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喬治·西爾泰什是當今英國杰出的詩人和翻譯家,1973年開始發(fā)表詩歌,迄今已出版詩集15部,本期推介的幾首詩由學者、詩人宋子江翻譯,均選自他1980年出版的首部詩集《傾斜的門》,這本詩集曾榮獲費伯紀念獎,也為詩人帶來了聲譽。西爾泰什是與父母和弟弟作為難民來到英國的,這一身份無疑在他的詩歌寫作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因此對不同價值觀的感知和思考、對自我身份在迷失中的追尋和辨認、對苦難歷史的記憶和拷問,以及人類現(xiàn)代生活的庸常和荒寂都構成了他寫作的礦脈和主題。此外,他也是形式主義詩歌的倡導者,注重詩歌的形式和“聲音”。通過韻律而傳達詩歌的聲音之美無疑是現(xiàn)代詩的寫作者常常忽視的一個方面,也是最應該引起重視的。西爾泰什在這方面做了諸多探索和嘗試。當然,韻律也是詩歌翻譯過程中最先失去的東西,語言間最大的差異性也許就是“聲音”。
喬治·西爾泰什(George Szirtes),1948年生于匈牙利布達佩斯,1956年匈牙利革命時隨家人移居英格蘭,在倫敦長大,曾在利茲和倫敦兩座城市學習過油畫。著有15本詩集,譯有十數本匈牙利文學著作。詩集《傾斜的門》獲1980年的費伯紀念獎。2004年憑詩集《卷軸》獲艾略特詩歌獎,此前《燃燒的書》和《壞機器》兩次入選該獎項的最終候選名單。兒童詩集《在巨人的土地上》獲CLPE最佳兒童詩歌獎?,F(xiàn)為英國皇家文學協(xié)會成員、匈牙利Szécheny文學院院士。
野 餐
兩只狗在相愛。孩子們尋找
灌木叢里的蜘蛛,小心翼翼
把手放在樹莖上,張開嘴巴。
他們的姐姐和阿姨都在摘花
把花夾在詩集的某一頁壓好,
只為紀錄下時間。樹木沖刷,
狗把尾巴卷得更緊。瀟灑的
叔叔飄飄然,有美女作伴。
秩序便如此形成:剪去邊緣
不整齊之處,尋找一只蜘蛛
霧
早上有霧,灰白條紋的霧
正在滴落,距離正在衰老
成杯上的灰塵,杯中的水已
釀成永久的毒藥。距離完全
無法度量——盲然掌握著市鎮(zhèn),
少年從他們的浴缸中站起來
感覺正在成長的身體,忽然
暈眩。舊相冊里的相片褪色
姨媽姑母隱藏在厚厚的模糊
羽化的圓。感覺暈眩無人笑。
夏天風景
你已搬走很久,樹木仍然彎腰
房子存留,比你凝視的承載
更長久。張開嘴打呵欠,花園
把樹籬擠出去,在怒火中豎立起
枯枝。在最干巴巴的夏天,
道路陡峭而蒼白,候鳥驚異
塵封的屋頂……就在這里,文字描述
力有不逮。我們一事無成。今夜尚未
到來之前,你、樹木和房子仍然冷酷,
雙手垂下。我們聽到蜜蜂群
轟炸窗格玻璃。怨毒的鬼魂
走到陽光下。夏天漸漸死去。
背景噪音
打開折好的報紙,椅子咿呀作響;
我們的替代音樂呢?它去了哪里?
暫緩聽取情報,聽聽存活下來的人
怎么說;一邊耳朵,一只手,一個屁股
坐在椅子上:流血不流淚的事跡。
靜一靜。靜下來。再靜一點。直到
聆聽的事物組成一個共同的世界
噪音和意義之間發(fā)生的摩擦
消失于不規(guī)律的頓挫之間。
這就是最安靜的音樂,你我
在彼此的伴奏中淡出淡入,說出
曾經擁有力量的名字:我朝著你,
你朝著我,雙雙懸空起舞。
玻 璃
1
我可以發(fā)誓,這天早上我們都是玻璃做的——
不安的碎片緊貼著彼此。我們的心
響應我們的嘴巴——就連這張桌子也感到脆弱。
明亮的云朵邁著碎步,涂抹窗戶;
男人都在村莊的門道
被吹成碎片。女人都在哭泣
伏在孩子們可怕的尸體上。
玻璃粉落下,穿過門道。
纖薄的我們在熱力中彎曲:
在黃色燈光下被壓平,我們的手指是水晶樹枝
在張開的嘴巴上破碎。
2
牛奶的兩個星號。一座
安靜的房子爆發(fā)一陣門聲
吵醒沉睡中的怒氣,噘嘴經過我們的臥室的門縫。
街道上有惡心的摩托車聲;
房子和發(fā)動機轉動挑釁。
亮滑的炸彈在地下等待
拖著手以求安慰。梯級底下的蜘蛛在歌唱
完全不為所動。
在蒼白的海膽里,世界
所有的鐘表都脫了蓋
我們新鮮亮相,香如
雛菊,腳底朝天,頭埋
草堆,我們的嘴唇
仍然緊閉。
擬 人
外國人,女士說。從巴士
掉下兩個黑人,制服沉沉。
巴士司機咒罵;一雙狗
一輪吠叫,追著球,跳上車。
站在路邊的人,看巴士
在斜坡頂端消失,截然
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只停下來閃讓一個人吐痰
這口痰飛向他們身后弧形的墻。
仿佛這一幕我已經見過——
一口痰的飛行劃出一道長長的弧。
我用念力令它靜止,懸在
磚頭和嘴巴之間的半空。不明的
記憶緩緩暴露,溢出它的垃圾:
海港市鎮(zhèn)散發(fā)死魚的臭味,
離去的不定混和著
到來的興奮。經年累月的水
濃縮成一口痰,在它的軌道上
飛行,整個下午圍繞著
他的舉動而重新組合。
雖然我說不出這是什么地方
或是多久以前,但是我也懸在半空
被那飛快的珍珠色光團包裹著,
被他的念力吐出,即將破裂,
大海的味道早已穿過我的嘴。
懸而未決
如果此刻你要走出這個房間
你可能會錯過他。誰?你可以
去問那個病人他在鏡中所見
或者去問那個坐在窗邊的人
他在等待郵差按時到來
他預想著怎樣的幸福。搬去
哪里都有太多可供替代的選擇。
既不是幽靈作客,也不是太陽
照亮地毯或椅子,只不過更像
白色的墻圍起華麗的花園,猶如
兩根白色廊柱之間的雨水般新鮮
一只手無禮闖入摘下一朵白百合
一邊跪地的膝蓋,一個低下的頭
金色頭發(fā),某人歌唱:起義的構想。