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那一年,去一個偏僻的農村收糧。那個地方很落后,甚至沒有收割機,只好去地里收走一捆一捆的水稻,然后堆放在我們臨時搭建起來的倉庫里,等過些日子再一起脫粒。
這樣收的糧食價格低,所以,盡管費事兒,我們也愿意這樣收,好從中多賺一點兒。只是,這樣做需要的人手多,我們只好現(xiàn)場招工——裝一車水稻50元,卸一車水稻30元。
村子里但凡有把子力氣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些老幼殘弱,一時半會兒招不上幾個人。而就在那時我看見了他——一個黑黲黲的孩子向我跑了過來。他自我介紹說叫冬瑞,冬天的冬,瑞雪兆豐年的瑞。
這個叫冬瑞的孩子十二三歲的模樣,長得倒是挺敦實。我說,你這么小的年紀,能干得了這個?
“你可別小瞧人?!彼贿呎f著,一邊握起拳頭伸出胳膊,向我展示著他微微隆起的肱二頭肌。
“小孩子,別搗亂?!蔽亿s他走。
“就一車,行不?”他哀求著,說想掙點兒錢給奶奶和妹妹買點兒好吃的。
“要不,咱倆猜拳,如果我贏了,你就答應我,行不?”他說。
我心軟了,把他帶到倉庫那邊幫忙卸車。
車還沒來,我就和他聊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個孩子,他放松了心情,和我說,咱倆接著猜拳玩兒吧。
“這回贏啥?”我笑了。
“啥也不贏,就玩兒。”
他說,他爸爸過年回來的時候,總會和他玩這個游戲,如果他輸了,爸爸就讓他沾一小口酒——那酒辣死人了。
正玩得興起,拉著滿滿一車稻谷的四輪車進來了。他頓時收斂起性情,說,我得干活啦!
他扛著一把比自己高出許多的鋼叉,跳上了四輪車。然后,有模有樣地向我擺了擺手,示意我離得遠一點,還喊了聲:“灰大!”
看著他揮動鋼叉,把一大捆一大捆數(shù)倍于他身體的稻子艱難地卸下來,我感到有些羞愧。于是,我上前奪下他的鋼叉,幫他卸那車稻谷。他詫異地看著我,嘗試著奪回鋼叉?!耙环皱X都不會少你的!”我對著他大吼。他似乎不甘心,就用手一捆一捆笨拙地往車下抱。
車卸完了,我掏出3張10元錢給他,他只拿了兩張,說,你幫我干了,我不能都拿。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
看他把錢使勁地攥著,開心地笑著露出一口很白的牙,我說:“去吧,給你奶奶和妹妹買好吃的去吧。”他猶豫著試探地問:“能讓俺再卸一車嗎?”
見我不應允,他接著講起了家事。爸爸媽媽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奶奶、妹妹和他。奶奶已經到了做個飯都費勁的年紀,妹妹太小,剛8歲,而且還斷了一條腿。
“我是哥哥,我得管她?!彼軆染蔚卣f,現(xiàn)在他就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翱晌矣质悄敲礇]用?!彼鋈桓袀饋怼?/p>
我忍不住心疼地抱了抱他,他卻一下子掙開老遠,說,大人交代過,不能和陌生人挨得太近。
在離他一米遠的位置,我張著懷抱,尷尬地站著。他撓撓頭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大人。”
就這樣,他像個小大人,與我保持著一米遠的距離,不遠不近地看著我。這個距離提醒我,我并沒有施舍給他什么,那點錢完全是他靠自己的勞動所得。
我說,那你就再卸一車吧。自己一個人卸,你行不?
沒問題!他把鋼叉握得緊緊的,堅定地向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