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dāng)·扎加耶夫斯基：把葉子從那些驕傲的樹上撕走

吉普賽

亞當(dāng)·扎加耶夫斯基（1945-2021）波蘭詩人

波蘭詩人亞當(dāng)·扎加耶夫斯基曾這樣描述自己的生活：“在電腦、一支筆和一臺打字機(jī)之間，我的半天過去了。有一天半個世紀(jì)也會這么過去?！彼f自己不再年輕，但總有人更老。“我喜歡沉睡，沉睡時我就停止存在?！?021年3月21日，扎加耶夫斯基在波蘭克拉科夫病逝。

克拉科夫是詩人開啟詩歌之路的起點，也是他離開“營房般陰沉”的波蘭30年后回國定居的地方，正如他波瀾壯闊的一生最后回歸于書桌與筆尖，此刻他終于進(jìn)入了他所說的“創(chuàng)造時刻”以外的其余時間。

“你們兩個都走了，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將過一種雙重生活，同時在光里和影里，在明亮的陽光和石頭般的廳堂的冰冷里，在悲傷中和歡樂中?！?996年，詩人布羅茨基和導(dǎo)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去世后，扎加耶夫斯基寫下這樣的悼詞。作為同一代知識分子，他們幾乎有著相似的命運(yùn)：出生于二戰(zhàn)時期的東歐，在少年和青年時期逐漸形成自我意識，進(jìn)而成為那個政治體制與意識形態(tài)下的反思者。布羅茨基1972年被剝奪蘇聯(lián)國籍之后移居美國，而扎加耶夫斯基在那時則因參加政治抗議活動而被供職的文學(xué)刊物除名。作為新浪潮派詩歌的代表人物，扎加耶夫斯基先后出版了詩集《公報》《肉店》《信》，并在1975年獲得了科希切爾斯基基金會國際文學(xué)獎。1982年，波蘭政治氣候更加緊張，作為異見者，扎加耶夫斯基雖沒遭受直接迫害，但他仍然選擇了遠(yuǎn)赴巴黎。

之后30年，他往返于法國與美國，靠在大學(xué)教授詩歌課程與寫作的收入為生。雖然沒像前輩切斯瓦夫·米沃什一樣成為事實上的流亡者，但在精神上，扎加耶夫斯基也一直處于某種不合作狀態(tài)中。他獲得了更多文學(xué)獎，特朗斯特羅姆獎、紐斯塔特國際文學(xué)獎、格里芬詩歌獎終身成就獎……他沒被獎項困住，繼續(xù)追問詩歌的意義?！霸娙藗兌际种匾暙@獎和成功，但是一個秋天接著一個秋天，把葉子從那些驕傲的樹上撕走，如果有什么剩下來，也只是他們詩中雨聲的低語，不悲不喜?！?/p>

2002年，扎加耶夫斯基搬回了克拉科夫，此時米沃什已經(jīng)回到波蘭多年了。米沃什說歷史與形而上的沉思在扎加耶夫斯基的詩歌中得以統(tǒng)一，扎加耶夫斯基則說歷史早已進(jìn)入我的生活和意識，它不需要詩或小說作為傳輸帶——進(jìn)入晚年，扎加耶夫斯基政治性詩人的身份確實逐漸讓位給了詩人、甚至是人這個載體。他相信“詩歌召喚我們過一種更高的生活，但低處的生活同樣雄辯”，他在演講時說自己不寫詩時就是一個幸福婚姻中的普通丈夫，當(dāng)有記者問他是不是職業(yè)詩人時，他的回答不是“是”或“不是”，而是“我在接近這個目標(biāo)”。憤怒與叛逆被一種更雄渾的氣魄吸納后，扎加耶夫斯基走向了更遼闊、更溫柔的詩歌世界。幸運(yùn)的是，他保留了謙遜的美德，沒有滑向歷史虛無主義的暗礁。詩歌《自畫像》的最后，他說：“我的祖國擺脫了一個惡魔的束縛。我希望接著會有另一次解放。我能幫得上忙嗎？我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