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蒙恩：尋找入?？?/h1>

2021-04-12 12:53:31尤丹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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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鍵詞：綜藝喜劇大會

尤丹娜

下午2點，我們在位于上海市黃浦區(qū)的笑果文化一樓席地而坐。這是一個小劇場一樣的房間，四周是類似操場看臺的階梯，中間則是被這些階梯圍起的小小舞臺。初春的上海還有些冷，楊蒙恩只穿了一件寬松的衛(wèi)衣和長褲，盤著腿坐在“觀眾”的位置上，整個人像剛剛從一場好夢中醒來。

楊蒙恩是誰？對喜愛脫口秀的觀眾來說，他是《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總決賽第六名，是那一季令人驚喜的“后浪”“黑馬”。而對脫口秀知之甚少的觀眾，也大多曾在短視頻平臺上刷到過楊蒙恩很火的那些段子，比如“甲方和乙方，是孫子和爺爺?shù)年P(guān)系”，戲謔地戳中了當下諸多“打工人”面對挑剔客戶的心聲，引發(fā)過廣泛的共鳴。

最近的一次“出圈”，是在3月14日播出的綜藝《吐槽大會》第五季第七期“體育專場”中，楊蒙恩“大殺四方”，一邊吐槽范志毅的脾氣是“你的疼痛我的青春”，一邊接過別人對自己“脫口秀素人”的吐槽，自嘲是“脫口秀周素人”……

在這個由“冒犯與和解”構(gòu)成的吐槽綜藝里，在節(jié)目搭建的“圈層碰撞”中，年輕的脫口秀演員楊蒙恩把自己放進了更洶涌的人海，也在“電視綜藝+互聯(lián)網(wǎng)”的特殊場域，對喜劇與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場“美式摔跤”

楊蒙恩是一個很“懶”的人，至少他自己這么認為—他的微博置頂是“作風懶散，能打勝仗”。

在《吐槽大會》第五季，第一期亮相時，楊蒙恩在鏡頭前摔了一跤。問起這件事，他笑說，“摔跤嘛，經(jīng)常事”，因為“懶得抬腿，就蹭著走”。停頓了一下，又說，“可能我對這個世界太放心了，不會想象有什么磕絆”。

對世界很放心的楊蒙恩，走路的時候注意力從來不在腳上，省下的那些力氣，用在腦子里，或者眼睛上。

這次走進錄制的房間，也是如此。他看到里面那群“五光十色”的陌生人，被這個奇特的仿佛北方澡堂子一般的大雜燴吸引，完全忘記了看路。

雖然這季《吐槽大會》錄制前宣稱是比賽的形式，但“建國（脫口秀演員王建國）作了一個特別合適的比喻，他說這季《吐槽大會》就像是‘美式摔跤，所有的打架都是設(shè)計好的動作?？v然它會展現(xiàn)血腥暴力或者殘忍的一面，但是其實都是‘演的”。楊蒙恩一開始并不覺得《吐槽大會》這樣的真人秀是令人緊張的，比起去年那檔令他脫穎而出的、更具專業(yè)意義的《脫口秀大會》，《吐槽大會》更像是《脫口秀大會》第六名的嘉獎、一場輕松自在的游戲。

但真正上去“演”的時候，在荷爾蒙的刺激之下，“人性的本質(zhì)”仿佛被激發(fā)出來了。即便知道這只是一個“表演賽”，他還是會忍不住“往前懟”。懶懶的、沒什么勝負心的楊蒙恩開始想著要贏了—更何況，自己的身后還是“團隊作戰(zhàn)”，“以前的吐槽（大會）感覺就是說完就走，涼了也和我沒關(guān)系。但這一次有了集體榮譽感，團隊下來也會再交流，去想為什么搞得沒有別人好”。

比賽激發(fā)了斗志，也讓楊蒙恩見到了更厲害的圈外人和事。他驚訝于易立競的出色表現(xiàn)，“從前沒有人在《吐槽大會》上，用這樣的方式去吐槽過；從前易立競在自己的訪談節(jié)目上用這樣的方式提問，也從沒人覺得好笑過”，但這種獨特的表演風格與編劇能力的完美結(jié)合，形成了強有力的反差。

與那些“更像普通人”的來自電競?cè)ΑⅢw育圈等不同圈子的“文化人”交手，也讓楊蒙恩對比賽有了新的理解。“比如和閻鶴祥（PK）那場，在我看來我就是輸了?！奔幢惚槐荣惣ぐl(fā)了斗志，即使對贏有所渴望，楊蒙恩也還是對自己的這場勝利有著“從業(yè)者”的認知?！氨荣愑袝r候是不講道理的”，那天楊蒙恩第一個出場，在脫口秀的主場，見到各式脫口秀綜藝大火之后前來的愛好者，他們喜歡、也更熟悉脫口秀演員，沉浸在他們的笑話里，“第一個，票數(shù)沒有對比，（觀眾）就是喜歡你，覺得你講的好笑，就投了”。直到后來，比賽的氛圍才逐漸進入，觀眾開始作比較、開始擁有評判標準，而自覺“效果沒有閻鶴祥好”的楊蒙恩，因為第一個出場的優(yōu)勢獲得了勝利，“如果我倆調(diào)換一個順序上，可能我就輸了”。

心愛的姑娘

成為脫口秀演員、走上喜劇之路，是極為偶然的—同在北京的大學同學買了脫口秀的演出票，因有事不能去，送給了楊蒙恩。看完演出，他覺得“這東西我也可以講”，就找到主持人，希望之后能夠登臺表演。

對世界很放心的楊蒙恩，走路的時候注意力從來不在腳上，省下的那些力氣，用在腦子里，或者眼睛上。

第一次，楊蒙恩講一個5分鐘左右的稿子，關(guān)于自己的家鄉(xiāng)內(nèi)蒙古，那是一些如今看來“明顯在刻板印象基礎(chǔ)上生發(fā)的東西”，比如地廣人稀，比如民風彪悍—但觀眾反響熱烈，效果很好。就這樣，他開始了白天做本職工作、下班去兼職講脫口秀的生活。

表演脫口秀的地方通常是在北京二環(huán)的胡同里，而楊蒙恩住在東六環(huán)，八通線的終點站，怎樣單程都要1個半小時。有時講完開放麥要是太晚，就得倒幾趟夜班公交才能回去，“到家4點了，然后第二天還要上班”。

但創(chuàng)作、表演、收獲反饋帶來的滿足感無以復加。脫口秀帶給他青春的感覺—那是一種似乎在少年時期才會有的、和其他學校的姑娘在早戀的心動：每天上班在等下班，下班了背起東西“嘩”就跑到開放麥去，跟脫口秀這位“心愛的姑娘”約會，是不計成本的開心奔赴。

而站在舞臺上，又是另外一種不同的刺激。觀眾的反饋在小劇場的氛圍內(nèi)真實而迅疾，那些表情、笑聲，會讓楊蒙恩在表演結(jié)束后徹夜難眠：講得好了，感到快活，“觀眾已經(jīng)散去，但掌聲還在腦?！?；講得不太出色，反復咀嚼尷尬瞬間，“觀眾已經(jīng)散去，但沉默還在”。

為了能夠時常擁有“掌聲還在腦?！钡乃查g，觀察生活，記錄有趣事物，成了楊蒙恩的日常。

比如當下討論度極高的基金，“比如有人說基金要看長線，我就想說，這個長線要多長？比我的命還長嗎？我死了它還沒賺怎么辦？”情緒、關(guān)注都很足，再加上未來逐字逐句的打磨，就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段子。

即便如今成為全職脫口秀演員，楊蒙恩依然很少講那些真正令人感到痛楚的、束縛的個人悲歡—那些是他自己還沒能跨過的山丘。楊蒙恩的好朋友、同為脫口秀演員的楊笠，評價他的性格“很溫和，情緒穩(wěn)定不會失控的，對一個事有看法，但是能忍一會兒”。但楊蒙恩自己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對別人發(fā)脾氣”。很多情緒失控的、壓抑的瞬間，他覺得自己像在水里，找不到可以呼吸氧氣的出口。他羨慕那些即刻吶喊的人，羨慕能在街邊大聲爭吵的人—但最終，他還是愿意自己呆著，不打擾別人地消化苦澀。

而楊笠曾形容的，脫口秀能夠讓她“安全著陸”的感受，對楊蒙恩來說也幾乎是無效的。脫口秀不是“出口”，也不是好友楊笠口中的“著陸”。脫口秀只能是一個“戳”，一份標記，在創(chuàng)作和言說出來的時刻，證明了他確實接受并消化了這份日常生活帶來的波折與坎坷，并且，愿意將其加工，從“1”到“2”再到“3”，以喜劇的方式言說出來，“讓跟我有相同困擾的人，在我的這個喜劇作品中消解掉痛苦”。

脫口秀依然是那個心愛的姑娘。依然是彼時北京冷冽的冬天里，下了班冒著寒氣跋山涉水見上一面的怦然心動，也是此刻彼此纏繞、息息相關(guān)的日常繾綣，而有一些沉重，總要消磨后，再講給心愛的人聽。

我問楊蒙恩，脫口秀這個“心愛的姑娘”為何令人沉迷？是“美麗”“善良”還是別的什么特質(zhì)？

“也許善良美麗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屬于我?！?h3>人性的弱點，喜劇的起點

脫口秀這個“姑娘”，無疑是年輕而聰慧的。

近年來，隨著《脫口秀大會》《吐槽大會》等綜藝的崛起，作為藝術(shù)形式的脫口秀，也不再只屬于小小的劇場，擁有了更廣泛的語境、更多元的舞臺，成為了炙熱的、足夠攢上一場“流行文化亂斗局”的現(xiàn)象。它抓住了人性的弱點：比如好強、想贏，比如追求輕松，比如愿意觀看諷刺與幽默之間的擺蕩、冒犯與尊重之間的膠著……用戲謔、以夸張的文本、表演，對社會問題作出自己的再詮釋，澎湃熱情，充滿生機。

人性的弱點，也是喜劇的起點。楊蒙恩也在許多的表演試煉里，逐漸理解其中的門道。最開始做全職脫口秀演員的時候，他曾經(jīng)去一家半帶餐酒吧表演。在這個有點尷尬、常常冷場的“非典型”表演場所，楊蒙恩發(fā)現(xiàn)，如果將下面的客人簡單分類，再有尺度地調(diào)侃其中一個，會收獲不錯的熱場效果。“如果現(xiàn)場有4個工作單位的人，我充分了解資料后，先調(diào)侃其中的一家，拿捏得當，場子就起來了，對方也不會覺得冒犯。”從接受冷場到調(diào)動熱場，再到尋找“竅門”活躍氣氛，“成就感還是很高的”。

還有一些笑點，是觀眾給的。有一次，他在線下講了一件普通且真實的事：一個粉絲既喜歡他，也喜歡蔡徐坤，希望有朝一日，他們倆能夠“夢幻聯(lián)動”。這個在他看來沒什么好笑、只是用來過渡的講述，卻在當時引爆了現(xiàn)場。“那我就知道，下一次講到這里，留一個‘氣口給大家笑?！蓖瑫r，他也在思考，“夢幻聯(lián)動”為什么好笑？在這個令人意外的笑點上，能不能再作一些合適的發(fā)散？如果表演的場域變成了綜藝節(jié)目，同樣的段子又會收獲怎樣不同的效果？

脫口秀帶給他青春的感覺—那是一種似乎在少年時期才會有的、和其他學校的姑娘在早戀的心動。

電視綜藝上的表演終究與劇場中的不同。在劇場，觀眾與演員遵守劇場的規(guī)則便好，“就像電視劇里殺人，沒人會報警，大家知道是演戲”，但網(wǎng)絡與綜藝把脫口秀表演帶向了更廣闊的天地，它一面幸運地成為了一樣潮流品，身處其中的人也跟著水漲船高，一面接受著更多人的審視，承擔著“浪潮退去，看誰在裸泳”帶來的生存恐慌：流行退去后，脫口秀能不能活下來？

況且，“活也有兩種活法，行業(yè)要活還是演員要活。如果有幸在浪潮退去之后，行業(yè)活了下來，大家可以像看話劇一樣的去選擇看脫口秀，所有人就活了下來。但是如果行業(yè)沒有活下來，只有幾個幸存者活下來，那就是只有演員活下來，沒有行業(yè)了”。

而脫口秀演員們此刻的努力、脫口秀綜藝的頻繁上演，是“大家很希望整個行業(yè)活下來—比如說這個世界上即使沒有唱歌節(jié)目，大家還是選擇去KTV；這個世界上沒有電影節(jié)目或者話劇節(jié)目，大家還會選擇去看電影、看話劇，這樣才是正確的”。

楊蒙恩希望有一天自己能開專場，在最后活下來的那個行業(yè)里，擁有能“被回味”的、不要跟社會脫節(jié)的段子。“現(xiàn)在段子效果不好的話，問題可能不是出在寫作能力上，而是在于語態(tài)的過時”，楊蒙恩講起有一天在網(wǎng)上看到的視頻—如今的小學老師幾乎都不用粉筆了，他們用電子屏授課，那些擦黑板、被粉筆頭打中頭的記憶，未來將成為過時的語態(tài)，在形式上無法引起廣泛的共鳴。但人性是相通的，深層與經(jīng)典的東西不會變—比如真誠的表達，比如那些確實被傷害過、又反芻過的痛苦。

楊蒙恩說起周星馳，他最喜歡、佩服的喜劇人。在周星馳的人生歷程里，他看到了一個執(zhí)著的人，如何堅持著讓自己著迷的事業(yè)，并最終創(chuàng)作了令人難忘的優(yōu)秀作品，“很奇妙，看著他就是類似一條河，一路流過來，自己成了一個入?？凇Ｄ悴荒苷f入?？谑俏ㄒ坏恼_答案，但是他創(chuàng)造了一條通路”。

屬于楊蒙恩的這條河，正在尋找自己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