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威是河北人,“80后”,曾在西班牙和挪威工作多年,2010年回到武漢娶妻生子,在大學里教建筑史;“70后”的萬謙,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也是名大學教師。兩人從2013年便開始合作,專門帶著小朋友造房子,把建筑變得樂趣無窮。
2020年1月,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穆威全家因提前出境度假,結果被困國外近三個月,最后很艱難地輾轉了好幾個地方才回到武漢;萬謙和妻子以及女兒在大年三十當天先后被確診為新冠肺炎病例,歷經一個月的治療,核酸檢測轉陰。在長達三個月的隔離期,萬謙持續(xù)在微博上發(fā)布隔離日記,樂觀地和粉絲們互動。
疫情之后,穆威和萬謙有了一個篤定的愿望:“回歸自然,身體力行地蓋房子?!?/p>
疫情退散后的夏天,穆威和萬謙帶著家人和朋友,在離武漢市區(qū)車程約40多分鐘的一片森林農場里建起了幾座尖頂?shù)男∧疚荩梢跃幼?,可以燒火煮飯,雖然居住面積比較小,但院子很大。
2019年末,穆威和萬謙第一次帶著小朋友去往森林農場,開車下了高速沿小路一拐,眼前就是一片森林。森林雖然是好朋友農場中的一部分,可荒廢了10多年,眼前的一切用一個字形容,就是“野”。
一番拍照后,只看手機相冊里的森林,根本辨別不出這是在哪個國家、哪座城市。樹蔭或濃密或稀疏,顏色或深或淺,當下穆威和萬謙就給它冠名——“武漢魁北克”。
農場的朋友一直致力于鄉(xiāng)村旅游發(fā)展,穆威和萬謙也想著把這些年在國內外自然環(huán)境里造房子的經驗帶到這片農場的旅游設施用地上,裝配一批有創(chuàng)意、能方便移動的小木屋。
2020年初,穆威和萬謙帶著家人、朋友和大學生先建造了一棟房子,當時計劃著以后不斷地建造下去。萬萬沒想到的是此后暴發(fā)了新冠肺炎疫情。
“不管困在哪兒,我們倆都在想一個問題:之前大家彼此都這么忙碌,出差、做項目、出國,現(xiàn)在一切都不能做了,是不是可以換一種方式工作、生活?距離遠的項目接不了,不想見面的人不見了,把時間更多地留給家人。 ”于是,穆威和萬謙做了個計劃,叫“荒野之家”——到離城市不遠的森林里,蓋一棟屬于自己的木屋。
在挪威,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度假木屋,一周當中有兩天離開城市,回歸自然。穆威和萬謙相信,中國的城市化進程也一定會像北歐一樣,人群快速往城市聚集之后,再重新尋覓在城市和鄉(xiāng)村自然之間的平衡生活。經歷了疫情,大家在樓房里憋了很久,難有機會再遠足,鄉(xiāng)村自然里的生活更彌足珍貴。
武漢解封后,2020年初夏,穆威和萬謙兩家人以及一群好朋友,造了第一批的三棟小木屋:“小飛象”“方尖碑”“大三角”。
“我們始終堅持一個理念,房子不是為了呈現(xiàn)一個好看的造型,或是滿足一個簡單的功能,它是一個建立人和自然關系的容器?!★w象的設計,出于我們有孩子家庭父母的私心。所有帶孩子來的家庭,一定不希望孩子是纏著父母的,我們把小朋友的房間單獨做成一個獨立的木盒子,遮蔽在大房子的下面。這個小木盒是小朋友自己的小空間,玩他們的枕頭大戰(zhàn)、搭積木、寫作業(yè),做他們的事情,大人也有地方看書、聊天、喝酒、放松?!蹦峦f。
“方尖碑”,有點像古埃及紀念碑,里面是閣樓。小朋友都喜歡有閣樓的房子,喜歡爬樓梯,喜歡上面的安全網。相比一個堅固的樓面,他們更喜歡這種走上去晃晃悠悠、顫顫巍巍的感覺。在電影《阿凡達》中,主人公薩利化身成阿凡達以后,在樹上睡覺的地方就是一片大葉子,其實是一個大的吊床。
中國人度假,住民宿、酒店,在意的都是房間是不是足夠大,但以穆威和萬謙在北歐的實踐經驗,度假木屋其實只是一個容身之所。于是他們的小木屋,每座室內都只有10多平方米,但是依然能夠滿足人們對壁爐的期待,可以光著腳在溫暖的地板上走動。
既然遠離城市度假,房子便應提供一些獨特的居住體驗,比如衛(wèi)生間的木盒子放在臥室外面,要走到室外、穿過自然才能進入;比如自己親手劈柴、用壁爐去燒水。穆威和萬謙想要顛覆當下城市里大家慣常的度假形式和居住方式。度假的放松和樂趣,才應該是人們日常生活里無法得到的美妙體驗。
那個叫“大三角”的木屋,最簡約,也最穩(wěn)定。人類最早蓋房子,就是在地上挖一個洞穴,上面蓋窩棚,采用三角形的支撐結構,這才是人類童年記憶中房屋的樣子。所以造房子,穆威和萬謙也想回到商業(yè)機制到來前的原始狀態(tài),不存在開發(fā)商,也沒有甲乙方。部落里的原始人蓋房子,一定是分工合作、協(xié)力造屋。
造房子也像搭樂高模型,把一堆木頭先拼成積木塊,再把積木塊堆成房子。每一個步驟都是有溫度的,每一刻都是細膩的,不是我們印象中城市里灰塵漫天、噪音難耐的鋼筋混凝土工地。
在2012、2013年的時候,穆威和萬謙都先后有了孩子。跟許多“70后”“80后”父母一樣,他們也曾焦慮:自己童年時缺失的自然教育,是不是可以在下一代身上彌補回來。
“我們都在二三十歲的時候有機會去了北歐,在丹麥哥本哈根的城市廣場上看到大學生們帶著小朋友用木頭造房子,在挪威大一學生的課堂上發(fā)現(xiàn)學生們會抱著石頭跟自己共同生活一周。”穆威說。
這些經歷對穆威和萬謙觸動很大,他們在學建筑時,總是在圖紙上寫寫畫畫,卻很少有機會到工地上去實踐怎么把圖紙變成房子。當二人成為父親、建筑師,依舊是在大學里教建筑。動手造房子是他們能夠想到的帶孩子理解生活的最好方式,他們希望下一代的建筑師能在校園里就有動手造房的經驗。
“那時我們的孩子都太小了,就組了個純粹的‘醬油組,在大學里觀摩哥哥姐姐們蓋房子。等他們長到了四五歲,‘醬油組開始在大人的帶領下,真正動手搬木頭、用橡膠錘釘釘子?!比f謙說。
有一次一幫小朋友到森林之后,用造房子的邊角料造了一個獨木橋,忙活了一整個下午,造完之后還想再造第二座,還說要造更多的獨木橋。這讓穆威和萬謙不禁反思,他們是不是低估了小朋友的愿望、欲望和創(chuàng)造力。
小朋友還特別喜歡燒木頭,拿著噴火槍能玩上好久,把內心玩火的小邪念都釋放出來。穆威說,其實火燒這種把木材表面碳化的方式如今廣泛應用在木建筑的建造里,既讓房子外觀有了漂亮的色彩和紋理,還能防腐防蟲。另一方面,作為父母,引導孩子真真切切感受,讓他們通過自己的能力、手上的工具得到期待的成果。
造房子時,穆威和萬謙常常觀察小朋友,看他們的快樂來源于何處,甚至思考這其中是不是有成年人忽略了的生活本質。
2014年,穆威和萬謙召集了30多個小朋友在一片樟樹林里造房子。他們發(fā)現(xiàn)10多歲的大孩子設計樹屋,跟如今許多樹屋旅館一樣,都是在樹上架個平臺,把孩子們心中想操縱的飛機、大炮往上面擱。
唯獨年紀最小、只有四歲的一個小朋友,他心中的樹屋是昆蟲在樹上結的一只繭,這恰恰就是穆威和萬謙想要的。兩人依照小朋友的草圖,用白色尼龍繩在樹上纏繞出一個個小房子,雖然不是成年人理解中的建筑,但有圍合、有空間,跟鳥筑的巢、阿凡達睡的大樹葉一樣,都是一個庇護所。
“從那時起,我們就很篤定,帶小朋友一起造房子,用人類童年狀態(tài)的視角去尋找建筑最原初的狀態(tài)。從他們那里,我們也積累了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在小朋友的認知里,房子要像樹一樣可以爬,或者能夠飛起來,他們絕對不甘心睡在地面上。我們常開玩笑說,目前收集到的小朋友的草圖,可以提供后半輩子所有項目的設計方案?!蹦峦f。
穆威和萬謙歡迎所有對設計有興趣、想身體力行造房子的人來蓋一棟自己的小房子。不久前,他們決定加蓋一個喝奶茶的木屋,在網上招募,結果招來了各個專業(yè)的年輕人,還有建筑系的學生。一天的時間里,大伙兒從互相認識,到搬木料、搭結構、蓋屋頂,最后一起生火煮了一杯野生奶茶。
喝奶茶的小木屋一天就建造完了,穆威和萬謙居住的小木屋,一棟的建造時間也只需要一個月。很多人會疑惑,這些小木屋的壽命到底有多久?
“我們并沒有追求建筑的‘長生不老。木屋是用木材做的,之后再拆掉,我們又可以回收這些木材,讓材料循環(huán)地使用下去,換一種形式讓小木屋變得生生不息。”穆威回答。
“我們在武漢生活、工作,說沒有受到疫情帶來的創(chuàng)傷是不可能的。無論是疫情期間滯留境外,還是困在只有一扇窗連通外界的房間里,雖然能夠借助強大的互聯(lián)網跟外界保持溝通??墒羌词惯@樣,虛擬的世界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顯然是不可能的?!比f謙說。
隔離期間,萬謙乘坐救護車從集中隔離點去醫(yī)院做CT檢測,路過平日再熟悉不過的首義廣場,透過救護車的玻璃看到廣場上樹葉綠了、櫻花開了?!澳欠N隔著玻璃都能感受自然里生命的感覺,真的是太棒了。那一瞬間,我特別渴望人與人之間能面對面地聊天,渴望去親手搭房子,去引燃木材,看壁爐當中熊熊的爐火,晚上黑暗天空里閃亮的星星?!比f謙說。
一解封,穆威和萬謙就帶著他們的孩子來到森林農場,房子蓋好后,幾乎每個周末都要來住住。如果不是孩子在城市里上學,他們恨不得天天住在這里。
穆威和萬謙甚至說:“如果疫情再出現(xiàn),需要進行隔離,那我們索性就把自己都隔離進這片森林的木屋里,隔離在自然里,這里有最好吃的草莓、蘋果,最新鮮的蔬菜,干脆我們就回到一個刀耕火種的狀態(tà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