈從文的服飾史研究，多重視其對某些具體朝代或具體服飾的論述，而忽略其所提出的服飾史研究的方法問題，其中惟有卞向陽在2000年發(fā)表的《論中國服裝史的研究方法》中有所論及，但語焉不詳。①沈從文在《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引言中對于中國服飾史史料的問題有非常重要的幾點論述，目前的服飾史研究者卻常常忽略，而使得服飾史研究的水平無法在沈從文的基礎上有更多的發(fā)展。他的論述概述如下：

1、文獻史料的不可靠

沈一上來就提出：“中國服飾研究，文字材料多，和具體問題差距大，純粹由文字出發(fā)而作出的說明和圖解，所得知識實難全面?！雹谔岬綆最愇墨I，各類文獻的問題不一，但均不能落實。第一類是史部中各代的《輿服志》《儀衛(wèi)志》《郊祀志》《五行志》，這類史料“多限于上層統(tǒng)治者朝會、郊祀、燕享和一個龐大的官僚集團的朝服、官服。記載雖若十分詳盡，其實多輾轉(zhuǎn)沿襲，未必見于實用?！雹凵蛞詾楦鞔贫却嬖谥谋旧系睦^承性，只是把前代的文本拿來稍作修改當作自己的，類似于今天一個地區(qū)把另一個地區(qū)的規(guī)定改換頭臉變成自己的一樣，至于是否落到實處，很難確定。閻步克在其《服周之冕》中則進一步指出，這些制度不僅不是對歷史事實的記載，也就是說不僅是制定了制度而沒有執(zhí)行的問題，而且還可能是一種觀念的建構，這史實際上發(fā)揮著經(jīng)的作用，是一種思想意識形態(tài)的表達，把服飾制度建構成一種權力的象征和表達。④只能說這些制度表達了當時的統(tǒng)治階級想要如此使用服裝，是一種理想，而并非具體地如此實施，更不可能是真正地實施了。依據(jù)這些政治制度來寫服飾史，只能是文獻中的服裝史，而非歷史現(xiàn)實中的服裝史。

第二類文獻屬于私人著述，“如《西京雜記》《古今注》《拾遺記》……等，又多近小說家言，或故神其說，或以意附會，即漢人敘漢事、唐人敘唐事，亦難以落實征信。”⑤沈非常清楚地看到文獻不僅有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也還有個人主觀想象的成分，所以很難以這些文獻為據(jù)來寫服飾史。

2、以圖像為主結(jié)合文獻

沈比較歷史學家和文物學家的兩種研究角度時說：“從我們學文物的人來說，要懂歷史。離開文物就沒法子說懂歷史?！钡珰v史學家存在一個偏見，不大看得起文物。他說他有一個恰恰相反的“偏見”：“要理解文物文化史的問題，恐怕要重新來，重新著手，按照舊的方式，以文獻為主來研究文化史，恐怕做的很有限。放下這個東西，從文物制度來搞問題，可搞的恐怕就特別多?！雹捱@里所說的文物在《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里主要是指圖像：“本人因在博物館工作較久，有機會接觸實物、圖像、壁畫、墓俑較多，雖文物經(jīng)手過眼也較廣泛，因此試從常識出發(fā)排比排比材料，采用一個以圖像為主結(jié)合文獻進行比較探索、綜合分析的方法，得到些新的認識理解，根據(jù)它提出些新的問題?！雹卟椤吨袊糯椦芯俊罚猩倭恳罁?jù)出土服飾實物，確實主要以圖像為主。沈所說的實物，其實是指文物，他并沒有對此進行嚴格的區(qū)分和定義。但沈不是沒有意識到以圖像為主研究服飾可能面臨的問題，他發(fā)現(xiàn)先秦金銀器上文武男女服飾有相近處，和真實情形有一定差距?？上麑τ谶@一問題進行了合理化的解釋。繆哲在《以圖證史的陷阱》一文中指出：“蓋用以證史的圖像，每見于喪器、絲織品或金銀器等功用性物件，也就是說，與書抄和碑刻一樣，往往是匠人的手筆。而匠人的本分，如我們上面講的，是盡量遵守舊的程式，沒有必要，是不輕改動的?！币虼恕凹仁嘏f的程式，圖像就往往落后于‘史’。在這一點上，即使‘士人’的圖像中，也不免有陷阱。比如清人的畫中，人物多博衣廣袖、束發(fā)葛巾，少有長袍馬褂、剃發(fā)拖辮子的人。設天下有谷陵之變，清代的遺物，僅剩這清人的畫了，則以這畫中人物的裝束，去推考清代的服飾，其不錯者幾稀?！苯Y(jié)論是“使用圖像的證據(jù)，應納回于其所在的美術史之傳統(tǒng)，只有納回于圖像的傳統(tǒng)中，我們才能分辨圖像的哪些因素，只是程式的舊調(diào)，又有哪些因素，才是自創(chuàng)的新腔。舊調(diào)雖不一定不反映‘史’，或沒有意義，但這個問題過于復雜，不是孤立看圖就能搞懂的。否則的話，則圖像不僅不能‘證’、反會淆亂‘史’。”⑧

所以不能把某一時代圖像上的服裝直接等同于那個時代的真實服裝，當然，并非因此圖像不能作為服裝史的史料，但一定要將其與真實服裝區(qū)分開來使用。

3、以實物作為服飾史研究的對象

沈在前言中使用了一個實物的例子，就是長沙馬王堆出土的金縷玉衣，以實物清楚確鑿地反證文獻的不可信?？上В驔]有能夠區(qū)分出文物中的實物和圖像之間的區(qū)別。這可能是因為沈從文還是更多考慮美術史的緣故，而沒有真正貫徹他的物質(zhì)文化史的研究。比如俑對于研究服飾確實有很大的幫助，但俑身上的服飾與真實服飾仍然有一定的距離，不能等同于真實服飾。沈?qū)Υ擞泻苊鞔_的意識：“墓葬中出土陶、土、木、石、銅諸人形俑，時代雖若十分明確，其實亦不盡然，真實性也只能相對而言?！雹嵊醒芯空咭詾樯驈奈奶岬降膱D像包含實物⑩，但圖像與實物對于不同研究者而言，意義是不一樣的，而且因其性質(zhì)不同，一定要分別對待。這里俑對于文物學家、美術史家或其他的歷史學家而言是實物，對于服飾史而言，卻依然屬于圖像。沈在談到戰(zhàn)國時期的“百花齊放”含義的理解時提到：“以衣著材料而言，從圖像方面還難得明確完整的印象?！逼鋵嵅粌H材料，紡織、裁剪、縫紉的工藝單純從圖像中很難得到確實的認識。服飾史所研究的對象最終要指向真實的服飾，質(zhì)料、結(jié)構、形式都真實地呈現(xiàn)于其中，文字和圖像都要落實到對于真實服飾的研究和考證上。以沈從文當時對于服飾史方法的認識反觀今天很多服飾史，發(fā)現(xiàn)對于服飾史的史料都還缺乏沈所提到的這些基本的看法。

二、服飾史研究中的三重證據(jù)法

通過對于沈從文服飾史研究方法的反思，我們基本上可以確定服飾史的研究一定要對于史料的可信性的程度有這樣的認識和區(qū)分。首先按照可信性的大小可以區(qū)分出三種史料：服飾實物、服飾圖像、服飾文獻。服飾史研究的對象是實物，圖像和文獻都是要圍繞實物，用于幫助確定實物，分析實物，而不能取代實物。就如研究建筑史不能以歷代建筑的圖像和文獻來取代建筑實物一樣。物質(zhì)文化史的各個領域研究都是一樣的，服飾史作為物質(zhì)文化史的一部分，而不是作為藝術史的一部分，其材料、工藝、形制都要研究，而不能僅研究其形制。當然服飾與建筑相比，質(zhì)料上更脆弱，易朽壞，不好保存，所以古代的衣物很難保存到現(xiàn)代，這也是大多數(shù)服飾史研究者更多使用文獻和圖像的原因。我們認為，文獻和圖像不是不能使用，但一定要意識到文獻和圖像與實物之間存在著一定的距離，如果只有文獻和圖像，我們只能說從文獻和圖像中所看到的情況是如此，而非當時的服飾就是如此。當然，文獻與圖像的互證可能會使我們與實物更加接近，但仍然不能等同于實物。對于實物的確認、分析要依賴文獻和圖像，所以我們由此確定服飾史研究的三重證據(jù)：實物、圖像和文獻。

關于沈與三重證據(jù)法的問題，張鑫、李建平二位在2012年第6期《吉首大學學報》上發(fā)表了《沈從文物質(zhì)文化史的研究與三重證據(jù)法的理論與實踐》一文，他們接受饒宗頤的提法，把考古資料中文字和器物區(qū)分開來，于是就把王國維的二重證據(jù)法變成了三重證據(jù)法：傳世文獻、出土文獻、出土文物。他們認為沈的看法和饒宗頤是一致的，在文獻之外特別看重文物的作用。?但是從以上對于《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的分析來看，沈與饒的看法尚有很大的差別，沈從物質(zhì)文化史的研究角度來看，文物當然是主要的，而他在其中所說的文物主要指的是圖像；沈看到文物包含了圖像和實物，二者對于物質(zhì)文化研究而言，意義甚為不同，沈雖是使用以圖像為主，結(jié)合文獻的方法，但他意識到圖像與實際服飾之間的差別。所以對于沈而言，三重證據(jù)法不是傳世文獻、出土文獻、出土文物，而是文獻、圖像和實物，這三類不再是以出土還是傳世區(qū)分，而是以其作為媒介的形式，與現(xiàn)實之間的關系而言的。在物質(zhì)文化史的研究上，當然后一種區(qū)分更為科學，也更為有效。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的劉中玉先生2014年發(fā)文指出沈從文的方法乃是“實物、圖像、文獻三結(jié)合的方法”。他說：“1950年以后，沈從文在利用形象材料研究中國古代物質(zhì)文化史方面成果卓著。作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文化史學科的奠基者之一，沈從文開創(chuàng)了服飾、紋樣、玉器、雜文物等多個文化史研究的新領域，并形成了實物、圖像、文獻三結(jié)合的方法論和以唯物主義為指導的形象史觀?！?可惜他只是這么提了一下，并未對沈從文如何使用兼顧實物、圖像和文獻的三重證據(jù)法進行具體論述。其實，沈從文對于服飾史三重證據(jù)法的含糊很可能與他所接受的日本原田淑人的中國服飾史研究的影響相關。原田淑人已經(jīng)認識到了存在著三種可靠性不同的服飾史的史料：“關于服裝本身的遺物，想先談一下作為衣帽材料的織物、組物之類……這些實物，其價值可在正史輿服志以上。而且和這些服裝遺物相對照，能使當時服裝真實化、具體化的，要算當時的繪畫和雕刻了?！?遺憾的是，在他明確認識到實物比圖像可靠，圖像比文獻可靠之后，又把文獻和遺物作為主要的考察對象。?其中遺物就是后來沈從文所說的文物，于是就有了沈從文是以文物和文獻作為主要史料的所謂二重證據(jù)法。

文物需要區(qū)分出實物和圖像，不僅僅是研究古代服裝所需要的，與今天的服裝理論相適應，我們也必須如此劃分。我們可以借助今天的符號學理論以及媒介理論對于服裝史研究的三重證據(jù)法進行更為清楚地闡述，可以看到三重證據(jù)法的提法更為科學，更有利于服飾史的研究。

法國符號學家羅蘭·巴特在《流行體系——符號學與服飾符碼》中把服飾作為一種符號體系，按照媒介形式及其功用清楚地區(qū)分了三種服飾系統(tǒng)：真實服飾、圖像服飾和書寫服飾。?這三種服裝的形式結(jié)構和功能對比可以下表來表示（表1）。

表1：三種服飾的區(qū)分

巴特的這種區(qū)分讓我們非常清楚地看到呈現(xiàn)在不同媒介形式中的服飾系統(tǒng)，它們各有特點，自成體系，表達各自的功用，而不可混淆。研究真實服裝，可以認識其材料、工藝、結(jié)構，這是在圖像服飾和書寫服飾中不能夠直接獲取到的信息。而服飾作為物質(zhì)文化，這些信息是至關重要的。研究圖像服飾，可以認識服飾和人的身體結(jié)合在一起產(chǎn)生的效果，服飾的搭配，色彩等，那些古代的服飾，已經(jīng)脫離開人的身體，要對人穿上這樣的服飾產(chǎn)生的效果有一種直接的感受，必須借助于圖像。書寫服飾如上所言，或在官方史書中傳達意識形態(tài)，或在私人著述中表達個體的喜好、感受等。三者雖可互相補充印證，但作為三種符號體系，不可彼此替代，否則產(chǎn)生混亂。巴特這里所說的三種服飾體系與服飾史研究的三重證據(jù)：實物、圖像和文獻恰好一一對應，這并非是巧合，而是對于服飾的存在方式認識的一致。另一方面，巴特的三種服飾體系的區(qū)分讓他看到當代的典型的書寫服飾，就是服裝雜志制造流行的巨大作用，也幫助我們看到無論是商業(yè)的流行還是政治的觀念都可以由書寫服飾來傳達，來制造。書寫服飾是對于服飾觀念的制造，它可以影響并產(chǎn)生真實服飾，但與真實服飾之間存在著距離。無論是當代的服裝雜志的書寫還是古代的服飾制度的敘述之間存在著本質(zhì)的相似，都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制造，只不過具體內(nèi)容不同而已。用這樣的觀念去研究古代的輿服制度，會有巨大的收獲，前面提到的閻步克的《服周之冕》就是這種研究的成果之一。

再看圖像服飾，不是說圖像不能用來作為服飾史研究的史料，當代歷史研究都注意到了圖像的作用，出現(xiàn)了所謂的“以圖證史”，關鍵的是如何使用圖像。彼得·伯克在《圖像證史》中提到對于圖像的三種態(tài)度，否定派、肯定派與“第三條道路：

1、否定派認為圖像不能證明任何東西，或者太瑣碎，一般傳統(tǒng)的文史研究者常持此論；

2、肯定派認為圖像總是會傳遞關于外部世界的可靠信息，因此可以通過圖像窺見外部世界，圖像學是這方面的代表；

3、第三條道路不再糾纏于圖像是否可信，而是關注“可信的程度及其方式?！鼻懊嫠峥娬艿奈恼戮褪沁@一觀點，要區(qū)分創(chuàng)造性的圖像和程式化的圖像，藝術家的和工匠的圖像。?

彼得·伯克提出對于圖像使用要注意的幾個方面：

1、要注意區(qū)分典型的圖像和異常的圖像，記住歷史上的圖像既有理想化的，也有諷刺性的；

2、要把圖像放在一系列多元的背景中來考察，特別注意圖像在當時要發(fā)揮的功能；

3、系列的圖像總比單個的圖像更具可信性；

4、要關注圖像微小而具有重大意義的細節(jié)。?

沈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中，雖然準確而言，研究的是圖像服飾，但因他注意到了使用圖像的這些問題，所以極具可信性。比如很多圖像之間彼此的對比，利用文獻與圖像互證，關注圖像中一些具有重大意義的細節(jié)等。

古代的真實服飾也即實物留存比較少，所以要達到使用實物來研究服飾史比較難。對于中國而言，清代及以后的服飾可能相對保存較為完好，清以前的服飾實物確實很少，但問題是留存較少的服飾實物有沒有得到關注和研究。很多博物館中積存了一些出土的衣物，既沒有整理修復展出，也沒有提供給研究者展開深入的研究。目前國內(nèi)博物館中擁有的服飾實物還能夠給服飾史的研究提供很大的空間。比如可以通過測量，獲得充分的數(shù)據(jù)建立各個時代的服飾尺寸和結(jié)構的檔案，通過復原來展現(xiàn)各個時代的服裝形象，如2021年2月開始在國家博物館由孫機先生主持的“中國古代服飾文化展”（圖1）。由于缺乏對于博物館保存的服飾充分的關注，很多服飾史的寫作甚至圖像都使用很少，還在專注于文獻，而且對于文獻的類別不予區(qū)分，更不用說實物了。

圖1：“中國古代服飾文化展”中歷代服飾復原人像，從左至右依次為南宋官員公服，元代女性服裝，元代男性服裝，南宋女性常服

在西方學者的服裝史研究中，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比較知名的服裝史學者，比如20世紀60、70年代詹姆斯·拉韋爾的《服裝與時尚簡史》，安妮·霍蘭德的《透視服裝》都是以藝術史家的身份研究服裝，所以基本上是以圖像為主，佐以文獻。但到20世紀80年代，布歇在《20000年的時尚》中就非常明確地提出有實物應為最可信的史料，沒有實物則依賴圖像，佐以文獻，但圖像必須小心使用?。而米熱勒·李（MIreIlle M.lee）在其2015年出版的《古希臘的身體、服裝和身份》一書導言中就明確地提出要使用三重證據(jù)：“視覺的、文獻的和考古的”。他所說的考古的指的就是考古發(fā)掘出來的實物。在仔細分析了視覺材料和文獻材料存在的問題之后，他也分析了古希臘服飾實物材料的局限：首先材料很少，且多是不易朽壞的金屬的衣服的固件和飾品；其次多是單件的，不像視覺或文獻中的重復出現(xiàn)可以提供分析的模式；再次它們出現(xiàn)的地方也很分散，功能和名稱很難確定。?瑪麗亞·海沃德（Maria Hayward）在其為《勞特里奇歐洲早期現(xiàn)代物質(zhì)文化手冊》（The RoutledgeHandbookofMaterialCulture inEarlyModernEurope）所寫的《衣服》一文中，也明確提出以物為對象的服飾研究需要運用三重證據(jù)：文獻資料（Written Material）、視覺資料（Visual Sources）和保存下來的服飾（Surviving Garments and Accessories），并且強調(diào)每一種證據(jù)都有其優(yōu)劣，最有效的分析應該是同時采用三種證據(jù)。當然，他同時指出，這是非常理想的，因為很少能夠找到一種服飾的三種證據(jù)。?

三、三重證據(jù)法視野中的服飾史研究

清楚地意識到服飾史料的三種類別，各自的特點，對于服飾史的研究將產(chǎn)生重大影響。服飾文獻不是不能用于服飾史的研究，而是要看怎么用。對于服飾文獻的研究應該更多專注于這些文獻寫作的意圖，所產(chǎn)生的果效。可以如閻步克一樣研究如何使用器物制度來表達和操縱權力，制造意識形態(tài)，如蔡子諤研究歷代思想中的服飾美學，也可以研究文學中的服裝如何塑造理想的人物形象，時人心目中對于人體形象的期待和想象。圖像中服飾的研究可以關注每個時代如何制造不同階層不同類型的人物形象，這些圖像對于現(xiàn)實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這樣服飾史的寫作就可以從多方面多角度展開，不是說只有真實的服飾才可以成為服飾史，服飾史包含服飾的觀念史，形象史以及物質(zhì)文化史。服飾史可以表現(xiàn)政治、權力、宗教、審美、藝術、社會心理、兩性關系等各個方面非常豐富復雜的內(nèi)容。當然，最為基礎的作為物質(zhì)文化史的服飾史研究可以綜合使用三重證據(jù)法，以真實服飾即實物為主，結(jié)合圖像和文獻，最可靠的研究應該是三重證據(jù)同時具備。這一方法在近些年北京服裝學院老師、研究生和博士生的論文中都已較為充分的使用，首先是結(jié)合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的藏品做出的非常扎實的具體而微的研究，其次是在博士項目的支持之下到地方博物館研究那些出土的服飾實物，目前也獲得了較豐碩的成果。按照這樣的方法繼續(xù)研究，將使中國服飾史的研究真正在沈從文的基礎上得以更大的發(fā)展和推進。

另外，將三重史料證據(jù)結(jié)合在一起的服裝史研究也將影響物質(zhì)文化史、歷史研究的觀念、思路和方法，對于相關學科的發(fā)展也會產(chǎn)生較大的影響。

注釋：

① 卞向陽：《論中國服裝史的研究方法》，《中國紡織大學學報》，2000年第4期，第22-25頁

②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第1頁。

③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第1頁。

④ 閻步克：《服周之冕》，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30-31頁。

⑤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第1頁。

⑥ 王亞蓉：《章服之實》，北京：后浪出版社，2012年，第6頁。

⑦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第1頁。

⑧ 繆哲：《以圖證史的陷阱》，《讀書》，2016年第11期，第140-145頁。

⑨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第1頁。

⑩ 張弓：《形象史學：從圖像中發(fā)現(xiàn)歷史》，《中國社會科學報》，2014年9月12日，第645期。

? 張鑫、李建平：《沈從文物質(zhì)文化史的研究與三重證據(jù)法的理論與實踐》，《吉首大學學報》，2012年第6期，第28-33頁。

? 劉中玉：《形象史學：文化史研究的新方向》，《河北學刊》，2014年第1期，第19-22頁。

?（日）原田淑人著，常任俠等譯：《中國服裝史研究》，合肥：黃山書社，1988年，第10頁。

?（日）原田淑人著，常任俠等譯：《中國服裝史研究》，合肥：黃山書社，1988年，第12頁。

?（法）羅蘭·巴特著，敖軍譯：《流行體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7頁。

?（英）彼得·伯克著，楊豫譯：《圖像證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64-265頁。

?（英）彼得·伯克著，楊豫譯：《圖像證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69-270頁。

? Francois Boucher,20,000YearsofFashion:The HistoryofCostumeandPersonalAdornment,Harry N.Abrams, INC., Publishers, New York,1967, p.7.

? MIreIlle M.lee,Body,dress,andIdentItyIn ancientGreec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5, p.8.

? David Gaimster, Tara Hamling,TheRoutledge HandbookofMaterialCultureinEarlyModern Europe, Routledge, 2016, Epub, pp.173-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