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貨店珍姐

王寶慶

當(dāng)年的廈大生活，曾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

東邊社2元錢一局的臺球，吸引了多少廈大男生，在昏暗的露天燈光下專心致志打得不亦樂乎;塊八毛的冰鎮(zhèn)鷺江啤酒，又讓多少壯志不言愁的大學(xué)精英熱血沸騰。

那時，按照各自籍貫地域，廈大學(xué)生里有一批雄性激素超強(qiáng)、最調(diào)皮搗蛋的學(xué)生，心照不宣地劃分出地方部隊。

第一支部隊，是來自北京的正黃旗小分隊，直言快語，橫沖直撞，在廈大留下不少豪橫的故事。正黃旗隊員們個個人高馬大、玉樹臨風(fēng)。特別是一口字正腔圓的京腔兒，說起話來都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音員似的，因此極有權(quán)威。

上海小分隊有些悲劇，因為除了自己，他們把全國所有地區(qū)都看成鄉(xiāng)下。但他們忘記了，中國革命的成功經(jīng)驗是農(nóng)村包圍城市。上海小分隊的隊員們痛苦地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怎么想、怎么說、怎么擺道理，頭頂上永遠(yuǎn)有一支叫“北京小分隊”的中央軍。自己不管怎么火力全開，和中央軍對起陣來，每次只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最后索性“閉關(guān)鎖國”過小日子，只求正黃旗們別來打擾自己。

四川因為有重慶、成都兩座大城市，因此號稱“雙槍小分隊”。

蜀軍隊員們之前提起北京，覺得那里都是古老建筑和或許最早可追溯到遼金元時期的烤鴨，等見到桀驁不馴的北京學(xué)生，這才明白首都原來還盛產(chǎn)豪橫不可一世的“韃子”。

沿海人提起西北，總覺得那里沒水喝，于是看見晉陜甘的學(xué)生，總會想到白城海邊的水淹七軍，動不動濤聲依舊地就海邊約架，占盡地利;貴州人提到東北和江浙，覺得這些地方都是未知的不發(fā)達(dá)地帶;湖北小分隊“惟楚有才”，但提起山東，就立即想到水滸，再加上企管系巋然屹立著那位能“辟邪”的山東猛男隋建人同學(xué)，因此對齊魯聯(lián)軍也就多了幾分忌憚;江浙人提起大連青島，像進(jìn)了美女博物館，目不暇接眼花繚亂，除了“大長腿”和“皮膚白”這幾個詞兒，其余的話都說不利索了;而福建人提起北方，總覺得那是大老爺們兒豪情壯志的樂園。

“粵軍”們考入廈大，曾經(jīng)一度覺得，除了自己，中國所有地區(qū)都是北方憨大。等見到北京小分隊氣吞天地的談吐和銳不可當(dāng)?shù)膬疵停自粕叫》株犨@才恍然大悟，原來林家鴨莊和北京烤鴨不可同日而語——廈大里見多識廣的正宗燕京“韃子”們，敢情這么不好惹。

因此，機(jī)智的粵軍立即制定避險規(guī)則。

平日里，白云山小分隊對正黃旗小心翼翼避其鋒芒。白云山小分隊常在芙蓉樓幾個雜貨鋪神出鬼沒，隊副是廣州“富豪”阿雁，隊長是朋友遍廈大的阿天，后者因為嘴巴大，又名“南霸天”。

前些日子，遠(yuǎn)在深圳的原白云山小分隊隊副阿雁給我打電話。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時，他嬉笑怒罵談笑風(fēng)生之間，忽然問起：“你還記得芙蓉十小店的老板娘珍姐嗎？”

我們聊著，一個30多歲、開口就笑、快人快語、十分消瘦的典型閩南女子，漸漸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珍姐的小雜貨店，就開在廈大芙蓉十下面的鐵皮房里。這個小店老板娘，性格直來直去，頗有些俠氣。當(dāng)年廈大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男孩子，一到晚上就饑腸轆轆，很多人在她那里賒過賬——尤其是白云山小分隊的隊員們。

對廈大那么多男生的賒賬，她從不拒絕。那時的學(xué)生，一旦家里匯款到了，第一件事就是去還債，沒賴賬的。

珍姐常說，這些都是千里萬里離開爹媽的孩子，再說都是千里挑一、萬里挑一的秀才郎，畢業(yè)后都是國家建設(shè)的頂梁柱，能為國家作貢獻(xiàn)，所以賒賬、欠賬，就是不還錢也無所謂。“10年之后，這些調(diào)皮搗蛋的壞小子，都是頂梁柱！”她每次都這么說。

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年多少廈大學(xué)子身無分文、饑腸轆轆時，午夜悄悄跑到珍姐的小店敲門，難為情地叫一聲“珍姐”，然后要了方便面就走。

她忙不迭追出來，給滿臉通紅的學(xué)生又遞過一包榨菜、一包花生：“榨菜花生白送，阿姐請客！”曾有那么多的芙蓉學(xué)子，都受過她的恩惠。

珍姐瘦得如一片絲綢、一面窗簾，可胸懷卻像寬闊的白城沙灘一樣。她記憶力極好，能叫出很多學(xué)生的姓名。這種記憶水平，一定比廈大教務(wù)處的一些領(lǐng)導(dǎo)都更顯得深入群眾。

阿雁和我談到這里，唏噓不已。

我也記起，當(dāng)年入學(xué)后，第一次和阿雁到珍姐的小店去買東西。她仰起頭問：“你們北京男孩長這么高，你是不是國家籃球隊的？”

我身高一米八，但要真在國家籃球隊，算是名副其實的矬子，當(dāng)即笑得前仰后合。

珍姐“砰”地打開一瓶汽水：“來，國家籃球隊，阿姐請客！”我糾正她濃郁的閩南口音：“汽水兒！”珍姐努力學(xué)我的北京話：“汽——碎——而！”她學(xué)卷舌音，累得直喘，最后終于學(xué)會了：“氣兒——碎！”

過了一會兒，她哈哈一笑，用閩南話對阿雁說：“太個歹學(xué)（太難學(xué)）！”

順便說一句，阿雁這個家伙厲害，來廈大上學(xué)不到一年，居然能說比較流利的閩南話了?；涇婎I(lǐng)袖除了家境殷實，智商也不是白來的。

他和珍姐用閩南語聊來聊去，聽得我云山霧罩?？粗⒀悴煌５囟秳拥淖齑剑谝魂嚵w慕嫉妒恨中，恨不能把一罐香菇肉醬直接倒進(jìn)他嘴里。

“你叫什么？”她問。我想逗她，于是神秘地看看四周，然后低頭附耳對她說：“我姓穆，叫鐵柱?！闭谂d高采烈的阿雁聞言一愣，心想這來自北京的胡人，真能胡說。珍姐努力思索著：“穆鐵柱？好熟悉。好像在電臺聽過！”她欣喜萬分，覺得見到了名人。

以后見面，她都叫我“小穆”，每次都逗得我哈哈大笑。憑著“穆鐵柱”的名聲，居然也在珍姐那里多次賒賬。

有一次，珍姐夫婦在店鋪前和我還有阿雁聊天。珍姐丈夫為我們切了西瓜，又不停地問，為什么北京學(xué)生都長得這么人高馬大？珍姐也一個勁兒地追問。

我問珍姐和她老公：“你們是吃什么長大的？”珍姐說：“我們從小愛喝稀飯，過節(jié)時家里會買地瓜和油條，然后切碎放到稀飯里邊吃?！蔽掖蛉ふf：“我們在首都有特供的，每天吃饅頭、豬頭肉和酸奶。肚子里的料不一樣，當(dāng)然重量就不同?！?/p>

記得那次當(dāng)著珍姐丈夫的面，為了顯示力氣，我一下把珍姐抱起來，然后扛在肩上，扭頭對她丈夫說：“我把你老婆扛走啦！”

把珍姐扛上肩膀，我晃晃悠悠向芙蓉十通往生物食堂的石階走去，又扯開嗓子，大聲開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頭！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珍姐你大膽地往前走呀，往前走！到了北京吃豬頭！

在粗獷嘹亮的歌聲和一大群學(xué)生的哄笑聲中，又順原路把她扛回來。珍姐在我肩上拼命掙扎，紅了臉說：“穆鐵柱，不要這樣！你們都是秀才，不能扛我這樣一個小百姓！穆鐵柱，不要?。　?/p>

當(dāng)時就想開玩笑，沒想到珍姐被我一扛，竟一下扛到肩上。我心里一愣，心想珍姐一個大活人，身體怎會如此之輕？現(xiàn)在回想，那時艱苦落后的生活水平，讓很多家庭不得不節(jié)衣縮食，人們無法達(dá)到應(yīng)有的身高和重量。

唉，一個鋼镚兒掰兩半兒花、從嘴里省吃儉用，我們曾經(jīng)歷過多么艱難的歲月！珍姐丈夫感慨道：“難怪鐵柱們個子高大，原來都是吃饅頭奶、酸豬頭長大的！”

慢慢地，珍姐家買了一臺小小的黑白電視機(jī)，就擺在柜臺上。

有一次和阿雁去買東西，珍姐惱怒地看著我。我忙問：“珍姐，怎么啦？”珍姐手指著電視說：“我以前聽廣播，搞不懂;昨天看電視籃球比賽，終于知道誰是穆鐵柱啦！你究竟叫什么名字？”阿雁一看機(jī)會來了，一本正經(jīng)地向珍姐說：“他哪里叫穆鐵柱？他真名叫西門慶。”

阿雁每月生活費(fèi)200元，花錢多，賒賬也多，還賬能力強(qiáng)，是珍姐最大的主顧，因此頗得珍姐信任。

不過，珍姐這次還是有些納悶兒：“怎么還有姓西的？外貿(mào)系有個阿西，總在這里買煙酒，他應(yīng)該也不姓西?！蔽议_玩笑地說：“怎么沒姓西的？西王母，是不是姓西？”“廈大也有叫什么‘西的，原來和西王母是一家！”珍姐感慨廈大名人多，而且能和神仙沾親帶故，真是門第顯赫。

她又仰起臉問：“如果有姓西的，那也就有姓東、南、北的啦？”我信口開河：“歷史上有東漢、東胡、東吳、東晉，女婿叫東床，太子叫東宮;北嘛——北郭、北島，天上指南的星星叫北斗;南，就更多了，南霽云、南懷瑾，對，還有南霸天！”珍姐笑道：“南霸天也總來我這里，替阿雁買東西?！?/p>

阿雁正在大笑，聞言忽地一愣，心里想，我從沒叫阿天來買過東西呀！他是隊長，哪有隊長給隊副跑腿兒買東西的道理？

再想下去，腦袋忽然大了——不好，有套路！

阿雁逗趣說：“珍姐，這世界還有姓‘媽的，你信不信？”

珍姐哈哈大笑：“哪里有這個姓！”

“媽祖，是不是‘媽開頭的？”珍姐頓時雙手合十，也終于放了心：“那好，以后我就叫他西門慶啦?！?/p>

我笑嘻嘻地道：“珍姐，你也要改個名兒，以后我叫你金蓮姐?！彼老驳卣f：“這個多不好意思。不過，‘金蓮蠻好聽的，一聽就是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子！”

叫了一陣“金蓮姐”后，阿雁偷偷向珍姐提供了《水滸傳》的情報，珍姐終于知道了發(fā)生在潘金蓮、西門慶和悲慘的武大郎之間的三角愛情故事。

她聽得目瞪口呆、柳眉倒豎，有一天趁我不注意，拿了一塊西瓜皮，狠狠塞入我的后背衣領(lǐng)。阿雁也趁機(jī)對我開戰(zhàn)，笑嘻嘻地把半包兒碎花生皮，一點(diǎn)兒不剩地倒入我的襯衫。

唉，這就是粵軍的詭計多端。

說回白云山小分隊。

那時芙蓉八下面有兩兄弟開的一家小店，店主是一高一矮的兄弟倆。雖是一母同胞，卻長得相差十萬八千里。哥哥高個子，偏瘦，面容嚴(yán)肅，眼睛特別明亮，長得頗像電影《兵臨城下》的男主角裘德·洛;弟弟中等身量，圓頭圓腦，像一只可愛的胖貓，生起氣來也像在笑。

這家小店的哥兒倆沒受過什么教育，記憶力和計算能力似乎都不怎么行，再加上聽、講普通話都要先在腦子里費(fèi)力地翻譯一遍，因此被白云山小分隊鉆了不少空子。

只要買東西超過三樣，裘德·洛哥倆就算不清楚。白云山隊長阿天第一個發(fā)現(xiàn)和了解到這個戰(zhàn)場規(guī)律。

“老板，買一包大重九香煙，六包火柴，兩瓶芬達(dá)汽水，三瓶菠蘿汽水，還要兩包魚皮花生，四罐香菇肉醬，五包方便面！”

胖貓弟弟順手把大重九香煙扔了過來：“等一下！慢慢說，我記不住這么多。”

阿雁又湊過來：“老板，四罐香菇肉醬，五包魚皮花生，六包……不，七包方便面！還有八罐香菇肉醬。那個……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再加六包火柴！”

最后一算賬，一包魚皮花生、兩包方便面、三包火柴，其他都買一送二了。

裘德·洛哥倆賣東西不累，可算起賬來，立馬昏頭，累得頭昏眼花。大腦似乎供血不足，因此一到晚上倒頭就睡。

這天凌晨，又被一陣猛烈敲擊鐵門的聲音驚醒。胖貓弟弟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說：“不賣東西了，太晚了！”

阿雁帶了一幫粵軍隊員大叫：“老板，快開門！”

“不賣了，已經(jīng)睡覺了！”

“要買大物件，大買賣！”

裘德·洛迷迷瞪瞪踹了弟弟一腳：“大買賣，快去開門！”

胖貓弟弟掙扎起床，愣頭愣腦地打開鐵皮門，問：“什么大買賣？”阿雁嘻嘻一笑：“買一包兩分的火柴?！?/p>

胖貓弟弟怒罵，然后慢騰騰轉(zhuǎn)身去拿火柴。等回過頭時，柜臺上煮熟的兩只雞蛋，已經(jīng)被小分隊順到了口袋里。

白云山小分隊就是這樣，圍點(diǎn)打援、聲東擊西，獲得不少戰(zhàn)利品。

當(dāng)然，里面也有立場不堅定的“叛徒”，專門到珍姐那里抄后路，讓隊副阿雁防不勝防。

“珍姐，拿一包香煙、三包方便面，是阿雁讓我來買的，記在他的賬上！”

“珍姐，兩包餅干、一瓶芬達(dá)汽水，記在阿雁賬上！”

……

阿雁防不勝防，后來怒火中燒，暴跳如雷。付清別人的欠款后，向珍姐鄭重聲明：除非本人親自來買東西或當(dāng)面賒賬，否則以他的名義來購物賒賬的，自己一概不認(rèn)。

有一次，粵軍們吃喝過頭，一下子把半個月的生活費(fèi)花光了。幾個人瞬間意識到自己成了丐幫，大家面面相覷，發(fā)愁明天到哪里去找飯轍。

凌晨時分，白云山小分隊在隊長、隊副帶領(lǐng)下，為擺脫沒吃沒喝的悲慘命運(yùn)，躡手躡腳悄悄摸上芙蓉八的裘德·洛兄弟店鋪。趁著夜黑風(fēng)高，偷偷地拿走鐵皮屋外的十個空酒瓶，然后賣到珍姐的雜貨鋪。

珍姐不明就里，收了瓶子，當(dāng)即給粵軍將士們點(diǎn)了現(xiàn)金。

粵軍將士賊不走空，又趁亂哄哄人多，從珍姐店外再順走幾個空汽水瓶子，第二天拿到裘德·洛兄弟商店去賣。

一次得手，再來一遍。

一來二去，芙蓉八那家裘德·洛小店的哥兒倆終于發(fā)覺不對了。

這天夜里，白云山小分隊又有兩名隊員悄悄摸了過去，一看四周漆黑無人，豎起耳朵聽鐵皮屋內(nèi)鼾聲如雷，立即擼起袖子，抬了空酒瓶箱就走。

猛聽鐵皮屋內(nèi)傳來聲震屋頂?shù)呐?，仿佛晴天霹靂。接著大門爆開，胖貓弟弟變身咆哮猛虎躥出。與此同時，不知哪里又鉆出手拿木棒的哥哥裘德·洛，用鋼鐵般銳利的雙眼冷冷怒視粵軍。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裘德·洛兄弟二人一前一后，鐵塔般堵住白云山小分隊隊員的去路。

粵軍隊員見狀，魂飛魄散，扔下箱子就跑。

其中一人，自恃常勝鐵軍，忘乎所以，這次大意穿了拖鞋，無可奈何之下，眼睜睜叫聲“苦也”，被逮個正著。

他被困在鐵皮屋內(nèi)，滿頭大汗，不停地向怒氣沖沖一言不發(fā)的裘德·洛兩兄弟道歉、懺悔。

阿雁聽到消息，急忙領(lǐng)了珍姐過來。

珍姐大步上前，一把推開裘德·洛，然后拿了10元錢塞給他，嘴里問：“夠不夠？”

胖貓弟弟不依不饒：“要20塊！”

珍姐厲聲道：“馬上到我的小店去拿！另外我關(guān)店三天，讓利三天給你，只讓你一家做生意，夠不夠？”

她看了一眼那個垂頭喪氣的學(xué)生，嘆口氣道：“都是沒計算好吃喝的孩子，可不可以原諒他一次？”

回到芙蓉十樓下，珍姐突然怒氣沖沖，轉(zhuǎn)身打了那個男生一巴掌，罵道：“你們是秀才，不是丐幫！”

她橫眉立目：“錢不夠，到珍姐這里來借！吃不夠，到珍姐這里來賒！還不起，就說一句，算珍姐白給你，阿姐請客！你們是天上的文曲星，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切切不可去偷空瓶！”

她叉著腰，站在那個隊員面前：“你也拿過幾次我的空瓶子，我都沒有講過！你是要做文曲星，還是要做地賊星？”

那男生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jìn)去，一下子就哭了。一個堂堂的粵軍大老爺們，羞愧得上氣不接下氣。

事后，阿雁從家里寄來的生活費(fèi)里，拿了20元錢給這位廣東“難友”，算是周濟(jì)，也一次性替他還了欠珍姐和裘德·洛兄弟雜貨店的錢。

接著，阿雁又替其他粵軍隊員還債，總計一百七八十元。

之后一個月，阿雁天天去吃宗阿伯的稀飯咸菜。大概因為膳食結(jié)構(gòu)不合理，營養(yǎng)失衡，據(jù)說吃粥到月底，走路都打晃兒了。那個月一定是吃粥吃傷了，所以現(xiàn)在的阿雁，雖然目如朗星，卻是頭頂锃亮，當(dāng)年肯定是傷到頭發(fā)根兒了。

那名哭成淚人的白云山小分隊隊員，后來則成了羊城的著名商人，為人處世極其誠實守信。據(jù)說當(dāng)年的粵軍隊員們畢業(yè)后，再回到廈大珍姐和裘德·洛的商店，都是不問價錢，隨便買一堆，東西也不拿，然后放了厚厚的鈔票就走。有良知、有良心、有情懷，粵軍鐵軍，名不虛傳。

畢業(yè)多年后，阿雁已成為南方某著名企業(yè)的老總。有一次他到廈門出差，走在鎮(zhèn)海路的騎樓老街上，一家路邊小雜貨鋪的老太太奇怪地看著他。他沒在意，帶著秘書和一群下屬，繼續(xù)大步流星向前走。

瘦弱的老太太忽然顫巍巍上前一把拉住他：“阿雁，你回來啦？”她站在自己的小鋪前，慈祥地端詳著阿雁，然后爽快一笑：“這20年過得怎樣？成國家棟梁了！來，喝瓶冰鎮(zhèn)汽水，阿姐請客！”

西裝革履的阿雁，定睛看著面前的老太太，頓時熱淚長流……

（本文節(jié)選自人民日報出版社《那年，海風(fēng)吹過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