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意千金：林紓書畫研究

◇ 龔任界

（作者為福建工程學院教授）

文心匠意 滿目生機——林紓的花鳥畫

林紓自少年時代就喜歡畫畫，23歲那年正式拜陳文臺（1816 1899，字又伯，號石顛山人）為師學習中國畫。在師事陳文臺的26年間，林紓從翎毛用墨入手學習花鳥畫，在熟練掌握了花鳥畫的基本技法后，把這些技法移入山水畫中，初顯“不局于法”的胸襟膽識。林紓曾回顧自己在學習繪畫的前10年中，“月或嘔血斗余”，“然一日未嘗去書，亦未嘗輟筆不畫。自計果以明日死者，而今日固飽讀吾書，且以畫自怡也”。〔1〕

林紓早年的花鳥畫主要表現(xiàn)為仿古與寫生兩個方面。這一時期林紓除向陳文臺請教外，還大量模仿了謝琯樵的畫作。謝琯樵（1811 1864）是“詔安畫派”前期領袖。他的畫風深受徐渭、鄭板橋、黃慎、華嵒影響，花鳥畫形態(tài)生動，著色淡雅，落筆勁健灑落，或謂如快劍斬蛟螭。早年林紓十分推崇這位先輩，喜歡他的簡筆花鳥畫，并深受其影響，開始了向上溯源的繪畫研習。從林紓的早期畫作來看，這一時期他鐘愛水墨花鳥畫，愛用單純又變化無窮的水墨，淋漓盡致地揮灑心中的情愫，自由自在，我行我素。

其時，珂羅版印刷盛行，這使林紓有可能目睹更多前代畫家的作品，為他的學習提供了良好的條件。林紓博學強記，生性敏感，善于觀察身邊的美好事物，哪怕是一花一草，他都會用心體察移作畫本。他在這一時期畫了不少的寫生畫，如河蟹、鴨、白菜、梅、蘭、竹、菊、芭蕉等日常生活常見的事物，從不同側面體現(xiàn)了其繪畫的趣尚。雖然在用筆用墨上顯得較為簡單，構圖上顯得有些程式化，卻依然顯露出他的繪畫天賦與才情。

林紓跟隨陳文臺習畫的最后幾年，其花鳥畫風格也逐漸形成。這一時期的林紓創(chuàng)作了相當數(shù)量的設色花鳥畫，畫風近似海派的“寫意沒骨”風格。青年時期的林紓思想開放進步，他以堅毅的精神橫掃古今經(jīng)典，國學功底精深，就連齊白石也對他的學養(yǎng)贊嘆不已，曾贈詩曰“如君才氣可橫行，百種千篇負盛名”〔2〕。他的秉性我行我素，服善在膺，疾惡如仇，剛強善怒，好義尚俠，血性男兒，這些特立獨行的性格特質為林紓的花鳥畫藝術風格形成奠定了基本的底色。

癸巳（1893年）元夕，42歲的林紓大約是在微醺之時，他借著酒力一連畫了數(shù)幅絹本花鳥冊頁，一氣呵成，毫無倦怠之感。這組冊頁基本反映了林紓花鳥畫風格形成的大體面貌。其中《蘆汀早雁圖》表現(xiàn)了參差錯落的數(shù)枝蘆葦迎風搖曳，蘆葦下一對蘆雁含情脈脈臨風鳴叫，沙汀遠近矮草逶迤。林紓的題畫稱此畫“師八大山人法”寫成。其實除了用筆用墨略似外，此畫看不出一點孤寂清冷的八大影子，相反地，畫境被林紓筆下優(yōu)雅疏曠的情致取代。他通過對蘆雁的喙、眼神、脖頸、腳爪各部位的刻畫，準確地勾勒出蘆雁剎那間的神態(tài)，體現(xiàn)了畫家極強的觀察和寫生能力。單從鳥的神態(tài)刻畫和技法上分析，他受明代畫家藍瑛、唐寅的影響是明顯的，這一點林紓與一般文人畫家大大拉開了距離，他克服了文人畫家素常愛好玩弄筆墨、隨興涂抹、不求形似的“野狐禪”式的即興表演。

林紓 蟹肥酒熟菊花黃 87cm×46cm 紙本設色 1923年款識： 蟹肥酒熟菊花黃。癸亥十一月，雪中思仲安先生不已，咫尺之地，畏寒不出，適有便紙寫此贈之。弟林紓并識。鈐?。何窂]老人（朱）

林紓這一時期的用色很有特點，他除了吸收海派清新明麗的設色方法，還得益于華嵒的小寫意花鳥畫法，用極為響亮的石青、石綠、朱砂等礦物顏料來敷染禽鳥，以獲得厚重、艷麗、跳動、裝飾的藝術效果。他善于利用色彩的大小塊面來統(tǒng)一、豐富畫面，用最小最亮的色彩來點綴、活躍畫面，用色彩明暗體現(xiàn)花葉的新、老以及不同季節(jié)變換的物態(tài)神情。

這一時期林紓的花鳥畫構圖善于造勢。他善于畫風中的花鳥，并力求畫面對勢的營造。他常常把要描繪的物象安排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中，情致中略帶一點緊張。他的花鳥畫中時常有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對角線，這條線既強調了對比又加強了動勢。此外，物象以不等邊三角形塊面相互交錯布局，豐富了花鳥畫多層次的視覺觀感。如這組冊頁的另一幅《紫藤》中，林紓把紫藤處理成一塊三角形，而后面的山石又是另一塊不同的三角。這種復合型的三角塊狀交疊，強化了勢的營造，使之更顯張力。他在條幅花鳥畫構圖中，還強調“S”形構圖，以增強畫面的流動感。

林紓 行書自作詩 紙本 福州市博物館藏款識： 縱我生存事大難，羨君一瞑付漫漫。來魂偏又楓林見，酸淚寧為宿草干。搔首漸知雙鬢改，回頭還味一燈寒。舊情潮上如何遣，藏卻遺箋更取看。為翥仁兄大人政之，展高嘯桐遺墨。畏廬弟林紓。鈐?。?琴南（朱）

林紓 高士聽風圖 紙本設色 1898年款識： 霽泉五世講屬畫，畏廬林紓寫，戊戌七月。鈐印：琴南（朱）

林紓晚年的花鳥畫極少，藝術成就卻很高。其晚年的花鳥畫題材有松、石、竹、山鳥、蘭、菊、牡丹等，這些畫作一部分直接抒寫了林紓內(nèi)心繁華過后晚景零落的心態(tài)，如辛酉年他畫的《牡丹圖》中，題了這樣的詩句：“脂酣粉膩說豐臺，走馬臨觀正盛開。今日頤和花事好，春寒輦路幾人來?！币话奄即蟮纳让?，他只畫了一角，雖然牡丹花臨風開放，卻讓人覺得寒意逼人。用熱鬧的場景反襯清冷意境，大概也只有暮年逆境中的林紓才有此能力。

林紓晚年的花鳥畫還有一部分祈祝類作品，或祈祝長壽安康，或祈祝太平富足，這是一位老人在飽經(jīng)連年戰(zhàn)亂、天災人禍之后對世人的美好祝愿。他在壬戌年給家人的一幅《竹石鳴禽圖》中題詩曰：“贈與親知無別物，風前個個字平安?！边@幅畫可以視為林紓晚年花鳥畫的代表作，畫面動靜結合、虛實相生，動態(tài)的兩根風竹為祈求平安的主題設立了一個外部場景，而堅實的頑石以它的凝重壓住了畫面，使不平靜的外部環(huán)境回復到平靜中來，從而深化了平安的主題。

他的花鳥畫兼融元明清畫法，超越地域，冶“京津”“海上”諸派畫法于一爐，深受藏家和廣大民眾喜愛，產(chǎn)生了較為深遠和廣泛的影響。無論是他早年的寫生或仿古水墨寫意畫，或是風格形成期的奔放灑脫的水墨設色畫，還是老年成熟期粗細筆法結合、意境沉厚的畫作，無不體現(xiàn)了他眼中富有天趣的花鳥世界。

山水紀游 意與古會——林紓的山水畫

林紓一生主要生活在福州、杭州和北京三座城市。故鄉(xiāng)閩地的江村生活、西湖的絕美風光，對他的繪畫取材與風格形成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從1901年至1924年去世，在北京二十多年的課讀鬻文生活，使他更加廣泛地接觸社會，親身經(jīng)歷了諸多歷史文化事件，審美視野和人生閱歷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拓展。新舊文化之爭以及連年的兵亂，讓他在暮年陷入了內(nèi)外交困的境地。為化解內(nèi)心苦悶及應對生計之需，他更加肆力作畫，終于在晚年創(chuàng)作出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畫作，從而確立了他在中國繪畫史上的一席之地。

長期以來，林紓的畫名一直為文名所掩。其繪畫藝術精研古法，堅守傳統(tǒng)，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深得傳統(tǒng)山水畫之神髓。其山水畫題材主要體現(xiàn)在仿古、寫實、抒情三個方面。

仿古山水在林紓的山水畫中占有相當大的比重。他勤于模仿古人的山水佳制，臨摹了從唐至清30余位名家的作品，稱得上“上下千載，縱橫百輩”，模仿的路子基本循著山水畫“南宗”一派的畫風，初受石濤的啟發(fā)，后因苦其用筆之野，在友人的勸說下，五十八九歲以后轉向對“四王”的學習。其中，他對王石谷（王翚）最為傾心。此外，王蒙、藍瑛、吳歷等繪畫大家對他的影響也頗深。通過臨摹名家的作品，他從創(chuàng)作思想、技法、風格等方面汲取了歷代名家精粹，完成了法律尊古、化合各家之長的過程。

林紓

林紓與家人

林紓與王壽昌、陳寶琛等合影

花之寺雅集留影

北京宣南永光寺街舊影（林紓寓所）

寫實山水是林紓山水畫最具特色的部分。林紓以所見的真山水為對象，融入自己豐富的生活閱歷，將個人的思想情感細致入微地糅入山水中，達到借山水抒寫性靈、傳情達意的藝術效果。其中的訪勝紀游一類作品，取材于林紓一生周歷南北、親身游覽的山水勝境，或表現(xiàn)故鄉(xiāng)清新明麗的江村生活，或表現(xiàn)南中旖旎秀美的湖山勝境，抒情寫意，情趣盎然。如《辛酉春日山水冊》〔3〕之五《江村讀書圖》描繪萬竹掃天、池荷送馥的清幽讀書環(huán)境，畫面真實感人，作者發(fā)出“不知修得幾生，才能享此清福”之嘆，誠有理也。他描繪的對象全是故鄉(xiāng)福州蒼霞望龍臺一帶的風景。這套冊頁之三《聽泉圖》，畫的也是故鄉(xiāng)桑溪一帶的風景，清新自然，繪聲繪色，真實反映了他懷念故里家山的心境。

抒情山水是元明以來中國文人畫家最熱衷表現(xiàn)的題材，經(jīng)過倪瓚、沈周、董其昌等人的倡導，藝術上已達到了相當?shù)母叨?。林紓在繼承前人技法的基礎上，畫境有所拓新。他將自然景色進行了理念化的加工，借山水表達自己的主觀意趣，或寄托理想，或抒發(fā)情思，或遣興排悶。如《添香圖》借助清幽的環(huán)境，抒寫愛情生活的歡樂、溫馨與美好?！肚褰毑綀D》《獨坐渺世圖》中的畫境則受道家思想和審美情趣的直接影響。這類畫中不論千巖萬壑，或一角山水，總讓人生物外之思，靈府清虛，消磨一切進取攻伐之念，讓生命回歸到寧靜無憂的狀態(tài)。再如《香山九老圖》，描繪唐代胡杲、吉皎、鄭據(jù)、劉真、盧真、張渾、白居易等吟詩酬唱的場景，畫面峰巒疊嶂，主峰峻偉，氣勢渾厚，前景山石陂陀，蒼松如蓋，遠處白云出沒，營造出僻靜悠曠的環(huán)境，達到了“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理想境地。

林紓天懷浩然，博學邃養(yǎng)，山水畫是其平生學問與胸懷的體現(xiàn)。他大膽吸收詩文、書法等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注重畫面意境的創(chuàng)造。樊增祥題林紓《綴玉軒話別圖》詩跋有句云“琴南畫意重千金”〔4〕。林紓在《春覺齋論畫》中說：“無法不足以作畫，無理不足以成畫，無趣亦不足盡畫之妙，三者備而畫已名家矣，余則謂趣外尚須韻之一字?！彼麖娬{山水畫形與質的表現(xiàn)、法理與神韻的結合。為達到此目的，他對古人畫作從創(chuàng)作思想、用筆用墨到渲染設色進行了精心體察和反復揣摩，累積心得，日久功深，化合古人為己所用。他以山川為友，得江山之助，每到一處，見殊勝風景，總是處處留心，擷其精粹，并一一形諸筆端。對不同韻致的景物特征，如天臺之險峻、西泠之秀媚、花塢之清幽，都悉心加以體察。他的這些努力，確實使晚年的山水畫做到了不為形跡所拘、動心感興、遺貌取神的藝術效果。

工寫兼施 應景喻世——林紓的人物畫

林紓人物畫恪守傳統(tǒng)，崇尚宋人余韻，努力效法清代諸家之長，受任熊、華嵒影響尤深。畫作工、寫兼能，既懷古也應時。其繪畫題材倡導離俗趨雅的風尚，包括文人雅士、故實人物、佛教造像等。筆法呈現(xiàn)粗細不同的兩種面貌，或圓潤遒勁、韻味悠長，或率意剛折、筆力堅挺；人物造型夸張變形，遺貌取神；用色給人以古雅妍麗的印象；構圖虛實結合，力求平穩(wěn)均衡。其人物畫作，真實體現(xiàn)了他所處時代的生活趣尚及其個人的精神向往。

林紓人物畫就表現(xiàn)形式來看，可分為以工筆為主的點景人物和以寫意為主的獨幅人物兩大類。

林紓的點景人物力求筆簡而意遠，既注重功力，又表現(xiàn)性情。他提倡表現(xiàn)超凡脫俗的高致生活理想，所繪人物大多為山水畫點景之需，題材或垂釣老叟，或橫笛雅士，或紅袖添香，或燈下對談，或空山獨坐，或踏雪尋梅，或文人雅集，拒絕表現(xiàn)市井生活和世俗場景。他所理想的點景人物，總是追求士人高雅的生命格調，故每每強調“在月松風竹，菱溆萍洲間，構一茅廬，安一小艇，令觀者神思爽然”〔5〕。于是，他提倡書卷氣，遠離俗氣，并強調要達到這一目的，就要求畫家胸有萬卷。林紓的點景人物代表作有表現(xiàn)傳統(tǒng)故實且人物眾多的《香山九老圖》，有頌揚才子佳人美好愛情生活圖景的《添香圖》，還有以小說家手法表現(xiàn)對舊友懷念之情的《灌竹調鶴圖》冊頁，更有以當時現(xiàn)實為背景所繪的《匹馬從戎圖》。

林紓 行書座右銘 紙本 1918年款識： 畏天。天最近人，凡空氣中皆天也。人既不能離氣而生，即亦不能逃天之鑒。圣人畏屋漏，吾則畏空氣云巖實甚于十目十手，此意人或未知，一知則步步知檢點矣。余初以為天遠恒仰，泬寥而禮之。今則移防吾左右之天，初亦覺窘，冀久久能臻自然或寡過矣。戊午四月林紓識。鈐?。何窂]（朱）

林紓 平臺春柳圖 52.3cm×84cm 絹本設色 1917年 福建省博物院藏款識： 平臺柳色綠暝暝，柳外還施九子鈴。華殿流塵長日掩，偏生婀娜向人青。瓊島春陰裊萬絲，傷春正值我來時。無情煙日蕭寥地，自撥長條讀御碑。移盤無淚灑銅仙，腦木浮圖盡日煙。再起漁洋定惆悵，靈和全不似當年。五龍亭外數(shù)經(jīng)過，亭下游魚唼小渦。飛絮豈關榮悴感，化萍去就掖池波。丁巳春日，吾鄉(xiāng)諸老為詩鐘之會，以畫燈為彩。得上第者取此。余為制平臺春柳圖，并題四詩于其上。六橋補柳翁，林紓識。鈐?。何窂]（朱）

林紓的寫意人物數(shù)量不多，卻很有特色，多以古代劍客、名士、兒童及佛像入畫。這些畫大都依形寫神，動作夸張，注重人物神態(tài)表現(xiàn)，背景大都空白處理，偶爾也略加配景。他十分崇拜與自己性情相同、愛憎分明、疾惡如仇的古代名士，如陳湯、荊軻、聶政、朱家、郭解等。林紓的人物畫在選材的那一刻就體現(xiàn)出他呼喚正義，憐憫弱小，珍視友情，渴望超脫，憤世嫉俗的思想內(nèi)涵，故這些畫作里人物大都身軀偉岸，神情專注，形神兼?zhèn)?。林紓人物畫也有應供奉者邀約表現(xiàn)佛像題材的作品，如庚申年冬，他應好友省三邀請所繪的《助歡尊者》，羅漢身披紅色袈裟，端坐于古松下之菩提葉上，鶴發(fā)壽眉，貌古神驕。

他的人物畫注重主題性、思想性表達。他善于借助所繪人物的人生經(jīng)歷、思想情感、處世風儀來傳導他自己的思想觀念。他憑借自己史學、文學等多方面的修養(yǎng)，對繪畫題材加以整合拓展的同時，還對人物造型、用色、構圖大膽探討，集數(shù)家之長，化而合之。他常表現(xiàn)的朱衣長袍的典型形象，就很好地結合了華嵒與陳老蓮的造型特點，用線圓潤流暢，注重儀表神情的表現(xiàn)。而刺客類寫意人物大都直接吸收海上任氏一脈畫法，造型夸張變形，注重人物瞬間特殊肢體語言的呈現(xiàn)，令人印象深刻。他的用色吸收華嵒尤多，運用朱砂、花青加以表現(xiàn)，畫面鮮活跳躍，強調冷暖對比，使得視覺上畫中人物始終處于畫幅的有利地位。他的構圖講究動靜結合，常用松樹、柳樹、梅花來作襯景，體現(xiàn)人物的高潔品格、磊落胸襟，使觀者感受到畫中人瀟灑出塵的神情。

學養(yǎng)兼邃 意趣天成——林紓的書法

林紓是中國近代一位難得的文化通才，在古文、詩詞、翻譯、小說、戲曲、繪畫、書法等諸多領域均有建樹。林紓的藝術成就除詩文、繪畫外，他的書法是常被人遺忘的。其書法作品不僅創(chuàng)作的內(nèi)容與形式類型十分豐富，而且內(nèi)容選材與形式表現(xiàn)相得益彰。

對聯(lián)是林紓十分喜愛的書法創(chuàng)作形式，是其書法藝術重要的載體。他的對聯(lián)內(nèi)容多為自制，聯(lián)句結合自身思想閱歷，令人印象深刻，如“漸能解事人將老，猶不畏貧偏著書”“舊事重溫疑述夢，故人小聚勝還鄉(xiāng)”“遂心唯有看山好，涉世深知寡過難”等，觀書品句如對圣賢。另有一些聯(lián)句出于天然，情景交融，極富畫面感，觸動人們書外之思，如“江湖萬里水云闊，草木一溪文字香”“山幾研朱晨點易，雪窗剪燭夜論詩”等。這些書法作品林紓根據(jù)內(nèi)容表現(xiàn)的需要，在結字、用筆、布局、用墨上做微妙的變化處理，每幅作品都給人新鮮的印象。

橫幅與立軸作品數(shù)量不多，卻每每精心安排，內(nèi)容多為題匾或自作詩詞。他善于利用大小字配合的形式，布局突出書寫主體，層次分明，常發(fā)揮其古文造詣深厚的優(yōu)勢，題跋述其來龍去脈，蘊含哲思，信手拈來，令人叫絕，如他晚年為自己書齋寫的“畏天”橫幅。林紓一生畏天循分，此座右銘既勉勵自己也提醒他人，從哲學思辨高度提出他對“天”“人”的看法，用筆綿厚沉穩(wěn)，結體厚實開張，題款小字如天女散花絕無安排之態(tài)，任文思馳騁，氣足而神完。篇幅較大的立軸作品尤為難得，其家藏數(shù)幅歐美作家經(jīng)典名句譯文的書法十分引人注目，佛蘭克令、巴克乃至英國諺語均能順手拿來作為書寫材料，足見其胸襟之開闊、眼光之獨到。他借助翻譯家的有利條件，開啟了以外來名句為內(nèi)容的書法創(chuàng)作先河。

林紓的文稿、手札、扇面等書法作品以小字為主，神味雋永，尤見精彩。他一生勤于譯著，日譯數(shù)千言，數(shù)量龐大的文稿書寫，使他對毛筆性能的把握，對文字結構、章法的理解超乎平常，結字也因純熟而更顯精彩。他一生交往頗多，上至遜帝溥儀、官宦縉紳、軍政要人、名流高士，下至親知故舊、寒微文士，故書信往來很多。林紓信札不僅為我們留下了那個風云激蕩年代的真實史料，再現(xiàn)諸多政治文化事件的本來面目，也為我們留下了那位性情偏執(zhí)、至老彌堅、深愛中華文化的老人的手澤芬芳與行誼風神，他一生“為文出之血性”，以德立品，文字間總留存著可親可感的溫度。書札書法意態(tài)從容，能根據(jù)書寫內(nèi)容調整情感節(jié)奏，用筆用墨心手合一。

最能讓林紓書法推廣流布，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是他的題畫書法。林紓的題畫書法注重與題畫內(nèi)容相結合，詩情、畫意兩相映發(fā)，其內(nèi)容宏博，文句優(yōu)美，書法嫻雅，溫婉流暢。他曾經(jīng)十分自信地對林仲易說：“我畫不必傳世，而題畫款格必傳矣。”古代先哲賢士，書以人傳，林紓的書法卻因自成一格的題畫讓人稱道，其書可謂以畫傳矣。中國美術館和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多幅林紓畫作，其題畫書法都堪稱上乘。林紓書法的形式和內(nèi)容交相輝映，達到幾近完美的契合，彰顯了林紓作為文化大家的哲學思想、學養(yǎng)氣質、審美情感。

林紓 行吟圖 紙本設色款識： 一路松光岸幅巾，獨來獨往稱吟身?？鲜绽献悠沛兑猓f與狂攘年少人。穀侯仁兄大人大雅之屬，畏廬林紓并識。鈐?。毫旨傞L壽（朱）

林紓 辛酉春日山水冊之一——幽居清趣圖 32.5cm×35cm 紙本設色 1921年款識： 絕代風流鄭海藏，盟鷗水榭類濠堂。垂楊風際依然綠，今日應非舊武昌。辛酉三月，林紓識。鈐?。呵倌希ㄖ欤?/p>

林紓 辛酉春日山水冊之二——江村讀書圖 32.5cm×35cm 紙本設色 1921年款識： 萬竹掃天，池荷送馥，人生讀書于此，不知修幾生善果，始享茲清福也。辛酉春暮，畏寒不出，寫此排悶，畏廬林紓識。鈐?。毫旨偅ㄖ欤?/p>

林紓 辛酉春日山水冊之五——灌竹調鶴圖 32.5cm×35cm 紙本設色 1921年款識： 老友浙西許益齋年七十余，日灌竹調鶴。余居小粉墻，益齋時來談詩。一別二十年。先生已物化，聞其身后蕭然，竹枯而鶴賣矣。春日懷舊適作此幀，因題數(shù)語于其上。畏廬識。鈐印：林紓（白）

林紓 辛酉春日山水冊之六——煙雨云山圖 32.5cm×35cm 紙本設色 1921年款識： 乍看上界日曈曈，轉眼都歸煙雨中。世局年來偏類此，多應粉本誤南宮。辛酉三月，畏廬林紓記。鈐印：畏廬（白）

林紓 辛酉春日山水冊之三——聽泉圖 32.5cm×35cm 紙本設色 1921年款識： 出山泉是尋常事，溷濁由他我不聞。但論山中卻清凈，道人聽水作消閑。吾閩桑溪山中細水分數(shù)道出，居人隔溪而居，倚仗柴門，淙淙入聽，此中不知得多少詩思。恨領解者少耳。畏廬并題。鈐?。毫旨偅ò祝?/p>

林紓 辛酉春日山水冊之八——臨王石谷山水圖 32.5cm×35cm 紙本設色 1921年款識： 及門茹澤涵大令新購得石谷手跡十二幀，多八十以后作，老筆縱橫，別饒風格，臨其一幅，頗有荒率之致。畏廬識。鈐?。捍河X齋（朱）

林紓 四季山水之春 絹本設色 1920——1921年款識： 柳絲濃處見桃花，迎面山堂處士家。自有清貧滋味在，豈營鐘鼎潤煙霞？此幀用石谷法，參以己意，頗秾麗有春意，不類七十老人筆也。林紓并識。鈐?。何窂]（朱）

林紓 四季山水之夏 絹本設色 1920——1921年款識： 眼中景似釣龍臺，萬個修篁曉霧開。記向錢塘吊漢月，西興竹色上衣來。余讀書釣龍臺下，時蒔竹萬竿，筑室其中，名曰『畏廬』，居凡十五年，舍去，就金臺講席，計今二十一年矣。聞竹色尚漪漪動人，明年將歸，視之。漢月者，錢王妃也，墓在龍山。隔江，望西興，竹煙四合，恨未能至也，故詩中及之。辛酉九月，林紓識。鈐?。捍河X齋主人（朱）

林紓 四季山水之秋 絹本設色 1920——1921年款識： 故山松桂未全荒，心戀蓮塘半畝莊。比似杜陵天寶日，瀼西拋下浣花堂。此幀余以五日之力成之，本欲成四幀，前二幀寫就為人盜去。若在張船山必將曰：『遇賊不俗矣?！粫链藬S筆一笑。庚申十二月，東坡生日日，林紓畏廬識于宣南春覺齋。鈐?。毫旨傊。ò祝?/p>

林紓 四季山水之冬 絹本設色 1920——1921年款識： 一白兼天凈不埃，巖扉寧為俗流開。人生冷暖真常事，我自韶年臥雪來。辛酉九月，畏廬老人寫，時年七十。鈐印：林紓之?。ò祝?/p>

林紓 紫藤 41cm×62cm 絹本設色 1893年款識： 曼陀花色好，芳氣靜中聞。珍重葳蕤鎖，防人乞紫云。琴南寫于臺南冷紅齋。癸巳元夕。鈐印：畏廬居士（朱）

林紓 王子珩畫像 紙本設色 1920年款識： 堂堂殉節(jié)壽陽城，特進尚書王子珩。至死不忘梁社稷，千秋擴廓或齊名。庚申正月讀王琳傳并寫其人，寬孫世兄大人屬。畏廬林紓識。鈐?。何窂]老人（朱）

林紓 行書舊事故人七言聯(lián) 131cm×29.2cm×2 紙本釋文： 舊事重溫疑述夢，故人小聚勝還鄉(xiāng)。林紓。鈐印：臣林紓?。ㄖ欤?一字畏廬（白）

林紓 行書與照巖先生手札 紙本釋文： 照巖先生足下：清秘閣交來便面一張，上署尊款，乃不知弟已預購一扇。畫就，將以奉呈。今并此二扇，一作花卉，一作山水，即托清秘閣轉贈，囑其將畫潤撤消。區(qū)區(qū)筆墨，貢之良友，固不值一笑也。梅竹二君均已遠行，老來頗有戀別之意，然不久即見，候竹山歸時再謀一聚，當不更為鐵梅所奪，一笑。即請大安。弟紓頓首。鈐印：畏廬（朱）

林紓 行書巴克語 紙本釋文： 凡與我爭者足以強壯我之神經(jīng)，增長我之閱歷，故天下惟敵我者足輔我。巴克語。爭者白費苦心，彼爭我守，我志益堅，我心益定。事事檢點，事事防人，此中足以增長見地不少。所云輔我，真足輔我也。甲子二月畏廬記。鈐?。何窂]老人（白）

行書 佛蘭克令語 紙本釋文： 艱難由懶惰生，辛苦由偷安來。佛蘭克令語。懶惰時不知艱難在后，偷安時亦不知是辛苦之根基，故做人須明白。畏廬老人書。鈐?。何窂]老人（白）

林紓 添香圖 絹本設色 1917年款識： 添香圖。丁巳長至日，畏廬老人戲作于宣南煙云樓上。鈐?。何窂]（朱）

林紓 避兵圖冊頁之一 絹本設色 1922年款識： 紛紛胡騎出榆關，排悶圖成故里山。世上桃源何處是，避兵合住畫圖間。壬戌冬月，林紓識。鈐?。毫旨偹接。ò祝?/p>

林紓 避兵圖冊頁之二 絹本設色 1922年款識： 粉本傳抄趙伯駒，分明一幅富春圖。不知寂寞山居客，解道人間理亂無。壬戌冬盡，寫于宣南春覺齋，林紓并識。鈐印：畏廬（朱）

林紓 避兵圖冊頁之三 絹本設色 1922年款識： 瓊河三月柳花飛，新苗過雨青四圍。牧童臨水看山色，斜陽垂落仍忘歸。冬日寫此懷故山風物，率題二十八字，林紓識。鈐?。毫旨偅ò祝?/p>

林紓 避兵圖冊頁之四 絹本設色 1922年釋文：壬戌冬日，避兵西開作。畏廬林紓并識。鈐印：紓?。ò祝?/p>

林紓 深山草堂圖 110cm×39.5cm 紙本設色 1917年款識： 謖謖松風過草堂，正襟長（永）日看云忙。長安史料年年換，卻累山人吊晚唐。司空表圣生晚唐，能翛然不粱，余雅慕其人。今日西南之關，真一藩鎮(zhèn)局耳。余奈何與表圣同其生世邪。丁巳十月雪中寫此，應晚霞先生雅屬，畏廬林紓并識。余友劉蔥石參議藏吳漁山立軸，余借觀經(jīng)月，寢食其下，嘆為極構。此幀皴法曲摹漁山，自謂粗得其仿佛。畏廬老人再識。鈐印：畏廬（朱） 畏廬老人（朱）

林紓 平湖春柳圖 紙本墨筆款識： 春盡江南綠萬絲，聲聲啼鴂不勝悲。北來莫問靈和殿，那復輕盈似舊時。畏廬老人仿吳墨井法。鈐?。呵倌希ㄖ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