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山水情》中視聽語言的文化藝術內涵

何沛孺

（河南大學 美術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0）

一、水墨動畫《山水情》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

動畫，顧名思義,就是會動的圖畫。在不同國家對動畫的稱呼是不同，有的說是動畫片，也有說是卡通片，而中國則稱之為美術片?！冬F(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為運用繪畫或其他造型藝術手段塑造形象，賦予角色以性格和動作，從而表現(xiàn)情節(jié)的電影。

早期中國動畫在完美運用電影語言的基礎上，又巧妙融入了具有民族特色的藝術形式。

1957 年，中國動畫泰斗特偉先生提出“走中國民族之路”的創(chuàng)作理念，并創(chuàng)作出具有跨時代意義的中國動畫初始作《驕傲的將軍》，為中國動畫的發(fā)展指明了一個明確的前進方向。

1960 年，上海美影廠拍攝出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該片虛實相間、暈染自然，打破了動畫片歷來單線平涂的方法，既表現(xiàn)出了齊白石老先生的繪畫作品風格，又將我國傳統(tǒng)水墨畫運用到動態(tài)電影中，使這部影片充滿了魅力和詩意，宣告了一個全新的動畫片種的誕生，在中國動畫史和世界動畫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隨著水墨動畫的不斷研究發(fā)展，直到1986 年，中國動畫史上第四部同時也是最后一部水墨動畫片——《山水情》創(chuàng)作完成。這部影片無論是在表現(xiàn)技法上還是劇情發(fā)展上都充滿了東方美學的優(yōu)美韻味，展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美，被公認為中國水墨動畫無法超越的絕唱。其中對于墨色音律的體現(xiàn)以及豐富的隱喻,對于今天中國動畫的創(chuàng)作仍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二、《山水情》的藝術表現(xiàn)

《山水情》作為一部僅有19 分鐘的水墨動畫短劇以無對白的啞劇形式進行，在表現(xiàn)形式上以獨特的清新淡雅水墨畫進行畫面語言的表達，用斷而不散的古琴與笛音貫穿情節(jié)，使整個影片處于一種簡約淡雅、清新流暢的基調之中，山川河流相繚、萬物靈動蓬勃，人物衣帶當風、簡約傳神，具有鮮明的中國符號。大膽極簡的留白、寂寥悠長的旋律給人心靈上完全的洗滌和沖刷，突破了世俗紛擾，是一種自由靈魂的抒發(fā)，令中外觀者享受到真正的大美萬物。

（一）大象無形的視覺呈現(xiàn)

中國畫的一個特色就是對物象進行寫意描繪，這種表現(xiàn)手法從本體上就容易使畫面形成氛圍意境，而這種意境往往通過水墨的虛實來表現(xiàn)。縱觀整部影片，基本以瀟灑、空靈、灑脫的繪畫格調勾連貫穿，水墨和宣紙的相互滲透營造出“不似之似”藝術特征，獨特的種黑白色彩美學將平平無奇的兩種顏色生發(fā)出高低濃淡、皴染干濕的千萬種變化調配，云霧繚繞、重巒疊嶂的山川與霧靄蒙蒙、縱橫交錯的河流虛虛實實統(tǒng)整在一起，水乳交融，沒有明顯的界限，化實景為虛境，在空間上呈現(xiàn)出統(tǒng)一浩瀚的美感，給人無限的遐想空間。

此外，基于古代先哲總結的“得意忘形”、“以形寫神”、“骨法用筆”等傳統(tǒng)繪畫理論，《山水情》在創(chuàng)作時注重到氣韻與神似的表現(xiàn)，詣在通過對事物形象高度概括實現(xiàn)審美主客體的統(tǒng)一，用簡單的線條賦予山川人物最佳的氣質，達到不同的藝術效果。動畫開篇以一個緩慢右移的遠景長鏡頭，像帶領著觀者的視線在看中國古代山水長卷一般，在一片濃霧蒼茫的寒林中，一位抱長袍老人的剪影緩緩顯現(xiàn)，整幅畫面輕靈優(yōu)雅，營造出一種虛虛實實的意境，奠定了整個影片清淡柔和的主旋律。同時，一個主要的人物特征——“素”，這一抽象的人物特征被巧妙地加以展現(xiàn)。隨后鏡頭切到近景拍攝老琴師，他獨自一人立在江邊，沒有過多的行頭，只一張古琴懷抱其中，面容蒼瘦，素衣裹身，僅用幾根蒼勁有力的輪廓線條就將老琴師的仙風道骨、盈盈獨立、羽化登仙的高古形象交代完全。相比之下，漁家少年的勾勒則靈潤流暢，豐富層疊，反映出少年人天真爛漫、活潑無拘的個性。兩種粗細、濃淡不同的線條極為生動的把二者的形態(tài)描繪區(qū)分，營造出鮮活的生命力。

整部影片的任何一處都值得截圖，它的場景多處采用了“半邊”構圖和留白空鏡頭處理，飛鳥、山川、江流穿插其間，這樣既展現(xiàn)出了水煙云氣的輕靈秀潤的同時也突出了簡單概括的人物形象，增加了畫面的靈動感與趣味性。畫面背景通過“計白當黑”的處理減少了的著墨，增加了層次感，在老琴師在教導少年練琴時，僅通過幾片楓葉便暗示出戶外山林之景。當他們泛舟時，四面縹緲虛空，似在水中，又似在云間，以無畫處皆成妙境，使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二）大聲希音的聽覺呈現(xiàn)

《山水情》不僅在視覺上“惜墨如金”，在聽覺上也剪去了人物的對白而用管弦伴奏及環(huán)境音貫穿全篇。涓涓的流水、清脆的鳥鳴、歡快的笛音、悠長的琴聲，音樂伴隨著畫面的調度而相應變化，配音不多，但都恰到好處，創(chuàng)造出真實的空間感?！稑酚洝酚性疲骸胺惨糁? 由人心生也, 靈魂之動, 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 故形于聲?！蔽覀兺ㄟ^這些聲音感知環(huán)境的變換，了解人物的不同性格特征，使觀者自然陶醉在山水之間，從而達到情感的共鳴。

對比老琴師無聲剪影的出場，少年人的登場采用了聲音前置的手法，由一段悠揚的笛聲由弱到強傳入耳中，老琴師轉頭回望，這時少年吹著蘆笛撐舟緩緩而來。這樣既表現(xiàn)出人物無憂無慮、天真活潑的性格特征，又以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演繹手法加強了聲音與畫面之間的形式感與表現(xiàn)性。整個劇情的走向可以說是以少年琴藝的不斷精進為脈絡的，琴作為中國特有的傳統(tǒng)樂器一直以來都被看做是文士某種精神特征的物化，老琴師的琴音時而低沉，時而高昂，時而舒緩，時而凝長，充分體現(xiàn)了老琴師憂郁復雜的心理。之后少年學琴，由一開始的生疏稚嫩，到后來隨著練習時間的沉淀由純真變得富有生機與激情，畫面根據(jù)不同的時間季節(jié)表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琴音的變化穿越了時空的限制，為山川河流伴奏，贊頌著蓬勃萬物。讓人感受到深沉、炙熱的純情。音樂的序曲、擴展、漸強、高潮、重復、休止給人一種怡然自得的旋律感。尤其是師徒分離時的高潮之際，高昂悲愴的琴音直上云霄，配合以磅礴雄厚為特征的潑墨，情節(jié)轉入了暗沉且對比強烈的情節(jié)暗示，未成曲調先有情，照應出人物心理低落壓抑與不舍，充滿了感染力，體現(xiàn)出深厚的師徒情誼與依依不舍之殤，這種聲音也暗喻了中華民族精神傳承的不朽。

三、《山水情》中的文化內涵

在情節(jié)內容中，《山水情》故事構成簡單，感情真摯，留白自然，表意式傳達讓每一幀都有意蘊，無論是靜景還是活物都完全融合在水墨之中，讓人浸入在超脫離俗的逸氣世界。充分展現(xiàn)了傳統(tǒng)儒釋道中尊師重道、師法自然、明心靜氣的傳統(tǒng)文化象征內涵，蘊含了豐富深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令人回味凝思。

影片展現(xiàn)的是師徒關系，但它更像是伯牙與鐘子期傳說的改編，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知己相逢。開頭老人抱琴與少年吹笛映照出兩人志趣相投，臨別時老人將古琴相贈足見其之間的珍貴情誼。故事里漁家小童扶昏倒的老人到家休息，可見他的善良之心。琴師在看到少年的音樂天賦后傾心教授，刻畫出慈祥無私、誨人不倦的中國傳統(tǒng)老師形象。期間二人游覽山川、怡情山水，在大風大浪中前行，少年在寒來暑往中修煉，可見他的勤奮好學之心。最后，師徒二人在一片山水中分別，老琴師把自己珍藏的琴留給了少年，少年含淚跪下接受，可見他的感恩之心。望著老師消失在云霧繚繞之間的背影，面對大山大川、鳥獸魚林的壯麗景象，少年茅塞頓開，彈奏出一曲山間絕唱，把對老師的感謝、山川的贊美以及人生的感悟完美融合在曲調之中，琴音悠揚回響在山川之間，華夏民族的傳承精神在這一刻一覽無遺。

在上千年的歷史演化過程中，中華民族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無論是陶淵明筆下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還是李白筆下的“人生在世不稱意，不如散發(fā)弄扁舟”，亦或是人們常說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都顯示出中國古代文人士大夫獨立的生活理想和人格情懷。道家文化注重天人合一，講究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在《山水情》中，畫家采用了“人大與山”的手法很好的展現(xiàn)了人物形象，通過夸張的筆墨使寫意畫面更具內在生命，強調出情理的真實，體現(xiàn)了真善美的人文精神。

我國古人認為萬物有靈，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從片名《山水情》便可以看出，它是將人之情賦予山水，借山水得以抒發(fā)，幾乎一半是人，一半是景，以景寫人，以人寫景，以景襯情，以情入景，情景交融，言有盡而意無窮。短片充盈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愁思，其中，長鏡頭縱橫劃過波濤洶涌的寬闊江水、萬物飛翔的密林疊石，大量的靜默空鏡頭以無聲勝有聲營造出一個浩瀚深遠的空間，將人生哲理依托于山水之間。該片中的老琴師就是一位遠離塵世、志趣高遠的琴瑟高人，即使寒風瑟瑟也屹立不倒。最后，老琴師選擇歸隱于山林，反應了道家無為清凈、與世無爭的追求主張。

四、結語

影片片頭和片尾均采用了具有中國畫特點的畫名和提拔，它們與整幅畫面和諧統(tǒng)一，一首一尾完美呼應，既保持了影片的完整性又存有中國畫的余韻。其中有還有許多細節(jié)描繪令人感動，如對于彈琴指法專門采用特寫鏡頭給予突出，其刻畫的竟與真實的指法無二，以強調老琴師技藝高超和少年的勤學苦練。

由此可見，《山水情》在動畫電影史上獲得里程碑的重要意義，不單純是依靠對中國傳統(tǒng)故事題材的表述，更是因為其創(chuàng)作過程中強烈的民族文化意識，豐富細膩的視聽語言元素，讓每一幀畫面在滿足觀者審美享受的同時傳達了深刻的思想文化內涵。它打破了時空的界限，借助電影拍攝把瀟灑的水墨與悠揚的聲音與現(xiàn)實世界聯(lián)系在一起，讓世界看到了中國文化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