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在地上畫一個圈,我會不會發(fā)現(xiàn)
待在中間的唐僧,正以木魚打坐
他所念出的緊箍咒,孫悟空乘上
桀驁不馴的筋斗云
西天還有十萬八千里路要趕
0是一個完滿的數(shù)字,但它并不能包含
我們通常所熟知的命運(yùn)
曾寫在黑板上的100分,被誰擦去了一筆
我拎著兩個西瓜的夏天,踏上
看不到結(jié)尾的歸鄉(xiāng)路
那棵早已長大的小樹苗,還在講述凹凸不平的往事
二十八年了,我要再次圍繞樹干畫一個圈
我還從未長大,我坐在屋前的小圓凳上
讀完最后一遍《西游記》后
向山頂上的落日做了個鬼臉
從此在同一個0里,憂郁也遇見了快樂
特征
我天生不能正常行走、說話,甚至
不能給我至愛的人,一句問候
或一個擁抱……有位算命先生
曾根據(jù)我的手相,算出我的前世
是一株植物。茂密的山林,是我那時
久居的家園,這使得我對于
日常所見到的植物,始終具有一種
難以訴說又割舍不掉的情義
比如落在地上的桉樹葉、被行人踩踏的
芨芨草,它們的一生與我相同
不能給愛它們的鳥兒和蟲蟻,致以祝福
只是在無所事事的黃昏,隨風(fēng)舞蹈
枯黃、凋敝,萬物充滿了不見波瀾的隱忍
嗯,我與這些植物的特征,多么相似
無論你對我說什么,做什么,我也只是向你
點(diǎn)一點(diǎn)頭,或者笑一笑
繁星
夜幕降臨的同時,繁星
也會接收到某種號令
它們從四面八方,開始向彼此聚集
即使其過程緩慢、有序,且?guī)е?/p>
一種不可預(yù)知的隱秘
在它們光芒的照耀之下,群山聳立
人們將從所向往的高度上
尋找到一些明亮的快樂,就仿若
回到了簡單的童年
那時候,萬物自有神靈的庇佑
而那些逐一逝去的故事,和覆蓋著孤寂的人
也會因此重新復(fù)活
他們在荒草叢中站起了身,抬頭
一言不發(fā)地凝望著深空
在那微風(fēng)如故的屋檐下
我還有無數(shù)個柔軟的夜晚,被繁星見證
而當(dāng)它們互相對視之時
我一遍遍地從折疊的生活中退出
星辰寂寥,或許它們對此一無所知
一封信
深夜里,我寫了一封信
寫上白天見到的蒲公英、婆婆納和紫云英
然后我將信紙折好,裝入信封,在昏黃的燈光下
擺放我對平原春日的懷念和憂思
這是一封寄不出的信,或者說
我還沒想好,將信寄往何方。那些
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收信人,他們的住址和我的回憶一樣
令人茫然,他們曾經(jīng)給我的各種稱謂:毛毛、大毛、毛子……
詞語柔軟的部分,裹有堅固的外殼
而今,我已全然記不起來了。而這
并非是我獨(dú)有的失憶,這一定是
語言所不能抵達(dá)的禁地
在這樣的禁地里,語言已失去了它的功用
我形容不出,親情,或愛情的樣子
或許它們本就沒有具體的樣子
我寫下的這封信,也沒有它想要去的遠(yuǎn)方
我像個夜行者打著手電筒,從鋪滿想象的田野上
歸來,時間遵從了黎明的意思
透過半掩的窗簾,我的信封里住著一個幸福的人
收集著第一縷晨光
傳說
爺爺曾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他小的時候有一次
在山間的小路上,遇見了一條大蛇
外表呈葉青色,盤繞在
路邊的一根樹枝之上,不停地吐舌頭
出于恐懼,他沒有從
此處走過去,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
第二天,爺爺帶著他父親,重新回到那個地方
那棵樹還在原處,風(fēng)中,聽見枝葉沙沙地響
但那條青蛇,早已從現(xiàn)有的空間里不見了蹤影
但爺爺能隱約感覺到,周圍的群山之中
還存在著某些神秘的力量,操控著萬物
他父親告訴他,這片祖先遺留下來的山林
一些堪稱美的事物,已成為他們姓氏里的一個假設(shè)
就像某個傳說中,為了報恩,青蛇修化成人
守在原地等了千年,終于等來了
那個曾經(jīng)救她命的農(nóng)夫,她想給他洗衣、做飯、養(yǎng)育兒女
妖的良善,觸及了生活內(nèi)部的柔軟
因此幸福,也隨即變得那樣尋常而不可磨滅
爺爺向我敘述完,便慢慢起身
他手持拐杖,面向遠(yuǎn)方,仿若要把
心中的古老傳說,遞給那片深不可測的天空
謝謝你來看我
我還在等,像群山等落日將光輝
倒入蜿蜒起伏的身體
這時的一隊晚雁飛過,小湖邊
我已坐立不安。原來
你說的沒錯,我,一個急性子的青年人
盡管寫詩,但這顆心終是詩中
那個滾滾發(fā)燙的詞。這些年我仍在為
單調(diào)的生活而循環(huán)不息,如同河藕
在淤泥中向著渺茫的光,艱難地生長
但有時,思想里的蓮花,會觸及一些輕浮之物
而成為,這些輕浮之物的傀儡
所以我要說,謝謝你,在這個傍晚來看我的人
湖水說出深藏太久的漣漪,我從你的眼睛里
看見,一只斑斕的蝴蝶脫離了秩序
飛到固定的晚風(fēng)中,永恒凝聚在某個瞬間
不知為何,忽然覺得
我是第一次觀看到,那么美的落日
春雷
從今夜起,我不再言說逃避
河流送來了彎曲的美學(xué)
我翻開瓦房下的書本,燈光如豆
我在紙頁與紙頁間數(shù)著被世人
丟落在童話里的星星
它們所串起來的數(shù)字,是我為白天
那個坐在木船上的女孩,暗暗發(fā)出的心跳
她劃著槳,劃醒的不僅有睡蓮
連水平面上的神,也會為夕陽彎下腰的謙卑
感到一絲悲憫
如此柔軟的悲憫,卻可以穿透
禁錮我身體的輪椅
可以穿透我幻想里的永恒
這時候的一聲驚雷乍起,天地
被分割成一片葉子的兩半
我要用即將到來的雨水清洗誕生時的傷口
許天倫,江蘇金壇人,1992年生。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常州市文聯(lián)簽約作家。作品見于《詩刊》《十月》《作家》《北京文學(xué)》《長江文藝》《星星》《揚(yáng)子江》等。曾獲《解放軍文藝》《詩刊》《青年文學(xué)》等詩歌獎項。著有詩集《指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