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司法價值判斷的客觀性*

□ 高一飛

內容提要 在“疑難案件”或“公共案件”中，價值判斷更有可能被視為法官主觀任意性的產物，進而招致規(guī)范性詰問和正當性質疑，客觀性因之成為了捍衛(wèi)價值判斷的可行路徑。基于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層面客觀性的多重涵義，司法過程中的價值判斷客觀性可視為法律客觀性和裁判客觀性的延伸和細化，其命題證立源于價值本身的客觀性、價值事實的客觀性以及共有價值觀念的客觀性，前設在于“價值判斷—法律規(guī)則”的二元界分和雙層推理。在此基礎上，宜將司法過程中的價值判斷界定為一種“主體客觀性”。其間包含了雙層結構：第一層結構為“依法裁判”，強調將法律規(guī)范與案件事實一一對應；第二層結構將多數(shù)人的“共識”或“同意”作為核心要義，從而形成了一種“公共的客觀性”。

如何處理“依法裁判”與“個案正義”之間的復雜矛盾和微妙關系，進而藉此達致形式與實質的交互辯證、規(guī)范與現(xiàn)實的相互影響，構成了司法裁判理論的重要議題，并以不同形態(tài)貫穿于司法哲學之始終。沿此進路，司法過程中的價值判斷不僅是一個多元價值不斷整合的過程，亦是一項充滿規(guī)范性意涵的技術性工作。但是有關法律價值的判斷大多被視為一種主觀活動，價值判斷及其過程因之潛藏著脫逸法規(guī)范體系的風險。為抑制這種“恣意性”，防止“價值判斷墮入強權的股掌和習俗的玩弄”①，法學方法論意義上的“確定性”“客觀性”“融貫性”等理論先后出場，從而搭筑起了法律領域價值判斷的學理框架。然而，艱深且漫長的價值判斷研討并未消減其間的困境和分歧，更遑論帶來可供直接鏡鑒的定論。由此，本文以法律價值判斷的客觀性命題為起點，嘗試找尋司法裁判中價值判斷的正當性與合理性資源，進而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進一步介入司法裁判提供基礎性的方法與原理。

一、“客觀性命題”的緣起：法律價值判斷的正當性危機

在哲學意義上，“價值判斷”本質上乃是“評價主體根據(jù)價值主體的需要，衡量價值客體是否滿足價值主體的需要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滿足價值主體的需要的一種判斷”②。在法學領域，除去警惕“實在法中的公式化傾向和僵硬的形式侵入法學”③之外，價值判斷還擔負著維系正義理想、避免司法裁判“喪失倫理責任”的使命。④而伴隨著司法哲學的精細化和司法實踐的復雜化，價值判斷“進入法律解釋、法律推理和法律論證已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⑤，由此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正當性質疑，招致了法的確定性危機。

首先，價值判斷往往會指向“越法裁判”。依法裁判作為法官不言自明的“戒律”，以實在法構造和確定性指引為目標，實際反映出“立法/司法的等級式區(qū)分”⑥。盡管學界對美國的法律形式主義和德國的概念法學詬病頗多，然法律規(guī)范的基礎性功能依然是共識——如果糾紛的解決始終依靠富有爭議、時常抵觸的抽象道德信條，司法裁判必然難以逃脫不確定的宿命。與之相應，在司法裁判中，價值判斷不僅倚賴道德信條，也關涉利益衡量，本質上乃是一種非此即彼的排他性、獨占性決斷，其間法律規(guī)范并不能發(fā)揮決定性的作用，甚至在某些情境下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注腳，以至于捍衛(wèi)法律唯一正解的德沃金也不得不承認：“我并沒有論證道德判斷的客觀性，論證的只不過是道德論證的客觀性?！雹咭籽灾?，價值判斷或缺乏明示的規(guī)范依據(jù)，或存有多個競合的規(guī)范依據(jù)可供選擇，且本身代表了法律思維、價值取向、情感表達之間復雜轉化與交互作用的結果，由此這種脫離法教義學的“專斷評價”必然會引發(fā)關于裁判正當性的詰問。

其次，價值判斷通常會面臨可接受性的挑戰(zhàn)。正所謂“判決既不是簡單的強制性判定，也不是純粹根據(jù)邏輯從法律中推導出的具體結論”，⑧可接受性實際表達著社會成員對裁判結果的主觀認知和情感認同，構成了價值判斷是否正當?shù)闹匾獦藴?。但受制于多重因素的司法價值判斷具有鮮明的個人色彩，從而同可接受性內涵產生了悖離：一方面價值具有“不可通約性”⑨，可接受性體現(xiàn)的是社會成員的價值判斷，其與法官價值判斷通常難以納入一致性的價值網絡之中，甚至存在著相反的意涵；另一方面，司法裁判中價值判斷展現(xiàn)出鮮明的“場域特定性”，結論和論證變動不居，這就意味著在價值沖突尖銳的情境下，價值判斷既難以通過價值共識指向道德層次的可接受性，也無法基于單一法律淵源而實現(xiàn)技術層面的可接受性。

再者，對于價值判斷而言，法律方法本質上往往更多是一種輔助。為了回應價值判斷的主觀性和隨意性，限制法官自由裁量，一整套法律方法逐漸發(fā)展和日臻完善，其作為“反對專斷判決的保證”和“深思熟慮判決的保證”⑩，在增強法的安定性、維系立法權威、提升裁判質量、消減個案質疑等方面多有裨益。?然而，法律方法同樣面臨著“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詞”的懷疑論，這種懷疑在具體到司法價值判斷時尤為明顯：一方面，法律解釋或法律推理的技術和程序增添了形式理性的權重，但價值判斷本身卻是內在于思維之中的，所以法律解釋和法律推理無力決定非此即彼的價值判斷，而至多是一種限制性的要素；另一方面，法律論證本身就是“符合邏輯思考”的理由及其證明過程，?致力于對價值判斷結論的回溯性證成和補強，以期司法參與者和社會成員確信判決的正確性，而無法介入到價值判斷本身。所以“單純依靠教義學所提倡的演繹推理方法并不足以解決所有的疑難案件”，?法律方法能夠從形式上增強司法價值判斷的正當性，卻遠不足以消除這一危機。

二、“后退”的客觀性：價值判斷客觀性的司法面向

基于價值判斷乃至司法裁判本身的深刻危機，客觀性成為了捍衛(wèi)司法裁判正當性的可能進路，同時也引發(fā)了各路關于客觀性價值的論爭——法律問題是否存有客觀正確答案、司法裁判能否客觀地處置法律爭論中呈現(xiàn)的道德問題，已成為現(xiàn)代法律理論辯論的中心。?支持者大多以確定性為基點，如哈特通過“意義中心”的確定性來尋求客觀性，德沃金基于法律原則的“唯一正解”亦是對客觀性的證立。反對者則從實踐出發(fā)，強調法官主觀價值對司法裁判的決定性作用。?在這一過程中，法律層面的客觀性衍生了多重涵義，并引申出了價值判斷的客觀性命題。

（一）客觀性的多重意義

客觀性作為“最重要的又是最棘手的問題”?，往往意味著“實在論者與唯心論者分野的根源，以及絕對真理說和相對真理說的爭論點”?。歷經數(shù)次理論轉折和學術爭論，客觀性業(yè)已變成了一個“錯綜復雜、頗多爭議、難以捉摸、負擔沉重的概念”?。尤其是自19世紀中葉以來，機械的客觀性逐步取代了本體論的客觀性之后，其與主體和客體、科學和道德、知識和理論等哲學概念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人們對客觀性的認知也陷入到了更為凌亂的境地。

一般而言，客觀意指“不帶個人偏見，按照事物的本來面目去認識”?，《牛津高階詞典》關于“Objective”的解釋則指涉兩端，一是不被個人的感受或意愿影響；二是外在于人的精神和心理而存在。由此可見，客觀性標志著事物處于意識之外的存在特性，蘊含著“對事物之本質與規(guī)律的真理性認知與把握”?。在此基礎上，還可從“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三個層面對客觀性進行進一步的理解：（1）本體論層面的客觀性往往指代客觀實在，意味著自立性與自主性，即事物本身獨立于主觀意識而存在，在表達事實上和個體的反應或情感無關。（2）認識論層面的客觀性指陳的是“作為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的客觀性”?，一方面強調對世界的認知需秉持公正中立、價值無涉的立場，盡可能減少甚至排除個體性的偏好和偏見，從而使認知結果最大限度地擺脫主觀價值的左右。另一方面，正所謂“一種理解方式越容易為更多的主體所理解——越少依賴于特殊的主體能力，它就越客觀”?。這一層面的客觀性還代表了一種普遍性，即客觀性以主體間性為理論預設，可理解為一種針對于主體的客觀。所以至少在社會科學領域，其更多指向一種公共性知識，旨在尋求普遍、有效與可重復的認知標準。沿此進路，價值因之具有了客觀性的可能——“主觀價值在某種程度上與社會價值相連，甚或轉變?yōu)樯鐣r值時，就是現(xiàn)實的，就具有了客觀的基礎”?。易言之，多數(shù)人一致的價值觀念也可視為一種客觀性。（3）方法論層面的客觀性指示著特定的路徑或程序，即如何形成與實在或經驗符合的、具有真理性的知識和理論，由此帶來的則是事物在發(fā)展意義上的必然性與確定性。此時，客觀性傳遞的是一種科學主義和實在論的態(tài)度，重在發(fā)現(xiàn)和發(fā)掘自然規(guī)律和社會規(guī)律，并加以證立或證偽。

（二）價值判斷的客觀性內涵

上述客觀性意涵在傳遞至司法裁判的過程中，開始逐漸由理想貼近現(xiàn)實，即司法裁判語境下的客觀性不再代表一種獨立于主體的實在或存在，轉而更為強調“使人們的行為服從理性或某種必然性的統(tǒng)治，從而擺脫任意或偶然性的操控”?。正是在此背景下，司法語境下的價值判斷客觀性命題得以提出。所謂價值判斷，通常被視為“主體衡量價值客體對于特定價值主體的意義”?，其中的判斷既可能是“單純的、絕對的”（認定事物是好或壞），也可能是“比較的、相對的”（認定事物“好的程度”）?。與之相應，“司法價值判斷”乃是對案件裁判過程中隱含著的各類法律價值的衡量、判定和評價，?一般認為是法官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的映射，屬于個體的主觀范疇。其間一系列的程序限制、方法論設定乃至法哲學論爭實際都源于價值判斷的內在性、復雜性和變動不居，而在社科領域客觀性不斷“后退”的情境下，價值判斷也不必固守既有的主觀性疆界，被賦予了特定內涵。

首先，價值判斷的客觀性體現(xiàn)出“弱心靈獨立性”。不同于自然科學領域，價值判斷的客觀性不存在某個單一的、居支配地位的觀念和標準，亦不存在那種可以適用于思考、判斷和話語等所有場域的觀念和標準，?而是對“主觀”保持了更大程度的開放性，其內核因之表現(xiàn)在正反兩個方面：（1）當我們論及司法價值判斷客觀性時，實際上首要重心在于反對任意的主觀性。無論法律規(guī)范是否完備，價值判斷作為一種實踐推理，都寓于對法律規(guī)范的解釋過程中，也包含在指涉裁判結果的論證過程中。此時價值判斷客觀性實際意味著具體案件中意識觀念的獨立性，即法官的價值判斷獨立于個人意愿、直覺偏好和私利算計，不受裁判者個人習性及其即時性反應的支配。（2）反對任意的主觀性只是一個原則性的重點，且充滿了各種爭議和不確定，故價值判斷客觀性的第二重內核在于受限制性，強調在非肆意性的基礎上形成客觀性的依據(jù)，其間生成了兩條客觀性進路：一是最為基本的“存在論路徑”，將既存的法律規(guī)范作為價值判斷的依據(jù)，藉此實現(xiàn)法教義學意義上的客觀性。然而，“語言的意義并非自始自終就是確定的，而是在我們發(fā)現(xiàn)文本的意義過程中，主體的思想總是已經參與到語言的意義當中”，?所以價值判斷的教義學依據(jù)雖然可以基于“存在即合理”而被賦予客觀性，?但依據(jù)的選擇和適用（或曰法律發(fā)現(xiàn)的過程）依舊離不開主觀裁量，由是“可接受性”構成了第二種進路，即價值判斷的依據(jù)及其形成的結論，必須契合可接受的觀念，以觀念共識作為一種帶有客觀色彩的依據(jù)，其中所指向的乃是在特定案件情境下判斷者之間的恒定性，也就是其他人也會做出相同的判斷，從而借助“他者”的共同性主張價值判斷的客觀性。

其次，延循“可接受性”的理路，價值判斷客觀性實際是一種“主體客觀性”。正所謂“先進的法律制度往往傾向于限制價值論推理（axiological reasoning）在司法過程中的適用范圍”，?博登海默或許重在強調司法主觀主義 （judicial subjectivism）的負向功能，但使用“限制”而非“排除”也透露出主觀意識之于價值判斷的內在必然性。據(jù)此，價值判斷客觀性不再強調完全消除主觀傾向和個體情感，而宜理解為一種“主體客觀性”：其間價值判斷不僅依賴于法官的價值觀念而存在，也無法脫離法律規(guī)范和案件事實。同時，價值判斷所根植的法的價值體系，本身也是“法理論—法制度—法實踐”循環(huán)往復而生成的繁雜機制，是社會成員價值需求和價值觀念不斷普遍化、規(guī)范化甚至教條化的客觀存在。沿此進路，價值判斷客觀性所內涵的“主體客觀性”，也可以理解為一種“主客體間性”，表達的是“主體與客體相互作用過程中主體所創(chuàng)造的東西”?——價值判斷雖是作為價值主體的法官的個體行為，案件、法條及其背后的價值取向也具有多重可能，但本質上還是建基于客觀的價值屬性和價值事實之上，展示出價值判斷內部的協(xié)同作用性（主客體之間）和外部的社會約定性（不同主體之間）。具體而言，這種“主體客觀性”可以從兩方面加以理解：

一方面，價值判斷隨案件不同而展現(xiàn)出主體的差異。價值判斷客觀性命題旨在證立司法裁判的正當性，并希冀達成判斷結果的一致性。但這種一致性并不意味著必須建立統(tǒng)一的價值觀念，而是盡可能將價值判斷的客體指向“正確的”、最為臨近的法律規(guī)范。顯然，價值判斷客觀性并不反對主觀意識——主觀性也不代表任意性和隨意性，而是要求判斷主體“禁止向一般條款逃避”，且價值判斷的規(guī)范依據(jù)應當具有法條直接相關性和職業(yè)共同體同質性，?以此分別照應上文所述的“存在論路徑”和“可接受路徑”。

另一方面，價值判斷主要依賴于客觀經驗。司法的實踐性特征決定了經驗之于價值判斷的重要角色，以至于價值判斷可以視為法教義學基礎上的經驗邏輯。而在更廣泛的哲學意義上，經驗又可類分為主觀經驗（與主體有關的或個人的經驗）和客觀經驗（與主體無關的經驗和可公共感知的經驗），?后者內在的“公共感知性”實則是司法價值判斷客觀性的重要元素。此時，價值判斷依然是主體的經驗事實表達，而這種經驗事實則是客觀的。易言之，客觀經驗意味著法官用于進行價值判斷的經驗是能夠被社會成員所感知和理解的，以此不僅增進了“共同的客觀”的民主基礎，也構成了對法官專斷的隱性限制。

三、“不可替代”的客觀性：價值判斷客觀性的必要性證成

客觀性作為現(xiàn)代法哲學的重要議題，甚至關乎到法律的終極目的及其表現(xiàn)形態(tài)，并因之被賦予了不同內涵和不同程度的意義，而價值判斷客觀性的前設基礎則在于拉茲“價值判斷—法律規(guī)則”的二元界分和雙層推理。?但在司法裁判中，價值判斷和客觀性如何相容，還需要進一步的闡論，而這種剖釋亦是司法裁判領域價值判斷客觀性命題成立的理論基礎。

（一）“價值判斷”的性質解析

在司法裁判語境下，價值判斷本身并不是法官純粹主觀的產物，而是根植于“客觀”和“事實”，并由此構成了客觀性命題得以成立的前設性基礎。

第一，價值本身就具有客觀屬性。價值并不僅僅是一種主觀隨意的意見或幻覺，而是表達了客體屬性對主體的作用（關系），即價值乃是主客體之間的一種統(tǒng)一狀態(tài)，其客觀性源頭主要有二：一是主體的客觀性意味著，主體的需要和實踐體驗并不是人的主觀能夠隨意決定的，而是體現(xiàn)著客觀的需求與尺度；二是人的社會性決定了“物質—精神”需求實際扎根于人的社會存在，由此價值所指向的價值關系實則是“以客觀的必然的需要為核心的現(xiàn)實關系”?。顯然，價值并不完全依賴于主觀意識，而是受制于客觀實在的事物本身，于是不僅價值內在的目的、需求獨立于主體，其所蘊含的主客體關系也是客觀的。

第二，價值事實作為價值判斷的對象，本身就昭示了一種客觀的、不依賴于主觀意識的狀態(tài)?；趯Α笆聦崱獌r值”二元化的反思，價值事實強調“價值過程和價值現(xiàn)象內在的就是事實過程和事實現(xiàn)象本身”?，反映出“價值關系運動現(xiàn)實的或可能的效果、結果”?；正是以這種事實的客觀性為基礎，價值判斷實際是對價值事實的理解、認知以及態(tài)度、情感，呈現(xiàn)出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復合性特征。而具體到司法裁判過程中，價值事實就是法的諸類價值之間，以及價值與案件之間的關系事實或表現(xiàn)形態(tài)，其構成了司法價值判斷的依據(jù)或標尺。

第三，價值判斷雖然往往被視為一種主觀性的活動，但在個體差異性背后還隱藏著某種共有的價值觀念，這種共有依賴于某種客觀基礎，展現(xiàn)了客觀的價值標準——價值標準不是主觀性的，而是一種主體性的存在。其中主體的需求和客體的屬性，“作為最深的基礎決定著人們的評價標準，制約著人們提出和把握什么樣的‘應該’和‘不應該’”。?在價值標準的客觀性定位之上，司法過程中價值判斷的客觀性得以凸顯：（1）價值判斷往往趨向于法律體系內部特定的價值標準，其中價值標準分化于社會成員內部的普遍價值觀念，且這種普遍的價值觀念也絕非憑空臆造而生，而是受到歷史沉淀和文化規(guī)則的指引；（2）價值判斷標準必然受到法律規(guī)范的拘束，以現(xiàn)有法秩序范圍為框。于是，如若將法律條文作為一種客觀事實存在，價值判斷標準也就帶有鮮明的客觀色彩；（3）價值標準內在于司法裁判的過程之中，也就必須受制于特定的程序和專門的方法，藉此推動了價值判斷的標準內化為裁判者的“前見”，借由法官共同的理性、技能、品質和倫理來增進價值判斷的客觀性。

總而言之，價值判斷雖然因主體差異而產生個體性和多元性趨向，然一旦具體到司法場域，價值便更多體現(xiàn)出客觀屬性。與此同時，司法過程中的價值判斷作為法律適用活動的一部分，不僅受到案件事實和法律規(guī)范的雙重制約，也必須以規(guī)范的形式（法律程序和法律方法）同“共同體以往的決定和行為保持延續(xù)性”?。況且價值判斷所根植的共同理念，亦是文化作為規(guī)則指引的客觀結果。?由此，司法價值判斷的客觀性命題不僅是司法價值判斷的本質屬性，也構成了證明司法裁判正當性的重要路徑。

（二）“客觀性”的功能意義

價值判斷貫穿于司法裁判，客觀性在法哲學中亦占據(jù)著重要地位，然而價值畢竟是多元的、流動的，以客觀性約束價值判斷，并將之作為捍衛(wèi)價值判斷正當性的進路，其必要性和理論優(yōu)勢還需要進一步的追問和證明。質言之，面對法律現(xiàn)代性的危機，客觀性并不是唯一的謎底，往往和確定性、正確性關聯(lián)在一起，并且不斷受到融貫性和回應性的挑戰(zhàn)。認為法文本的含義只能借由解釋者的先入之見，甚至通過塑造法的“當?shù)厝艘暯恰辈拍艿玫秸蔑@，既不能“根據(jù)維特根斯坦的理論對規(guī)則的確定性作過分的解讀”?，亦不該當然地認為“法教義學是價值判斷的‘口訣’”?……面對種種危機，還需要借由對“客觀性”功能的研論，證明其之于價值判斷的獨特意義。

第一，客觀性揭示了司法的本質特征。無論如何理解司法，公正總被視為一種本質特征，而公正又通常被理解為“客觀地或不偏不倚地適用這些規(guī)范原則和做出裁決”?。盡管價值中立、居中裁決和忠于法律僅僅是法律客觀性的部分含義，但卻是司法根本性的意義所在，也是捍衛(wèi)法治的要義所在。而站立于相反的角度，對客觀性的挑戰(zhàn)和質疑，主要是針對概念內容的不確定性和實現(xiàn)過程的不可欲性，相應的反思和批判一般集中在方法論層面，客觀性本身的正當性根基并無動搖。相反，如若舍棄客觀性或以客觀性為幌，法律本身必將面臨更為深刻的現(xiàn)代性危機。

第二，即便司法裁判的確定性和正確性部分表達了客觀性的目的取向，依然無法代替客觀性?？陀^性和確定性、正確性屬于“家族相似性”概念，內容上存在交叉重疊，共同繪就了一套控制法官自由裁量的標準，其中正確性追尋的形式化規(guī)則標準或實質性價值標準，以及確定性要求的“受法律拘束”，分別從結果和過程兩個維度昭示了客觀性的學理旨趣，客觀性亦是實現(xiàn)法律適用正確性的重要路徑，附著于法的確定性理論議題之下。正是在此“目的—手段”的關系架構下，客觀性因其橋梁作用和指引功能而不可代替，并將確定性的理想和正確性的目標蘊于自身，形成了具有層次性和包容性的概念結構。

第三，融貫性理論并不足以從根基上否定客觀性，反而為法律客觀性理論提供了反思契機和知識資源。作為融貫性源頭的詮釋學，將解釋學重點從認識論和方法論轉向本體論，由此在多個層次挑戰(zhàn)了客觀性：（1）沿襲維特根斯坦的規(guī)則遵循理論，詮釋學中的“前理解”意味著作為理解對象的文本，實質上“只是呈現(xiàn)于讀者意識之中的意識現(xiàn)象”?，蘊含于文本之中的意義實際是讀者在理解中的構建物。當文本指向文學藝術作品時，“前理解”有助于意向構造。但當文本指涉法律條文時，“前理解”無疑意味著權威的淡化和依據(jù)的消失；（2）作為詮釋學工具的“解釋學方法”，力主彰顯法律的主觀性和創(chuàng)造性，強調“理解不只是一種復制的行為，而始終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行為”?，由此在樹立作為“讀者”的法官之權威的同時，也弱化了法律的客觀性；（3）“前理解”和“解釋學循環(huán)”共同引向了“立法者、法律文本以及法官在司法過程中榮威一體”的“視閾融合”?，從而消解了“主體—客體”、“主觀—客觀”之間的界限，對法律解釋的客觀結構造成了“一種全方位、顛覆性的否定”?。

表面上看，融貫性的確是比客觀性更為精細、更為現(xiàn)實的裁判標準，但將二者對立比較卻有語境錯位之嫌：一方面在裁判過程中，客觀性是一個更加宏觀的概念，包括而不限于法律適用以及處于中心地位的法律解釋，而融貫性則聚焦于對法律解釋結論和過程的論證，一般包含在法律推理的過程中。另一方面，二者休戚相關而非相互排斥。融貫性所反對的實則是一種機械的客觀性，旨在陳述嚴格“依法裁判”之不可能，并避免由此造成的個案不正義。相應地，除去訴諸于法律外標準的“高度融貫性”，無論是拉茲的“局部融貫論”，還是桑斯坦的“司法最低限度主義”，其實都是以客觀性為基礎的——其間的“融貫”不僅必須以法律體系和法律規(guī)范為基準，而且還強調普遍性命題與一般性概念的運用，并據(jù)此盡可能多地涵攝待決案件。在此意義上，融貫性和客觀性具有某種意義上的共通之處和“共同精神”，客觀性亦因其基礎意義而值得捍衛(wèi)。

第四，價值判斷客觀性是裁判客觀性的一個子命題，然其獨特意義不可以被包含。價值判斷貫穿于司法裁判，二者的客觀性旨趣相通，但不能就此認定價值判斷客觀性無獨立意義。一方面，裁判客觀性所關注的問題更為宏大，相應的客觀性進路也就更加多樣，不僅包括實質性的價值判斷或實踐推理，也包括形式性的法律程序、論辯規(guī)則和技術性的邏輯方法。范圍差異既會帶來聚焦點的不同，也會如前文所述，生成具有差別性的客觀性概念。申言之，價值判斷并不似整體性的司法裁判強調“價值無涉”，而是強調“價值中立”，也就不再過多致力于通過還原法律規(guī)則文本含義來實現(xiàn)法的安定性和可預測性，轉而將重心置于“主體客觀性”。另一方面，價值判斷實際是司法裁判的組成部分或必備環(huán)節(jié)，且直接關聯(lián)著不同利益主體間的利益關系，往往需要“涵攝基礎上的權衡”?，所以價值判斷客觀性的目標在于證立價值判斷的正當性（或曰“正確性”），而非刻意追求一種確定性。基于上述兩方面的差異，價值判斷客觀性雖共享了裁判客觀性的基礎理論，但卻因概念的細化而理應構造出超越司法裁判活動客觀性的理論，并成為維系司法正當性的淵源之一。

四、“公共的客觀性”：價值判斷客觀性的增長機制

基于對價值判斷的內涵解析和必要性證明，價值判斷客觀性實際包含了雙層結構，第一層結構為“依法裁判”，強調將法律規(guī)范與案件事實一一對應，從而實現(xiàn)“事實與規(guī)范的直接等置”?。但在疑難案件中，二者通常無法形成確定的對應關系——即便是“常規(guī)案件”或“簡易案件”中法律規(guī)范的涵攝，也需要訴諸于價值判斷。質言之，嚴格意義上的“依法裁判”具有濃厚的理想色彩和宣示作用，一項規(guī)則和其適用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空隙，因此價值判斷客觀性第一層結構的實際功能在于為價值判斷提供依據(jù)，進而縮小結論范圍，強調“一項規(guī)則的任何應用都必須經由對該規(guī)則作出解釋才能實現(xiàn)”[51]，實際是一種初步的、基礎的價值判斷客觀性，更關注“是”或“否”的問題。與之相應，第二層結構致力于“依法裁判”基礎上更為精確的客觀性，即“基于公共的客觀性”，以多數(shù)人的“共識”或“同意”作為客觀性的核心要義，意味著不存在一種完全靜止、通用的客觀性標準，最終必須在逐案權衡的具體背景下尋求公共性。在此意義上，價值判斷的客觀性也就關涉到“好”與“壞”。目前而言，第一層次的“依法裁判”致力于裁判客觀性問題，已然得到了較為充分的闡釋，因而筆者將“公共性”視為達成價值判斷客觀性的重要路徑。值得一提的是，本文的“公共性”既不同于羅爾斯處理根本性政治問題的“公共理性”，亦不是盲從的大眾理性或大眾觀念，而是一種規(guī)范性的“多數(shù)主義”。

（一）為何訴諸“公共的客觀性”

客觀性實際存在著多種可能，例如基于“依法裁判”的客觀性、基于“價值中立”的客觀性、基于“案件事實”的客觀性等。將“公共的客觀性”作為實現(xiàn)或增進價值判斷客觀性的路徑，主要是基于兩方面的緣由。

首先，將公共性作為價值判斷客觀性的指引標準，實質上是和客觀性本身的價值目的相勾連的。我們之所以刻意追求客觀性，主要是期待找尋一種共同的知識和話語場，藉此保證價值判斷過程中實踐推理的完整性和主體間的正當性，滿足現(xiàn)代社會成員對生活確定性與行動可計算性的需要，進而將復雜的社會結構不斷簡化，降低社會運轉的成本。然而這種理想圖景卻必須面對語境更迭和價值多元所帶來的挑戰(zhàn)，因此公共的客觀性實則是一種“退而次之”的理路。

具體到司法價值判斷，適用法律的“三段論”過程并不是與法律條文一一對應的，其間摻雜帶有個人傾向的自由裁量，所以無論是嚴格受法律規(guī)范拘束以避免價值判斷，還是寄希望于法官在價值判斷時不偏不倚，都難以在實踐中實現(xiàn)或貼近價值判斷的客觀性追求：前者已被眾多學者視為特定理想甚至幻象，而非一種實踐要求；后者則既不能外化認知，也有違作為人之本性的心理決策機制。比較而言，“公共的客觀性”不僅將價值判斷客觀性視為值得尊重的目標，也具有實踐可能性，并致力于彌補其他途徑的缺憾。一方面，“公共的客觀性”要求“法律決定的證成基礎應當立基于法體系之上”[52]，依舊堅持了一種“薄”的依法裁判，從而消解“是/否”與“好/壞”之間的張力。另一方面，這種“薄”的依法裁判所導致的“規(guī)則—案件”之間的縫隙，乃是價值判斷的空間所在，“公共的客觀性”并不一味地擠壓價值判斷中的主觀性，而是在避免法官過早介入價值判斷的同時，以“公共性”限制價值判斷的個體傾向。

其次，“公共的客觀性”有助于克服強勢話語，避免把客觀性作為一種“強者”的修辭。在某些情境下，價值判斷客觀性有可能成為一種形式性的修辭方式，例如以“法律條文就是如此”或“之前案件就是如此”而拒斥實質的價值判斷，進而將客觀性內涵掏空。具體而言，過分強調客觀性可能會導致奉法條為圭臬，將司法價值判斷客觀性蘊于對法律不加區(qū)分的絕對“忠誠”，這種法律條文的專斷往往會隔絕法與正義。作為回應，“公共的客觀性”并不意圖宣揚“惡法非法”，而是認為同一價值判斷對應著多種法律條文適用的可能，有依據(jù)地進行價值判斷只是客觀性的基礎要求，還需要在若干可依據(jù)的規(guī)范中選取最符合“公共精神”的一項，強調“把裁判視為一種‘公共理性平臺’來化解價值沖突”[53]，以此對抗法條的“專斷”和法官的“專斷”，確保“法律推理不違反普遍共諭共守的‘公理’”[54]。

（二）如何促進“公共的客觀性”

在客觀性架構中充實公共性意涵，實際是希冀建立一種適用于司法價值判斷的客觀性設想，即除去以客觀存在的案件事實和法律規(guī)范為依據(jù)之外，還應當將“多數(shù)人”的肯認作為既存事實來審視價值判斷。其間的客觀性不止來自于事實，也指向價值世界內部，由此“公共的客觀性”實際發(fā)散了德沃金以“解釋”為核心的價值客觀性思路，著眼于“由參與主體所構建出來的最佳狀態(tài)的客觀性”[55]。即“公共的客觀性”筑基于“共識”和“同意”的基礎之上，公共指向的是“不確定的大多數(shù)”，由此客觀性可以被理解為，依憑主體間觀念的一致性來實現(xiàn)客觀性。這種觀念一致性雖然是一種事實存在，但卻無法實物化或實在化，而是主要由“共識”和“同意”塑造的。

首先，社會價值共識規(guī)定了多數(shù)人意見的基礎。一方面，“社會價值共識”是形成共同價值判斷的基礎，借由道德規(guī)范和慣常情理予以表達。由此法律和道德發(fā)生關聯(lián)，表面上與客觀性論題所極力倡導的“法律純粹性”背道而馳，但“社會道德共識”并不是懸設于外在現(xiàn)實法律的道德評價，而是作為“社會必然性的展開”，構成了“社會存續(xù)的根本紐帶”[56]，即“共同的價值”蘊含了一種客觀結構或事實結構，而非司法決策者隨意的意愿，其有時或會披上“民意”的外衣，但更多地具有形而上色彩，作為具體“民意”的重要價值淵源。另一方面，“法律規(guī)范共識”具有限定性作用?！吧鐣r值共識”不僅會呈現(xiàn)出變動不居的形態(tài)，還時常在個案中發(fā)生沖突，也潛藏著脫離實在法的可能。與之相應，在人民主權的立法原理之下，法律規(guī)范實際是司法價值判斷中的一項“前置”共識，相應的“法律規(guī)范共識”則強調在面臨多種可供適用的法律規(guī)則時，宜選擇最貼近“社會道德共識”的一項，以此在“價值不可通約性”之下尋求價值判斷的“最大公約數(shù)”。

其次，“同意”更偏重過程論和方法論層面的客觀性，而區(qū)別于生活場景下具體的肯定或承認。強調“如果一個判斷有充足的理由支持，并且這些理由得到了（或可能得到）清晰的表達和公開的評價，那么這個判斷就是客觀的”。[57]不難看出，公共性中的“同意”實際代表了一種程序認同，突出了協(xié)商共識和良性討論的重要性，以此在公共合法性的基礎上達成客觀性。必須澄清的是，司法過程中的價值判斷不同于民主立法，構成“同意”的討論更多凸顯了理性論辯的重要性，對于法官價值判斷的“同意”也主要是一種事后檢視，中心不在于案件本身的技術性事項，而是通過法律論證來展示判斷理由和說理依據(jù)，并將之公開。藉此不只是基于論證說服的“同意”，也可以構造出“面向后案”的公共性，繼而契合川島宜武所言的“法律價值判斷客觀性的程序，可依支持構成判斷基礎的價值體系的人數(shù)來確定”[58]?？傊瑢τ谒痉ㄟ^程中的價值判斷而言，“公共的客觀性”中的“同意”并不意味著將“民意”置于法律規(guī)范之上，而是建基于法律規(guī)范之上的“主體間的客觀性”，即“司法裁判結論及其所依據(jù)的理由應當體現(xiàn)公眾關于公平正義的重疊共識”。[59]

結語

客觀性作為現(xiàn)代社會科學中的一個宏大命題，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性的本質特征，其間法律客觀性議題歷久彌新，但其如何面對司法裁判過程中的價值判斷難題，始終缺乏恰切的銜接點。正是因此，筆者試圖基于主體間性和依法裁判證立價值判斷客觀性，進而將“公共的客觀性”作為可實現(xiàn)的路徑。不難看出，此種意義上的客觀性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悖離了法的確定性理想，轉而專注于支持司法裁判的合法性與價值判斷的正當性，必定將“價值判斷”和“客觀性”置于更為紛亂的境地。在此意義上，怎樣進一步地平衡“受法律拘束”的客觀性和“多數(shù)主義”的客觀性之間的復雜關系，尚需要更多的認識論和方法論支撐。而將目光流轉回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其實也可視為一種具有客觀性的價值集合，也就能夠成為司法裁判過程中價值判斷的有效資源。所以更進一步而言，如何通過價值客觀化來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亦是價值判斷客觀性論題有待拓展的空間。

注釋：

①馮平：《價值判斷的可證實性——杜威對邏輯實證主義反價值理論的批判》，《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5期。

②馮平：《走出價值判斷的悖謬》，《哲學研究》1995年第10期。

③[德]馮·基爾希曼：《作為科學的法學的無價值性——在柏林法學會的演講》，趙陽譯，《比較法研究》2004年第1期。

④［德］霍爾斯特·海因里?！ぱ趴撇妓梗骸妒攀兰o德國民法科學與立法》，王娜譯，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7頁。

⑤孫海波：《在“規(guī)范拘束”與“個案正義”之間》，《法學論壇》2014年第1期。

⑥泮偉江：《超越“依法裁判”理論》，《中國法律評論》2020年第2期。

⑦See Ronald Dworkin.A Matter of Principle. Havard University Press，1985.p171.

⑧焦寶乾：《法律論證導論》，山東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26頁。

⑨通常認為，價值不可通約性命題源于以賽亞·伯林，基本含義在于：“在一種價值既不比另一種價值更好，二者也不具有同等價值的情況下，這兩個價值是不可通約的?！眳⒁娻嵱耠p：《價值一元論的法政困境——對德沃金 〈刺猬的正義〉的批判性閱讀》，《政法論壇》2018年第6期，第157頁。

⑩[法]達維徳：《當代主要法律體系》，漆竹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132頁。

?陳林林：《法律方法比較研究——以法律解釋為基點的考察》，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18頁。

?[美]魯格羅·亞狄瑟：《法律的邏輯》，唐欣偉譯，商周出版社2005年版，第1頁。

?王云清、陳林林：《依法裁判的法理意義及其方法論展開》，《中國法律評論》2020年第2期。

?[英]布賴恩·萊特編：《法律和道德領域的客觀性》，高中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例如弗蘭克認為，法官的直覺、個性才是主導裁判的主要因素；盧埃林認為司法決策的預測性體現(xiàn)在法官裁判時的法律外因素。相關梳理也可參見孫日華：《裁判客觀性問題研究》，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14～15頁。

?[英]沃爾什：《歷史哲學——導論》，何兆武、張文杰譯，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93頁。

?洪謙：《邏輯經驗主義（上卷）》，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39頁。

??李醒民：《客觀性涵義的歷史演變》，《哲學動態(tài)》2007年第7期。

?夏征農、陳至立主編：《辭?！罚ǖ诹婵s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年版，第1037頁。

?田方林：《論客觀性》，《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

?[美]T·內格爾：《什么是客觀性？》，姚大志譯，《世界哲學》2003年第3期。

?[美]卡多佐：《法律的成長·法律科學的悖論》，董煙、彭冰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2年版，第124頁。

?黃偉文：《論法律的中度客觀性》，《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3年第4期。

?卓澤淵：《法的價值論》，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489頁。

?[英]W.D.拉蒙特：《價值判斷》，馬俊峰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3頁。

?一般而言，價值評價和價值判斷可作為同義語，本文亦持相同觀點。但在哲學領域，有學者認為，二者間微妙的差別在于，價值判斷的外延大于價值評價，參見馮平：《價值論》，東方出版社1995年版，第2頁；還有學者將“價值判斷”分為評價判斷和規(guī)范判斷，參見孫偉平：《價值哲學方法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76頁；也有法學學者持相反觀點，認為價值評價是價值認識的過程和結論，價值判斷則主要是指價值評價的結論，參見卓澤淵：《法的價值論》，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495頁。

?[57][美]杰拉爾德·J·鮑斯特瑪：《適于法律的客觀性》，載[英]布萊恩·萊特編：《法律和道德領域的客觀性》，高中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06、120頁。

??[德]漢斯-格奧爾格·伽達默爾：《詮釋學I：真理與方法——哲學詮釋學的基本特征》，洪漢鼎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524、382頁。

?在這里，客觀主要強調“認識對象是存在的”，不依賴于人的意識，而是以物質形態(tài)存在的，皆可視為客觀。但需要注意的是，在司法場域，不能據(jù)此反推出：客觀的一定是不依賴于人的意識、以物質形態(tài)存在的。

?[美]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28頁。

??孫志海：《價值理性批判：價值觀念生成的先驗程序和先驗結構》，中央編譯出版社2017年版，第111、107頁。

?前者實際是面向法規(guī)范的（客體的），強調法律是價值的載體；后者是面向法裁判者的（主體的），強調作為價值判斷主體的法官在同等情境下，會做出相同的價值判斷結論。至于這種場域客觀性如何形成，則取決于法律規(guī)范和案件現(xiàn)實所指向的“客觀精神”。

?See Joseph Raz.Practical Reasons and Norms. Oxford university，1999.p.35.

??李德順：《價值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94、257頁。

?鄔焜：《價值事實、價值反映與價值評價》，《學術界》2000年第6期。

?孫志海：《重構價值哲學：從價值判斷出發(fā)》，《現(xiàn)代哲學》2015年第1期。

?See Gerald J. Postema. Integrity：Justice in Workclothes.Iowa Law Review.1997，Vol.82，p.851.

?決定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的文化，不只是靜態(tài)的文明成果堆積，更是一種表達行為規(guī)則的指令，對于觀念形成和行為選擇具有一以貫之的牽引作用。即“來自于歷史沉淀的價值觀念雖然本身并不是制度規(guī)范或思想體系，但卻導引、型塑、勾連、互動了所有利益與權利、禁忌與制裁的轉換”。參見陳曉楓：《中國憲法文化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7頁。

?[美]布萊恩·比克斯：《法律、語言與法律的確定性》，邱昭繼譯，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48頁。

?許德風：《論法教義學與價值判斷——以民法方法為重點》，《中外法學》2008年第2期。

?[英]羅杰·科特威爾：《法律社會學導論》，潘大松譯，華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236頁。

?潘德榮：《理解方法論視野中的讀者與文本——加達默爾與方法論詮釋學》，《中國社會科學》2008年第2期。

?孫日華：《裁判客觀性問題研究》，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41頁。

?張志銘：《法律解釋操作分析》，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7頁。

?這一說法強調價值判斷既需要立足于規(guī)則，又經常訴諸原則。來自于阿列克西“規(guī)則的典型適用方式是涵攝，而原則的典型方式是權衡”的論述。參見Robert Alexy.A Theory of Constitutional Right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p.47～48.

?陳林林：《裁判的進路與方法——司法論證理論導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74頁。

[51][美]安德瑞·馬默：《解釋與法律理論》，程朝陽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69頁。

[52]宋旭光：《依法裁判與民意訴求——基于彈性法律秩序的方法論反思》，《浙江社會科學》2016年第2期。

[53]蔡琳：《“依法裁判”：一種強主張的論證》，《中國法律評論》2020年第2期。

[54][美]卡多佐：《司法過程的性質》，蘇力譯，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54頁。

[55]鄭玉雙：《價值一元論的法政困境——對德沃金〈刺猬的正義〉的批判性閱讀》，《政法論壇》2018年第6期。

[56]曹剛：《法律的道德批判》，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3頁。

[58][日]川島宜武：《現(xiàn)代化與法》，王志安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47頁。

[59]吳英姿：《司法的公共理性：超越政治理性與技藝理性》，《中國法學》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