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連貴
在中國文化中,牛是任勞任怨、埋頭苦干的符號。牛雖然為人驅(qū)使,但并不低賤,眾所景仰,以之贊譽牛,不過分。
古代社會最早以牛自喻的人,大約是春秋時期的孔子門生司馬牛,一名“耕”,一名“犁”,字“子?!?。名也是牛,字也是牛,可見其愛牛、敬牛之深!他一生躬耕,自食其力;主張“忠君”、“恤民”,反對其兄的犯上作亂,禍害蒼生,成為孔子的“七十二賢人”之一。
宋朝抗金名相李綱也自喻為牛。他在《病牛》中說:“耕犁千畝實千像箱,力盡筋疲誰復傷。但愿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庇刹∨B?lián)想到自身。李綱雖然為國事奔忙,并遭投降派打擊,弄得精疲力竭,衰年病瘥,但他仍以國家興亡、民生疾苦為念,奔走呼號,與抗敵將領團結(jié)抗金,奮勇殺敵。“臥殘陽”,只不過是短暫喘息而已。
同時代愛國詩人陸游,在《飲牛歌》中有句:“溪清喜不污牛腹,豈畏踐霜寒墮趾。勿言老??嘈羞t,我今八十耕尤力。”耄耋之年,仍如老牛在田里力耕不輟。這首詩使人想起他的另一名篇《示兒》:“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标懹我簧铝τ诳菇鸲窢?,許多詩都蘊含著報國詩情?!氨倍ㄖ性薄阎疚闯?,年高怕啥,他仍要像牛一樣,不避艱險,勠力奮發(fā)。
牛歷來都是被人牽著鼻子的,但崇尚自然、任性的詩人李白偏要說:“自來鼻上無繩索,天地為欄夜不收。”(《詠牛詩》)。這樣的牛,契合李白當時的少年心境,正是那種昂揚恣肆、無拘無束、放野四下的精神寫照。這自然是牛在農(nóng)耕社會的別一種風情。
古代社會的詩詞字畫,以牛為題材的作品多如牛毛,幾乎都浸潤著作者以牛自喻的情志?,F(xiàn)代社會,以牛自喻的人也不少。
文學大家老舍,著作輝煌,自號“文?!?,表示如牛一般在紙上耕作不息。齊白石自號“耕硯?!?,他一生也像牛一樣,不論是早年做木匠,還是后來寫詩作畫,始終勤苦,以硯為田,傾注精力、心血。
詩人臧克家的《老黃?!罚骸皦K塊荒田水和泥,深耕細作走東西。老牛亦解韶光貴,不待揚鞭自奮蹄。”當年臧克家下放向陽湖,在艱辛的歲月中,他堅信頭上的烏云終會過去,他要在余生像老黃牛一樣,珍惜時光,自我鞭策,砥礪前行(后二句原詩是“老牛自知夕陽晚,不須揚鞭自奮蹄?!崩钌屉[作)。
還有一位大學者值得一書,誰?馮友蘭。馮友蘭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就以一部《中國哲學史》問鼎哲學界,奠定了他的學術地位。他95歲完成了哲學生命的涅槃之作—《中國哲學史新編》,7冊,150萬字。期間,朋友來看他,見他寫得很累、很苦,勸他擱筆。他慨然道:“我確實很累,可是我不以為苦,我現(xiàn)在就像一頭老黃牛,懶洋洋地臥在那里,把已經(jīng)吃進去的草再吐出來細嚼慢咽,不僅津津有味,簡直其味無窮。其味無窮,其樂也就無窮了,古人所謂‘樂道,大概就是指此吧!”(《三松堂自序》)
以牛自喻的人無不高尚、純粹、甘于奉獻。
至于“我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牛奶和血。”“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边@兩句魯迅以牛自喻的名言,已成為中國盡人皆知的經(jīng)典,就毋庸贅述了。
牛對于中國人的影響,不僅體現(xiàn)于農(nóng)耕社會的須臾不可離,更體現(xiàn)于對中華民族內(nèi)在精神的塑造上。牛鑄就了中國獨有的“牛文化”,及勤勞、踏實、沉穩(wěn)、堅韌的民族個性,這是牛對于我們最為可貴的形象濡染和精神闡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