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
荒坡的靈魂
在初春的山岡,每一種植物猶如初洗,等待抽芽發(fā)葉,開花散枝;每一種鳥,等待孵卵育雛,發(fā)聲振羽。即使是老烏桕樹,樹癭如水桶,每一根樹枝看似枯得干硬發(fā)黑,樹皮皸裂,螞蟻在皮縫里筑巢,灰樹鵲搭建在樹梢高處的鳥窩晃晃欲墜,只待春風(fēng)一場,哪怕是冷颼颼的,烏桕樹很快會變得枝葉婆娑?;覙澌o在樹丫,“呿呿,呿呿”,叫得動情、婉轉(zhuǎn)、急切,即將成為伴侶的另一只,從另一棵樹飛來,它們在山岡四周,低低地飛,抖著白斑片片的黑長尾,成雙成對去銜細(xì)枝筑新巢。大地之上,多鴛侶。
荒坡作為山岡的南坡,在驚蟄之時,給人迷失之感。山岡形狀如抱窩的母雞,滿山油茶樹,四季墨綠。在三十年前,這里松樹如蓋,遠(yuǎn)遠(yuǎn)可見。岡頂有一棵巨松,冠蓋如席,似托起云層,又似蓋住了整個山岡。從遠(yuǎn)處眺望,巨松巍峨,像手擎起綠色火炬、穿著墨綠大氅的自然之神。假如巨松的火炬可以點(diǎn)燃,那么巨松必將成為燈塔,照耀著盆地中行走的人。四月,可去山岡撿拾蘑菇。松林里,草和矮灌木極少,地上是褐黃的松毛。松毛表層干燥,下層潮濕,人走在上面,松毛啪啪啪脆斷,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松軟的腳感,在其他的林子里,難有體驗(yàn)。我們背一個扁簍采蘑菇。林子陰陰,陽光溫軟,鋪在松冠,很稀少的陽光落在地上。野墳上,金櫻子花慘白,花瓣如錫箔。蘑菇是松菇,長在松樹腰部以下的樹身上。蘑菇一朵一朵,如童話中的小圓傘。松林在一九八二年冬,被砍了,野生的油茶樹長了起來,成了油茶山。南坡卻一直空著,被人墾出了菜地。在十五年前,菜地也荒蕪了,長出了芭茅、雜樹和藤蘿。南坡成了荒坡。
荒坡無人踏足,被人遺忘,它屬于另外一個陌生世界。要去荒坡的人,要么是捕鳥人,要么是野踏的人。唯一例外的是,在清明日,有人挑一擔(dān)簸箕,扛一把鋤頭,綁一把柴刀,給荒坡上的墳割割墳頭草,堆兩擔(dān)泥,插一桿紙幡。我可能是唯一會經(jīng)常去荒坡的人,四季去,年年去。
山邊原先有一棟泥瓦房,泥墻木結(jié)構(gòu)。在二十年前,因?yàn)榘紫佒樟四局?,人不敢居住了,搬到了人煙稠密的村子里。泥瓦房便一直空著。泥墻是黃泥夯的,結(jié)實(shí)堅硬,鋤頭挖墻如挖石灰石,鋤嘴硬生生折斷。南方潮濕,山中草木興盛,濕氣尤為重,木結(jié)構(gòu)屋舍易滋生白蟻。白蟻蛀木心,無聲無息,繁殖力強(qiáng)盛。住在屋子里的人,發(fā)現(xiàn)不了白蟻。白蟻如肉眼發(fā)現(xiàn)不了的陰魂。白蟻挖地下長長的隧道,沿著木柱挖,四通八達(dá)。等人發(fā)現(xiàn)柱石下,每天落下麥麩一樣的木齏粉,柱子已經(jīng)完全內(nèi)空了,一切都來不及了。白蟻把木質(zhì)粉,一粒一粒地蠶食,儲藏在針孔大的腸胃,日夜不歇。把柱子的硬地挖開,白蟻一團(tuán)團(tuán),蟻窠比籮筐大。白蟻像癌細(xì)胞一樣擴(kuò)散在每一根木柱里。
遺棄屋舍,是被迫的選擇。白蟻、蜘蛛、壁虎、老鼠,成了屋子的主人。屋變得陰沉,似乎只適合它們居住。屋空了一年,廳堂里到處是老鼠洞,夯實(shí)的泥地完全松軟。烏梢蛇從瓦縫順著柱子溜下去,盤在柱石上。廢棄的屋舍,成了烏梢蛇的宮廷,它成為這里最高的帝王,隨時享用美餐。老鼠淪為地獄里待宰的死刑犯,被陰冷的恐怖氣息籠罩,連吱聲的勇氣也沒有。屋子里唯一的聲音,是死亡前的沉默。沉默的力量,就是壓制一切聲音——誰發(fā)聲,誰死亡。老鼠成了果腹之物,是一種必然。
當(dāng)然,最熱烈的,是春季的雨聲。雨水在五月,密集到來。瓦破碎,雨落進(jìn)了屋子里,木柱開始腐爛,柱腳長了青苔。墻體因?yàn)橛晁莸锰噶?,太陽暴曬之后,慢慢開裂。蛛絲網(wǎng)一樣的縫隙布滿了墻面,逐年逐月,縫隙被繃得更大,墻開始松垮。被風(fēng)送來的芒籽,落在墻縫里,發(fā)芽生根,要不了三年,長出一蓬蓬。野草以頑強(qiáng)的生命力,占領(lǐng)了泥墻。墻根下,苔蘚和石絡(luò)以雨水密布的水線,蔥蔥郁郁。在某一個暴雨之夜,屋舍倒塌了。雨聲過烈,屋子倒塌的聲音被掩蓋了。野草、藤蘿、灌木,毫不客氣地占領(lǐng)了頹圮——有泥土的地方,便是它們的久盛之地。當(dāng)我們發(fā)現(xiàn)灌木在春日開出白花,才意識到,屋子已倒塌十余年,不免生出感慨:我們也該老了。
而白蟻早已被植物的根系所消化,成了樹汁草汁的一部分。一間大屋,被白蟻和雨水所肢解,木柱經(jīng)過白蟻,又還原回泥。白蟻的一生,活在黑暗之中,卻長得白白胖胖,令我匪夷所思。它蛀木頭蛀石灰蛀水泥,卻蛀不了細(xì)細(xì)的根須。于根須而言,白蟻和牛糞羊糞雞糞鴨糞差不多,隨泥氣被吸收。白蟻的集體消亡,讓人生出憐憫之心:每一種生物的死亡,都是無辜的。
頹圮只剩下瓦礫和石砌的墻根?;钠滤坪跻惨虼烁鼮樨S富。南邊墻根下,長出了一棵紫李樹。在春分前后,紫李樹開滿了花,白白的映照了荒野。我問原屋主:這棵紫李樹種了幾年了?他怔怔地望著我說:搬家之后,從沒上山,哪會種紫李樹。紫李樹約有二十公分樹徑,約十余米高,樹皮黝黑。北邊墻根長了一棵柚子樹。柚子樹蓬勃蔥郁,肥葉厚厚,柚子卻從無人采摘。二〇一八年暮秋,我看到滿樹的柚子,滾圓,金黃。我摘了一個,掰開吃,苦得牙齒生疼發(fā)酸。怎么有這么苦的水果呢?平生僅見,苦如黃連。鳥在樹上戲嬉,卻不吃。漿果,是鳥的摯愛。鳥也不吃的漿果,是糖分極低或沒有糖分的漿果。但也有人摘它——感冒咳嗽半個月了,吃藥打針無濟(jì)于事,把苦柚燉冰糖,喝兩次,便什么事也沒有了。苦是一味不可代替的藥。
長得最盛,旺(方言,旺即繁殖)得最快,是毛竹。蒜叔是一個喜歡種樹的人,他在自己墾出的菜地,種了一對毛竹,過了十余年,竹子成林。竹林約有十幾畝地,是山斑鳩的夜棲之所。野墳地和陡坡上,毛竹長得密匝匝,我想找個站的地方,都很難。我并不知道,竹林里有山斑鳩。有一次,我問山下養(yǎng)蜂人,竹林有野雞(環(huán)頸雉)嗎?養(yǎng)蜂人說,野雞沒有,咕雕很多(咕雕即斑鳩)。斑鳩在日落后歸巢。
在盆地,斑鳩和麻雀、葦鶯一樣,是十分常見的鳥。斑鳩性溫和,與人為鄰,常筑巢在農(nóng)家窗臺、房屋高處外墻洞,也在無人居住的(沒有窗門)頂樓空房間等處,營建愛舍,育雛之后,棄巢而去??晌覐臎]看過斑鳩是怎樣夜宿的。當(dāng)晚,我便打個強(qiáng)手電,去竹林,看斑鳩睡覺。
竹丫上,斑鳩站著,爪握著丫,腦袋斜著,耷拉在翅膀和頸脖子之間,閉著眼,偶爾翻一下眼皮。這是山斑鳩睡覺的姿勢。它是無巢的、站著睡覺的鳥。我看到的竹子,都有山斑鳩睡覺,有的一只,有的三只,最多的有五只。用強(qiáng)手電照它,它不動,眼睛看著燈光。它的眼睛琥珀一樣迷人。用養(yǎng)蜂人的話說:竹林的咕雕,多得不得了。斑鳩比鹡鸰、白鷺、喜鵲、白頭鵯醒得早,但比布谷醒得晚。通常是這樣,天剛亮出白光,布谷便叫了,聲穿四方,“咕——咕——咕——咕——”天麻麻亮,山斑鳩開始“咕嚕嚕”叫。這時,我的窗外石榴樹上,麻雀嘁嘁地鬧人。
竹林再往上走,是一片芭茅地。芭茅在三月開始發(fā)新葉,從根部,一節(jié)節(jié)往上發(fā),到了十一月,又一節(jié)節(jié)往下枯萎。一棵香樟樹兀立在芭茅地中間,樹并不高大,卻枝葉濃密。兩座野墳半塌,中間凹陷。每次走到這里,我心里有些緊張。我不是害怕墳中冒出野鬼,而是怕蛇。在墳頭,我見過一次蛇。兩條五步蛇在凹陷下去的墳頭,盤繞在一起。六月,正是蛇繁殖的季節(jié)。蛇有刀柄粗,糾纏著,三角形的頭昂起來,鬼魅十足。一條蛇是金色斑紋,另一條則全身鎏黑。金色斑紋的五步蛇生活在陽山,鎏黑的五步蛇生活在陰山。這是捕蛇人老五告訴我的。
老五很神秘地對我說:“五步蛇生活在各自的領(lǐng)地,只有繁殖的時候,才會走到臨時配偶的領(lǐng)地。”他捉蛇,用一根竹梢,圈一根小藤,把蛇箍在藤圈里,吊起來,懸空甩幾下,蛇便安靜了。但我還是喜歡去芭茅地,尤其在深秋之后,芭茅低矮下去,荒坡草地平坦,草徑落了一粒粒圓形灰黑色的動物體物。野山兔在無草的地方,排泄體物,體物山毛楂一般大。
走在草徑上,經(jīng)??梢钥吹揭吧酵?,縮著身子,在草叢里窣窣地吃東西。它皺著扁塌又飽滿的嘴部,扇著耳朵,黃色體毛和枯草色差不多,似乎它生活的世界是一個世外桃源。在陡坡,也常見有菜碗大的洞穴,洞外堆著細(xì)膩的黃土,洞口圓,洞內(nèi)烏黑。這是鼠狼的穴居之處。鼠狼是獵殺鳥、山兔、山鼠的一級殺手。它蟄伏在草叢里,突然襲擊,把獵物撲在爪下,利牙撕裂鳥的翅膀,或緊緊咬住老鼠的頭部,拖入洞穴,大快朵頤。
山岡與山岡之間,有一個鍋底狀的小山坳,被人種植了常山橘子,約十余畝。橘子種植也有二十余年,但近年無人摘橘。種橘人得了重病,已無力上山。橘子秋熟,這里成了鳥世界。橘子糖分豐沛,果糖香味和橘皮脂香,格外芬芳。橘子爛在樹上,或者落在地上,外溢的汁液吸引了烏黑黑的蟻群。蟻是大頭黑螞蟻,翹著鐵鉗一樣的螯口,撕開肉囊,割下囊肉,排著隊(duì)拖著走。山雀站在橘丫上,很細(xì)致很有耐性地吃螞蟻,順口啄下橘子肉。這里云集了長卷尾、白鹡鸰、山斑鳩、靈雀、樹鶯、灰頭低地鵐、林鷚。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看得到云雀,停下來,落在肅黃色的地上,不知疲倦地覓食。它清脆、溜滑、帶有草露的叫聲回蕩在山間,“滴鈴鈴滴啾啾”鳴叫。那是不可或缺又難以常有的天籟之聲。
兩棵老油茶樹緊挨著香樟樹。老油茶樹約五米高,冠蓋卻可占地半畝。這兩棵老樹,樹齡均已超百年。油茶籽卻小如龍眼,剝出的油籽烏黑發(fā)亮,油香四溢。這是最好的油茶籽,別名金珠子。霜降之后,白花壓滿了油綠綠的枝頭,如雪鋪蓋。尚未被霜打死的馬蜂,撲閃著薄膜一樣的翅膀,“嗡嗡嗡”,停在其中一朵花上,吸著吸著,渾身裹滿了花粉和糖漿。有的馬蜂裹在糖漿里,再也脫不了身。死在花粉蜜的馬蜂,是枉死的,也死得最幸福。
其中一棵老油茶樹,掛著一個酒壇大的蟻巢。蟻巢,我們叫螞蟻窩。蟻是大頭蟻,黑如柏油,行腳很快,蟻隊(duì)可長達(dá)百米,吃蜻蜓、蚱蜢、蚯蚓,也吃死蛇、死兔、死獾、死鳥。它還會主動捕食壁虎、蜥蜴等活體爬行動物——大頭蟻會分泌一種酸性物質(zhì),具有麻醉作用——一堆大頭螞蟻叮在活體爬行動物身上,一粒肉一粒肉吞噬、搬運(yùn),直至完全分解。鄉(xiāng)間俚語說,螞蟻咬不死人,卻可叮死人。說的就是大頭螞蟻。
荒坡只有五十余畝山地,但的確是一個豐富的世界。我很多次看見草鸮從荒坡飛出來,在晚邊的時候,“滴哩哩哩”,叫著,從泡桐樹飛向田畈。草鸮是肉食動物,也叫猴面鷹。它深夜也叫。我找過草鸮巢穴,找了幾次,也沒找到。這一帶,因?yàn)轷r有人來,植物按照自然的意愿,自然地繁殖、生長。植物的樣子,也是原始的樣子。它們的彎曲、抽直、粗細(xì),也都由著土質(zhì)、風(fēng)雨、陽光來決定。它們至美,無論是抽芽、長枝,還是枯萎、凋謝。它們每一個階段都很美,按照生命的樣子美。動物與植物相伴相生。世界沒有永恒的東西,除了水車一樣轉(zhuǎn)動的季節(jié)。我們所見到的,最值得珍惜。這就是最大的慈悲。
無人打擾的荒坡,我喜歡去?;钠率潜蝗撕雎缘氖澜纭K兄置鞯乃募竞蛣尤说膫€體宇宙。每去一次,我似乎內(nèi)心會更飽滿一些。我不單單見證草枯草黃,見證萬物輪回,我更知道,我們不要悲觀地去認(rèn)識生命的價值,即使我們卑微地活著。我們可以活得更從容、更安詳。人如草木,不僅僅是簡單的比喻,更是深邃的格言。尤其在春天,荒坡上,每一個生命體,充滿了蓬勃的欲望。
鵲鳥情歌
濕漉漉的三月清晨,天空水汪汪,淡白的霧氣尚未散去,山谷傳來“咭咔咔,咭咔咔,咭咔咔”的鳥聲,清亮、干脆、悠揚(yáng),如牧童輕輕撩撥手鼓。牧童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fù)糇?,鼓皮顫動,發(fā)出一陣陣鼓鳴。山谷開始醒來,木荷瑩白的花開遍了半山腰,略帶寒氣的和風(fēng)吹著低矮山地,草浪“桑桑桑”響。草是茅蓀,根芽在悄悄返青,黃蓀葉卷著黃蓀葉。高大的香椿樹卻顯得單調(diào),禿枝橫斜。
側(cè)耳細(xì)聽,鳥聲不像是從發(fā)聲器發(fā)出的,而是上下兩片喙嘴在磕碰,如快板翻打。一串串的鳥聲,似乎來自一位大地上的行吟詩人,穿著青藍(lán)色的袍裳,穿過樹林,來到原野游蕩。它的歌聲多么嘹亮,不知疲倦地歌頌著蔥郁的樹林、潺潺不息的河流,和浩瀚的藍(lán)天。歌聲中,萬古之地,萬物常青,百鳥齊鳴?!斑疫沁?,咭咔咔”,“咭咔咔,咭咔咔”,兩只鳥在彼此酬唱對歌。我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這是紅嘴藍(lán)鵲在對唱情歌。我的心,澆灑了春水一般濕潤。我的心房鼓鼓的,如數(shù)重山。
春分前后,是紅嘴藍(lán)鵲求偶的季節(jié)。在它爛漫的鳴叫聲中,透露出早春的清新氣息,惺忪的土層冒出尖牙,魚擺尾逐浪。在早上八點(diǎn)以前或下午三點(diǎn)之后,我造訪偏僻的山谷、人跡罕至的荒涼山岡、蘆葦茂盛的河灘。我每次出門造訪,并不懷有遇見某種奇跡的期待——原野是日復(fù)一日的平凡,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和更迭。在野外,即使毫無新奇的發(fā)現(xiàn),我也不覺得是空手而歸,一無所獲。因?yàn)樵诿恳淮蔚耐讲皆煸L中,會獲得一些新的感知和認(rèn)知,哪怕是細(xì)微的。這才是根本,也最為重要。沒有哪一個自然觀察者,是通過一次或幾次造訪,就能認(rèn)識自然的,而是在長期不懈的考察、尋訪、長居中,獲得了對生命的認(rèn)知,才得以完成自己生命的完整性。只要長期不懈地在野外造訪,肯定會遇上奇跡。這樣的奇遇,讓人著迷。我與紅嘴藍(lán)鵲的偶見,正是這樣。
一日下午,我去田畈的葡萄園,沿著一條田間石板路走,穿過一片抽穗的稻田,看見一個個塑料大棚,在太陽底下,反射出白白的陽光,感到渾身燥熱。我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想去看葡萄園。我拐過一段半截的河堤,走上機(jī)耕道,往官葬山(自然村地名)后面的野樹林走去。官葬山是一個斜緩的山坡,村后山地種紅薯、花生和板栗樹、橘子樹。山坳有一個很深的廢棄煤洞,一個釀土酒的人在煤洞口,蓋了簡易房養(yǎng)豬。豬舍下,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林下有一塊荒田,因?yàn)闊o法排水,荒田成了一個小水塘。水塘浮著稀少的燈芯草,水質(zhì)非常潔凈。在一條荒草路,我聽到了翅膀抖動水面的聲音。我停了下來,挨著一棵泡桐樹,坐了下來,看見五只紅嘴藍(lán)鵲在水塘里洗澡。
水塘靠近小路的一邊,有三塊大石板,供路人蹲身洗手,塘邊是一棵三米多高的黃荊樹。五只紅嘴藍(lán)鵲站在石板上,把頭扎進(jìn)水里,快速地晃動,拋起薄薄的水花,水珠四濺。扎了一會兒水,它們又把身子扎進(jìn)水里,撲棱棱地閃翅膀,滾著身子,翅膀撲騰起水珠,漩出水圈。它們從水里飛起來,距水面約兩米高,撲閃著翅膀,水珠四濺。它們拍打著的寶藍(lán)色翅膀,露出純白的斑紋,如一把唐朝的折扇。它的尾羽起伏擺動,楔形的端白叉尾如鯨魚露出海面的尾鰭。它們在“咭咔咔,咭咔咔”地叫,歡快無憂。它們悠長、氣韻綿綿的啼唱,像古老的山歌,似乎它們永遠(yuǎn)春情勃發(fā),熱情洋溢。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紅嘴藍(lán)鵲洗澡戲水,并且是五只。它們像畬族的少男少女,包著黑色的頭巾,插著純銀的發(fā)飾,穿著灰藍(lán)淺青的布裙,鑲著棉白的裙擺,在縱情地跳舞歡歌。水珠抖凈了,紅嘴藍(lán)鵲邊飛邊叫,往山壟飛去。我望著它們波浪形的飛影,飄逸俊俏,我悵然若失。
在山壟,我走了兩個來回,也無心看別的了,悵然的心緒有些難以平復(fù)。太陽溫軟,君子竹油油青青,被人剃了底層兩圈枝條的冬青,躲藏著一群焦躁的棕胸鷦鷯。它們“呿呿呿”地叫,在枝丫間跳來跳去。我又回到小水塘邊,想再看看紅嘴藍(lán)鵲,可它們再也不出現(xiàn)。太陽下山了,山邊蕩出了魚鱗形的云層,我返身回家。眾鳥也在此時慢慢歸巢?!皣u哩哩,噓哩哩,噓哩哩”,黑臉噪鹛吹起了晚歸的口哨。
鳥,在體型上,有時很難分辨。尤其是雀形目中的鴉科、畫眉科、鶯科、鹟科、鶇科、山雀科等鳥類,同科中的鳥,差別非常細(xì)微,如褐頭山雀和灰藍(lán)山雀,即使資深鳥類觀察員,不仔細(xì)觀察的話,也難以區(qū)分出來。而有些鳥,我們見了一次,以后無需辨別就可以一眼認(rèn)出來。我們看到它飛行的姿勢,它美麗的色彩,即使在三百米之外,也可以指認(rèn)出來。因?yàn)樗鼈兪仟?dú)一無二的。紅嘴藍(lán)鵲是其中之一。紅嘴藍(lán)鵲色彩斑斕,嘴、腳紅色,頭、頸、喉、胸黑色,腹部純白,背部和尾羽灰藍(lán)色,楔形尾,尾叉白色,翅膀有白色斑紋,尾長于體身,善低空飛行,戲嬉于高大樹木之間,啼叫聲洪亮,如口琴吹奏。因其雍容優(yōu)雅高貴的身姿,被人稱為小鳳凰。
如果可以用“最”去代指鳥美的至高等級,在鄭坊盆地,我見過的鳥類中,紅腹錦雞、紅嘴藍(lán)鵲、壽帶無疑可并稱為“最美的鳥”。
在饒北河上游一帶,紅嘴藍(lán)鵲并非十分常見,即使在體型中等的鳥類中,也不如黑卷尾、長卷尾、紅嘴山鴉、烏鶇、灰烏鶇、褐頭鶇、山斑鳩、珠頸斑鳩、黑領(lǐng)噪鹛、灰翅噪鹛、棕噪鹛、橙翅噪鹛等鳥類那么常見。其中最多的,是山斑鳩、黑卷尾、烏鶇、灰翅噪鹛。無論在河邊,還是山谷,抑或田畈,它們成群結(jié)隊(duì),像唱詩班里的孩子?;页嵩腽虩o疑是最引人注目的鳥,不是因?yàn)樗皡砹▍砹ā奔ぴ降母杪暎窃谇笈计陂g,在林地邊的草坡或河邊的草洲,十幾只鳥為了“爭風(fēng)吃醋”,以死相搏的“斗毆”。
見到紅嘴藍(lán)鵲,也成了一件并不容易的事。唯一的方法,便是經(jīng)常去有小溪流的山谷、有高大樹林的河灘、有山塘的次林地。它愛戲水洗澡,愛在高枝鳴叫。紅嘴藍(lán)鵲成雙成對,一直占據(jù)樹的最高處枝頭,興之所至,在枝頭上鳴唱一個多小時。在山溪拱橋邊的柳樹上,它們唱了一個多小時,我坐在橋下的石墩上,聽了一個多小時。唱完了,它們比翼齊飛,低低地掠過菜地,飛往遠(yuǎn)處的山谷。
在某一片闊大的山林,紅嘴藍(lán)鵲以小群落的方式生活,一旦發(fā)現(xiàn)異族(蛇、松鼠、黃鼠狼等),高枝上的紅嘴藍(lán)鵲立即發(fā)出“呿嘎嘎嘎,呿嘎嘎嘎”的警告聲,以不容被威脅的威嚴(yán),驅(qū)逐異族“出境”,無意中庇佑了樹下覓食的煤山雀、地鶇、灰背松鴉、斑鳩等鳥類,讓它們及時飛離險地。在饒北河對岸的一個無名山谷,我看過十一只紅嘴藍(lán)鵲,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群落。
丁酉年十月。晨雨初霽。天空淺藍(lán),草葉還沾著雨珠。我涉水過河,在蘆葦茂密的河堤上,走了一華里多,被一群放養(yǎng)的胡鴨敗壞了興致,不想再走河堤了。我順著瓜田,往山腳下走。山一個堆一個,堆出最高的山,便是靈山。靈山閃耀著銀色的光輝,潔凈的青黛色北部山坡如一塊漂在海面的船板。最低處的兩座山,以“U”字形,拼合了一個山谷。山谷有一座水庫。遠(yuǎn)遠(yuǎn)的,我看見了水庫的壩面,如一塊橫板切斷山谷。我從沒去過這個水庫,雖然距我楓林只相隔了約三華里,但水庫歸屬洲村。隔河隔千里,隔了一條即使不寬的河,無論多近,也是很遠(yuǎn)的。整條山谷沒有人煙,山上是人工杉樹林,墨綠得攝魂攫魄。到了壩頂,見庫水淺了半塘,庫邊裸露出黃土層,水青藍(lán)。水庫后面是往上慢慢收縮的山體,形成一道尖塔形的山峰。
去庫尾,有一條草徑。草徑側(cè)邊有矮矮的山楂樹,紅熟金黃的山楂,掛滿了枝頭。我撩過樹丫摘山楂,摘一個吃一個。一棵山楂樹還沒摘干凈,呿嘎嘎,呿嘎嘎,叫聲從不遠(yuǎn)處的山坳傳來。我站在草徑,等著鳥飛來。我聽出了,是紅嘴藍(lán)鵲在叫,且是一群,叫聲喧嘩。如一幕歌劇,開幕的序曲才唱起,已初入高潮。果然,一只領(lǐng)頭的紅嘴藍(lán)鵲,翩翩而飛,如冰上舞蹈,迎面而來。它們一浪一浪地飛過來,向田野方向飛去。這么壯觀的飛行鳥群,只有夏季的歸巢白鷺,才可以與之媲美。于我而言,這就是神跡顯現(xiàn)——萬物之神,會在某一刻,在某個特定環(huán)境,展現(xiàn)美神。
由此,我感到卑微,也為人感到卑微。美神降臨,只有最少數(shù)的人可見。行走的物種,與飛行的物種相比,不僅僅缺少了一雙翅膀,還缺少了飛翔的心。曠闊的盆地,在我眼前一覽無余,如一張墨跡未干的畫布。遠(yuǎn)山低垂如謎,凹陷在大地深處的河流已被秋色抹去,稀疏有致的白楊樹葉正黃。半陰半陽的山谷揚(yáng)起蟲吟雀鳴之聲,鳴奏優(yōu)美的旋律。我既喜悅,又略有悲傷。人在自然的大美面前,會萬分羞愧。人,其實(shí)無限渺小。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在田畈邊沿的一棵野柿樹上,紅嘴藍(lán)鵲落了下來。柿子紅熟,囊肉漿水飽脹,柿子葉大多已凋謝,柿子無人采摘,吉祥燈一樣掛在枝枝杈杈。紅嘴藍(lán)鵲吵鬧著,啄食柿子。
在近五年,常見紅嘴藍(lán)鵲。紅嘴藍(lán)鵲大多成雙成對,仙侶般恩愛。一次,我在廢棄的磚瓦廠,看一對紅嘴藍(lán)鵲在一棵高大的香椿樹上嬉戲,看得很出神。挖芋頭地的泉叔問我:你看得出哪一只是雌鳥哪一只是雄鳥?我啞口無言。我散了一支煙給他,說,我哪有這個眼力,分得出雄雌呢?他接了煙,慢條斯理說:我也看不出。他又說:不過,我知道有個訣竅,鴉鳥站在樹上,尾巴翹起來的是雄鳥,尾巴垂下去的是雌鳥。我又散了一支煙給他,說,這個口訣,我得一直記著。
庚子年三月,我發(fā)現(xiàn)有一對紅嘴藍(lán)鵲,每天沿著狹長的山谷飛進(jìn)飛出,飛行高度約距地面十余米,飛行長度約千米。它們邊飛邊叫,聲音洪亮。它們經(jīng)常停在山邊荒田的一棵苦楝樹上。
一天傍晚,我去山邊,看見一只紅嘴藍(lán)鵲,喂一條蚯蚓給另一只紅嘴藍(lán)鵲吃。尾巴垂落的一只,站在樹丫上,翹著頭,張開赤紅的嘴巴,“咔咔咔”地叫,尾巴翹起的一只,抖著翅膀,把喙伸進(jìn)愛侶的嘴里,喂進(jìn)蚯蚓。它們無比快樂,撒開翅膀,搖著枝頭,“咔咔咔,咔咔咔”,叫得無所顧忌。我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感動,試問人間凡胎,有誰可以愛得如此真切?
過了十余天,這對紅嘴藍(lán)鵲銜枝筑巢。巢筑在苦楝樹距地面約三米高的枝杈之間。山谷因?yàn)橛辛诉@對紅嘴藍(lán)鵲,日日喧鬧。它們的叫聲,在山谷里回蕩、擴(kuò)散,如河水激蕩著河谷。樹杈被繁茂的樹葉遮蔽,隱藏著巢。我記了一下,紅嘴藍(lán)鵲營巢時間為三月二十三日至四月十七日。
兩只親鳥輪換抱窩,天天窩在巢里。一班崗,約抱窩三十五至四十五分鐘。抱窩的時候,親鳥把身子縮得緊攏,很安靜地趴著,換崗的時候,兩只親鳥鳥喙對著鳥喙磨蹭一下,“咭咔咔”叫兩聲。五月十四日,我第一次看見親鳥叼食,飛向苦楝樹。我激動了一陣子:幼鳥出殼了。但我看不到巢里的幼鳥,也不知道有幾只。兩只親鳥站在巢邊,“咭咔咔,咭咔咔”,似乎在說:“我家有大喜事了,有鳥寶寶了。”其中一只親鳥,叼起一只蛋殼,“咔嚓、咔嚓”吃了起來。哦,紅嘴藍(lán)鵲和烏鶇、山雀一樣,有清巢時吃蛋殼的習(xí)性。
我看過山雀,一天之內(nèi),兩只親鳥吃了八個蛋殼。山雀吃蛋殼很有技巧:身子抱窩著幼鳥,喙啄起蛋殼,放在巢室外,一只腳伸出來,壓住蛋殼,喙啄裂,叼起破蛋殼,夾在喙嘴,吞食。烏鶇清巢時,不但吃蛋殼,還吃幼鳥的體物。體物白白的,泡狀,烏鶇一口吞進(jìn)去。
我便天天下午來山邊,看鳥夫妻養(yǎng)育雛鳥。這是我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了。
五月二十二日下午三點(diǎn)多,我去山邊荒田,看紅嘴藍(lán)鵲,我還沒到荒田,被嚇呆了。一條約有1.5米長的黑眉錦蛇從苦楝樹晃著身子吊下來,落在一塊方桌大的石頭上。紅嘴藍(lán)鵲緊隨而下,抖開花骨扇般的翅膀,與黑眉錦蛇對峙。黑眉錦蛇體背有金黃色,眼后兩道黑紋,體側(cè)有蝴蝶一樣的斑紋,半曲在石頭上,昂著扁平粗壯的頭。紅嘴藍(lán)鵲撲閃翅膀,跳一下,蛇電射一般,躍起頭部,欲襲擊對手。
蛇電射一下,鳥后躍一下。鳥落下的時候,伸出喙,啄蛇的頭部。蛇頭晃一下,鳥撲了一個空。蛇匍下身子,鳥又撲閃翅膀,發(fā)出嘟嘟嘟的挑釁聲。蛇彈射起前身,張大嘴巴,撲向鳥。鳥高高跳起,后躍,爪勾一下蛇頭,蛇頭甩一下,撲下身子。
紅嘴藍(lán)鵲是長尾巴鳥,也叫長尾山鵲,屬鴉科鳥類,也因此叫長尾山鴉。體型相似,但喙色不同,另有黃嘴藍(lán)鵲。鴉科鳥類大多生猛,強(qiáng)悍斗狠。烏鴉、喜鵲都是高級捕食獵手,以紅嘴藍(lán)鵲最有戰(zhàn)斗力。紅嘴藍(lán)鵲雜食性強(qiáng),吃漿果、草籽、漿果,也吃蚯蚓、蝸牛、青蛙、蜥蜴、蝎子、蜈蚣,以及偷食其他鳥的鳥蛋、幼鳥,捕食老鼠、蛇。它甚至偷襲鷹。
紅嘴藍(lán)鵲不斷地挑釁,把蛇粗暴的性子激發(fā)了出來。黑眉錦蛇靈動,彈射迅速,張開的大嘴露出密密麻麻的鋼牙。蛇不停地彈射前身,甩著尾巴,發(fā)出嘶嘶嘶的聲音,信子閃電一樣閃動。紅嘴藍(lán)鵲輕巧活潑,張開翅膀,跳起來,后躍。對峙了十幾分鐘,蛇慵蜷地臥在石頭上,懶得理會紅嘴藍(lán)鵲,似乎對紅嘴藍(lán)鵲的挑釁,毫無辦法。紅嘴藍(lán)鵲飛起來,雙爪把蛇頭勾住,把蛇往空中拉起來,蛇扭動身子,紅嘴藍(lán)鵲又落下來。蛇向后退縮,扭過頭身,欲爬走。紅嘴藍(lán)鵲再一次跳起來,喙啄在蛇頭上。這時,另一只紅嘴藍(lán)鵲叼著食物,飛到苦楝樹上,護(hù)著雛鳥,看樹下的“鳥蛇惡斗”,發(fā)出“呿嘎嘎,呿嘎嘎”的嚴(yán)厲警告聲,似乎在警示蛇:“我的伴侶不容傷害。”
蛇徹底怒了,彈簧一樣彈直前身,半懸空中,伸出頭,撲向紅嘴藍(lán)鵲的頭部。紅嘴藍(lán)鵲飛出蛇頭的高度,爪勾住蛇頭,喙啄下來。蛇縮回,盤在石頭上。紅嘴藍(lán)鵲落下來,爪摁住蛇頭,繼續(xù)啄。蛇一個翻滾,甩開敵手的抓捕。敵手惡狠狠地站在蛇的前面,張開翅膀,伸長脖子,隨時啄下去。蛇又彈射出頭,撲向敵手。紅嘴藍(lán)鵲后躍,撒開翅膀,嘟嘟嘟叫。蛇伸長,扭動了一下蛇腰,溜下石頭,往石頭下的地面逃。剛滑下頭,紅嘴藍(lán)鵲飛躍一下,爪勾住蛇頸脖子,拉出兩米多高,把蛇摔在石頭上。紅嘴藍(lán)鵲落在石頭上,啄蛇頭,啪啪啪,猛啄了。蛇卷了起來,欲把鳥卷包菜一樣卷起來。紅嘴藍(lán)鵲飛跳一下,落在石頭上,嘟嘟嘟,叫得很激烈。蛇張大了嘴,匍著身子,信子火苗一樣抖動。紅嘴藍(lán)鵲掠起翅膀,雙爪摁住蛇頭,雨點(diǎn)一樣密集地猛啄,蛇扭動著,可頭再也伸不起來。蛇頭被啄爛了,蛇慢慢不動了,腹部在劇烈地收縮起伏,起伏了一陣子,腹部干癟了下去。紅嘴藍(lán)鵲死死地摁住蛇頸脖子,啄肉吃。
黑眉錦蛇也叫菜花蛇,以鼠、鳥、蛙為主要食物。它沒想到自己最終死在鳥喙之下。紅嘴藍(lán)鵲捕殺大蛇,花了一個半小時。我在距它們十米遠(yuǎn)的巖石下,看得渾身冒汗,手腳發(fā)涼。在自然界,獵手和獵物之間,沒有妥協(xié),當(dāng)互為獵物互為獵手的時候,壯烈的戰(zhàn)斗在所難免,直至一方無法動彈,被撕食。我從沒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激斗,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場戰(zhàn)役。只要有捕食者存在,激斗就不可能停止。這就是動物界的天道之一。
回想起這個下午,我心臟激烈地搏動。求偶、繁殖、育雛、喂食、捕食、搏斗,是動物一生中,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目睹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里的細(xì)節(jié),足以讓我激動,似乎我參與了生命在其中發(fā)生的過程。最罕見的是目睹動物的搏斗全程,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無比驚心動魄,招式之間藏著生死。勝者往往不在于體魄大小,更在于勇氣、膽識、謀略、耐力、體能,和搏擊手一樣,快、準(zhǔn)、狠,出手招招奪其要害。
六月二十四日,我再次回到楓林,去看紅嘴藍(lán)鵲的鳥巢,已空空如也。很惋惜,我沒有看到雛鳥出窩、試飛。但愿兩只雛鳥都平安出窩。我扛了把木樓梯,爬上樹,看見鳥巢內(nèi)室有干草、苔蘚、根須和幾片藍(lán)色白斑的羽毛,外巢以藤條細(xì)根構(gòu)建。
河灘和山谷,是紅嘴藍(lán)鵲出沒的地方。有一段時間,紅嘴藍(lán)鵲常出現(xiàn)在村舍附近,在香樟樹,在竹林,翩翩起舞、盡情啼唱,它們盡情炫美,袒露心扉。或許,這是它們對美對愛最好的詮釋和答謝。有幾次,紅嘴藍(lán)鵲還落在我家的屋頂上,“咔咔咔”,叫上大半個時辰。它們是不是又要開始尋找筑巢的地方、孵卵育雛呢?
唐朝詩人秦觀在《鵲橋仙》說:“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蔽蚁耄t嘴藍(lán)鵲便是這樣恩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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